建军是个口讷的人。
了解他的人都清楚,建军的肚里其实装着很多的货,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点也不为过。只是道不出来。有点像人们常说的那个“茶壶里的饺子”,再香再美,却出不来,真让人着急。
谈女友不比其他,可以慢慢来,日久见人心。现在的女孩,普遍比较喜欢能说会道的。三分钟就要看出你的面目,行与不行,都痛痛快快的,免得浪费时间。
这一来,建军吃亏了,总是跟不上趟。舌头在嘴里划来划去的,攒了很大的劲,还是走不快。成了一条在原地打转的船。建军常常为自己的笨嘴笨舌感到窝火。就像是一捆上好的柴,好归好,却是湿的,不能立即上市,充分燃烧,需要时日慢慢滤掉其潮湿的水分。
建军明白,没有哪个傻女人愿意给他时间。
建军越来越自卑。后来就成了结巴。
眼睁睁,一起参加工作的朋友都结了婚,有了孩子0建军变得越来越孤僻。不爱说话。
在班上,建军也不怎么和同事开玩笑,只顾埋头干活。然而他是班长,得领导组员,因此就必须得说话。建军的工作术语基本流畅,没人取笑他。也没人太把他当回事。都私下里说,一旦老厂长退休,他结巴建军就会一文不值。就会成为垃圾里的一块铁,老厂长重用建军,倒不是同情他,而是喜欢他的任劳任怨。这样的人正在一天天减少,在老厂长的眼里是宝贝。老厂长告诉建军,该怎么管就怎么管,该说什么就说什么。错了也不打紧。错了有他顶着。
建军对工作就越来越认真。时不时,有组员不服气,和建军吵。建军理直气壮,据理力争。却总是闹笑话。吵架时的建军,就像是一个车夫在爬坡,关键时刻,舌头就开始在嘴里打滑,上不去。建军伸长脖子,青筋暴跳,脸憋得通红。到最后,反倒是吵架者心平气和地劝他:值得吗?为这么芝麻大的小事!
建军意识到,他们可能是故意的。
从此之后。建军在班上也不怎么说话了。都是多年的同事,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倒也相安无事。
两年后。老厂长退休了。还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建军立马从组长的位子上滚落下来,成了一块生锈的铁。新组长,自然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新厂长说,这叫与时俱进嘛,好在建军也不在乎。继续上班下班,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看看书,听听音乐,游玩游玩山水。
一天。建军在褒河连城山的一片树林里驻足,头顶呼啦啦落下来一群鸟,有画眉,有八哥,有喜鹊,有戴胜,还有几种说不出名字的漂亮的长尾巴的鸟。鸟儿们仿佛在开音乐会,叽里呱啦轮番唱了起来,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建军灵机一动:是呀,我说话结巴,为什么不唱唱歌呢?
建军就在山上唱了起来。居然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困难。很自然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绸布一样光光滑滑地从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地抽了出来。
建军惊讶地发现,原来唱歌和说话并不是一回事。它们共用着同一条声带。却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建军为他找到了这么好的表达方式而兴奋。他索性爬到树上,坐在树杈上,豪迈地唱了一曲《滚滚长江东逝水》。居然和杨洪基唱得一样激昂雄壮!他一边唱。一边被自己的声音惊呆了。那江水一样浑厚的声音哗啦哗啦地拍打着树梢,就像是一阵风,把他全部抱紧了。鸟们也叽叽喳喳地加入进来,给他伴奏。建军愈唱愈激动,恍惚是一个歌星,在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个人演唱会。唱着唱着,建军哭了,抒情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一会摸摸肚皮,一会摸摸喉咙,似乎他的肚子是一个尘封的水库,现在总算是意外地找到了一个出口,让他有些匪夷所思,悲喜交加。
从那之后,建军迷恋上了唱歌。甚至试着以唱歌的方式来说话。这样一来。每句话都被赋予了一种高贵的气质,就像是华彩,全方位弹奏出了窝在建军肚子里的那些出不来的东西。让听到的人都感到惊讶。
后来,建军用歌声迎来了他的姑娘,大山深处一位唱山歌的凤凰。一时被传为佳话。
再后来,大器晚成的建军成了一位出色的歌唱家。
已经没人相信,他曾经是个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