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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阅读 · 最后开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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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3

发布时间:2023-03-14 22:3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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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由希和我在大学里由同一教授指导。那位教授退休时,在城内一家宾馆举行了纪念晚会。会后,不少与会者接着去喝第二场。而我因为第二天要去国外出差,所以提前离开一步。她在出租车站那里。等车的人很多,看样子要等些时间。站着说话当中,得知两人回去的方向相同。我问她去宾馆会客厅喝杯茶如何。反正回去同乘一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家即可。

我察觉自己比平时话多。我讲起几天前刚看的电影。是吉姆。谢里登的新作,主演是丹尼埃尔.D.刘易斯。舞台是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男主人公原是IRA①活动家,因实施恐怖性爆炸嫌疑入狱十四年,已刑满出狱。由于现在洗手不干,组织当然心生不快。所以返回原来城市是有危险的。他所以冒险返回,一是为了继续参加拳击比赛,二是为了同恋人相会。对方已经结婚生子,丈夫同样是IRA活动家,被关在监狱没出来。

“在IRA内部,服刑者的妻子作为斗争的象征具有特殊意义。有义务一边守护家庭一边在精神上支撑狱中的丈夫,放荡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就连有男人以眼神挑逗,组织的成员都要当即发出威胁。何况男主人公对组织来说等于叛徒。周围人都晓得两人曾是一对恋人。其实相隔十四年相见也没办法好好交谈,因为若被人瞧见传出去,就会有生命危险。”

①IrishRepublicanArmy之略,爱尔兰共和军。

“但两人还是相互吸引。”

“就是所谓犯禁的恋情。”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十四年前的恋人重逢时也还会相互吸引?”

“大概会的。”

“无动于衷的可能性也有的吧?”

“因为两人都一直思念对方。”

“不过实际相见,形同路人也有可能。”

“你是说时间会改变人?”

“嗯,双双改变。”由希不无悲戚地说,“结果,十四年前站在同一位置的两个人,现在说不定离得像英国教会和罗马天主教那么远。”

“那可就成不了电影喽!”

“的确成不了电影啊。”她笑了。

“不过相反的情况也有。”我说,“十四年前天各一方的两个人此时正在同一休息厅一起喝茶一一我们成为电影。”

说来也怪,大学时代我们并不特别要好。我有相处的女孩,由希在同一课堂上的女生中间总的说来也不显眼。

“头发长得很不一般,”她眯细眼睛说,“胡须也够长的吧?”

“记得蛮清楚嘛。”

“那是的,人家喜欢你永江来着。”

语气像谈天气似的。我不知怎么应对才好,便向旁边走过的女服务生要了瓶啤酒,以便再琢磨一下她口中“来着”这个过去时的含义。我把啤酒倒进两个杯子,讲起毕业以来的情况:曾在银行工作,眼下的工作,结婚和离婚的原委……如此讲述自己的经历还是头一遭。可能是十几年没见的关系,也许因了对方始料未及的表白,或者仅仅心血来潮也未可知。她默默倾听我的话,除了偶尔附和一声,几乎没有插话。

我说完之后,她接着说了起来。字斟句酌,声音十分平静。说的过程中有时夹带长久的沉默。若是电话咨询,即使对方说出“下一位”也是奈何不得的一一便是这么长的沉默。然而两人都不觉得别扭。倾听由希讲述,觉得就好像独自走在寂静的森林。她日常生活中流淌的时间同我度过的时间似乎截然不同。

“在新宿一起看电影来着,记得?”她道出意外的事来。

“和我?”

“不记得了?”

记忆中完全没有。

“看的什么?”

“忘了”

“那么就是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电影。”

她继续下文,语气仿佛在说那个怎么都无所谓。

“有条连接东口和西口的地下通道吧?那时候东口旁边那个地角还是空地,或者像是个停车场。倒是铺着水泥,但这里那里不是有裂缝就是碎了,露出下面的土,长着很多杂草。”

我当即明白她说的是哪里。

“长着像木莓那样的野草,结着很多小果果。蹲下来用手一碰,你说那是cloudberry①。”

她还是记错人了。

“真的是我?”

“欺负人!”

“不不。可这……”

此人同自己果真有相同的过去不成?理应共同拥有的过去,实际上说不定是别的东西。人与人所能共同拥有的仅仅是现在,若对这点有所怠慢,心势必分离,一如往日的妻子和我经历过的。

“回来路上不是还在涩谷喝茶了么?”她言之凿凿地说,“店里黑得要命,脏得要死,吵得不行。放着鲍勃。迪伦的唱片。你说他的歌词很难懂,还说再次和孟菲斯.布鲁斯一起被关进大型移动住宅到底什么意思。”

她口中说出的情景简直像昨天的事一样鲜明。

“这回你还装糊涂?”

我提起音乐话题来逃避她的追问。

“六十年代迪伦的歌词,有说法认为几乎全是毒品。我一边翻开尤金。兰迪的《美国俗语辞典》同朋友各持一词争执不下,一边解释歌词来着。”

①一种食用小浆果的名称。

“和一个吸大麻的女孩之间有风言风语,知道?”

“我?”

今晚全是令人吃惊的事,我心想。

“真吸来着?”

“怎么可能呢!”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那么说,我想起来了。”我以接受刑警审问的嫌疑人那样的心情说道,“有人说用英日辞典的纸页卷红茶叶吸有一股大麻味儿。一边吸呛嗓子的烟一边听迪伦和‘斯通兄弟’。但吸真正大麻的家伙,我身边应该没有。就连有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大麻……不管怎么说,我那本英日辞典确实丢一页坏一页的。X啦Z啦,撕扯的是不怎么查阅的部分,这点倒也够可爱的。”

在休息厅坐了一个来小时。出门时下起了雨。我用出租车把她送到家。车上几乎没说话。

“今晚太谢谢了!”车停在她家门前时她说道。

“偶尔打个电话可以的?”我随便问了一句。

“嗯。”她微微一笑,“基本在家东倒西歪,有电话来我会高兴的。”

我开始照自己说的做,或许该说做过头了。每月往她家打几个电话。就像初中生打长电话一样,没头没脑东拉西扯。说的几乎全是我,她大多当听众。尽管如此,她的生活场景也还是从谈话中一点点浮现出来:养一条杂种狗,弹钢琴,喜欢野生紫罗兰。由希独身,去她家里应该不碍事,但我没有介入她的生活,而代之以偶尔约她出去。美术馆举办有意思的展览,两人就在平日上午等人比较稀少的时间段前去观看。音乐会也去了。还开车往远处去了几次。秋天去看红叶,冬天去看雪景。

这些小小的乐趣正一点点失去。她的病是先天性的。心脏很难往肺部送血,致使短时间出现呼吸困难。病情一步步发展,最终只能采取同时移植心肺的治疗方法。国内不大可能做这种移植手术,而在美国或澳大利亚做又费用太高。即使费用能够筹措,也未必能找到器官捐献者。就算碰巧找到了,手术也不一定成功。

病情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榨取由希的生命。她必须随着病情的发展适应一个又一个新阶段。刚适应就再次被榨取掉,绝对不会好转。即使看上去暂时控制住了,病情也还是暗中发展。

我们重逢的时候,由希还可以歇歇停停地料理家务。可是病情缓慢而又执著地向前推进。外出路上必须频繁地站住休息。又不能站太久,所以家务差不多全交给了母亲。此外以前能做的事也一点点做不成了,例如出去遛狗、去附近商店买日用品、上下楼梯等等。狗由一个熟人领养了。由于不能长时间坐,钢琴也弹不成了。不觉之间,一天中的多半时间要在床上度过了。

上个月还能做的事在这个月却做不到了,这将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莫非类似以“快捷键”体验衰老?而由希却以正常的精神状态忍耐这一遭遇,在我看来她已超越令人惊诧的范围,成了不可思议的存在。除了忍耐自由被剥夺的苦难,最近又增加了呼吸困难等肉体痛苦,并且没有减轻的希望。痛苦像熵一样有增无减,等到承担不了的时候,她势必死去,只要时间之箭不改变射向。而那一时刻已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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