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甚至当达西和岳父准备动身去伦敦同律师进行磋商时,查尔斯·彬格莱还记挂着早先答应在佩勒姆府开舞会的诺言。“这有多么可惜,亲爰的吉英,”他对妻子说,“让你的姐妹和我的姐妹希望都落了空,而她们是把我的话当真的。你家里现在的情形或许不是最适宜开舞会。但我总该问心无愧啊,我不能拒绝给她们这次娱乐的机会,尤其是丽迪雅一来,全家人都凑齐了。你认为,亲爱的太太,这事该怎么办?”
吉英虽然很清楚她母亲眼下对娱乐的事不会有什么兴趣,但是和善可亲的丈夫既然礼貌周全地想到了这事,她觉得屯没有什么坏处。“当然,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危害,”她大声说,“它会使吉蒂和曼丽多么快乐!亲爱的彬格莱先生,你真细心。”于是剩下的事就是征得班纳特太太的同意了.
吉蒂和曼丽被派去传达这个口信,对于母亲伤感的心情,她们给予了无限同情。现在这种时候,她俩断定,举办舞会着实让人心里觉得很不吉祥,家里人的心情都太沉重,根本无法参加这类轻快的娱乐。带着沉重的心情,她们又不得不承认心中为此感到惋惜,难得有如此好的机缘,可以碰见德比郡这么多条件适宜的青年男子,竞偏偏逢上现在这个时候,弄得她们几乎无法利用这次有利条件.班纳特太太无需再多听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立即调集了自己的智慧,“我可怜的女儿们,”她悲伤地说,“你们的母亲受尽折磨,你们的终身到现在还没找到依托,我怎么能反对你们做这件事呢?我恐怕没有什么要紧,我必须顺从彬格莱好心的提议。”
于是事情就这样说定了。这位太太的胆识受到了大家的普遍称赞,甚至彬格莱小姐也觉得对此作出响应是很适宜的,“一场舞会,”她对她那热心的哥哥说,”正是振奋我们大家精神的好办法,至于邻居们,他们爱怎么责备就怎么责备吧。对我来说,最憎恶的就是搬弄是非,我决不会受他们一丝一毫的影响.”
当时整个乡里都已得知班纳特府上新近遭到的灾祸,这种事像政府变革或者弗兰克·米德尔顿家的短毛猎犬生幼崽的事一样没法保密。因为在社交生活中,言行谨慎如果真是一种无可指摘的行为典范,那么,它也只能像我们最美好的抱负一样,永远停留在想象的王国中。
伊丽莎白·达西在这一点上实在太清醒了,因此她对舞会的看法没有姐姐吉英那么乐观。自杰弗里·波兰特爵士到佩勒姆府访问以来,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但是他临走时的态度在她心理上造成了压力,至今仍未消退。达西倒是对那件事没说什么,可是她相信,他也感觉到彼此之间有了别扭,也为此觉得心里难受。眼看又要再一次与杰弗里爵士见面,并且是在邻居们敏于探究的目光监视下,这怎么不叫她更添了几分沮丧呢。
乔治安娜·达西的感情又全然是另一种样子,一听说舞会的计划,她便满心赞同,一方面她认为这是对家里蒙受不白之冤的一种蔑视,值得赞扬,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自己比较特殊的理由,那天早上在佩勒姆府骚扰她的烦恼至今还搅得她不安宁。甚至在度过于一个不眠之夜,又花了一个早上阅读柯珀的诗后,她仍然觉得情绪没有好转,而在平日里这种治疗方法是很可靠的。她很清楚自己不该堕入情网,然而上尉的脸庞.他从容对付当时局面的情景反反复复地在她眼前浮现。
任何明智的年轻女士都应避免过于热烈的迷恋,如果她一旦发觉自己已经濒临那种危险的境地,那么,现实的情况就要求她至少能清晰地对它的起因作出判断。再度与上尉相逢在舞池中,必定能估量出乔治安娜本人对他的偏爱究竟到了何种不安全的程度,她怀着坚定的决心期待着。果真,当举行舞会这一天到来时,她那生气勃勃的神采格外引入注目,竟然使吉蒂都一改平日只顾自己漠不关心别人的脾性,对此发了一通感慨。
“难怪了,”她又说,“你这条长裙的玫瑰色甚至能把最苍白的双颊映得熠熠生辉。我也有一条同样颜色的裙子,亲爱的达西小姐,上次我在某某郡穿着它时,就实实在在地引起了一场轰动。对不对,曼丽?”说完她跟平常一样转脸看着她姐姐,照例不期望对方作什么回答.
但是伊丽莎白回答丁她,“你要曼丽作出响应,”她笑着说,“可她对于玫瑰色的长裙和玫瑰色的沙发套有何不同,几乎说不出个究竟。假若你肯虚心请教一下你的二姐,我倒可以向你提供很可靠的看法,你们俩的裙子都格外合适漂亮,但是,多可惜呀,幸福的时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在任何情况下,伊丽莎白都决计不让周围的人看出她精神上的重负。她的情绪低沉是实情,而且自从达西和父亲上了伦敦,全家都受到了韦翰中尉玩忽行为的威胁,得依赖于彬格莱先生的保护之后,她的情绪就更低沉了。然而她总是顽强地支撑着,不让自己被威胁吓倒。她能允许自己被聚集而来的亲戚朋友吓住吗,尤其是当达西先生远在别处的时候?想到自己在这种可鄙情景下的一副可怜相,足以激起她的执拗劲。让可能发生的都发生吧,她决心已定,决不让人看到她畏缩犹豫。
乔治安娜对嫂子表现出的热情大感快慰,从彭伯里来的一路上,伊丽莎白的幽默感难见踪影,但是现在又恢复了,她的嫂子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可以去应付她自己关切的事情了。她朝客厅四周望了一眼,就在她这样看的时候,她的心儿突然激荡起来,因为她看见海伍德上尉和珈苔琳姨母、杰弗里爵士、安妮表妹一起走了进来。他看到了她,立刻准备朝她这边走来,可是还没等他抬脚往前走一步,彬格莱小姐就上前挡住了他的道,赶紧跟他开始一场热情永不会穷竭的对话。
他停下脚步;很快,他的举止就变得生动活泼起来,显然很愿意使对话者感到满意。社交场合的礼貌是必不可少的,彬格莱小姐也不该受到冷落;无可奈何的乔治安娜只好把注意力转向靠她最近的同伴。
“弗兰克·米德尔顿会在哪里呢?”吉蒂嚷着,伸长脖子朝四面八方张望。“他答应过我,假如打完滚本球能及时返回,他几乎肯定会早来。那不是安妮·德·包尔小姐吗?啊呀!她的脸色多么苍白,你倒是想想看,妈妈,如果你有一个女儿脸色像她那样的话。”
“德·包尔小姐瘦弱的模样她自个儿担待得起,”她的母亲回答道,“但是你,吉蒂,还有,尤其是你,曼丽,就应该学乖点记着,你们父亲那点可怜的财产管不起这种奢侈。假使我们和德·包尔家一样富贵,那你们可以由着性子爱怎么病恹恹就怎么病恹恹,但是瞧这儿,海伍德上尉过来了。”
从彬格莱小姐那儿脱身后,上尉急忙向在场的客人致意问候。迅速地行礼完毕后,他特地转到了乔治安娜面前,“我相信,”他说,“你已经从那天的不适中完全恢复过来了!”
“完全恢复了,谢谢你,”她回答说,同时恼恨地觉着自己说话时脸红了起来。毫无疑问,一定是在他专注的目光中有一种柔情,这才搅得她神思不定。
但是上尉并没有就此放松。“好极了,那么,下一轮舞能赏光跟我一起跳吗?”
乔治安娜只得同意。她原先不是计划好要在舞池里细细审视自己的感情吗?于是她面带微笑,让他领着她走出人群。
伊丽莎白一卸下照看她那位年轻朋友的责任后,就去执行与珈苔琳夫人和杰弗里爵士打交道的快乐任务了,他俩正站着与彬格莱先生和太太谈话。
“达西先生很遗憾他不能来,”她开始说,“他陪我父亲到伦敦去处理一件急事。”珈苔琳夫人承认自己对此事已有所风闻,接着又说,“不过我猜想,我们可以为今天晚上见到你母亲和白利屯的亲戚而感到高兴。现在走过来的正是你母亲吧?”
班纳特太太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她的注意力首先对准了杰弗里爵士。
“那天你匆匆忙忙地离开彭伯里,杰弗里爵士,”她惋惜地说,“使我们简直没有机会向你致以你这样有名气的人应该得到的敬意。班纳特先生很明了地嘱咐我代他向你问候,就是今天晚上。”在这之前,她曾坚定有力地说服自己,她丈夫的确这样嘱咐过,随后她又转向珈苔琳夫人,“亲爱的夫人,这幢房子真迷人,对吗?我的吉英毫无疑问能作为德比郡最体面的主妇之一和她的妹妹一争高低。不过嘛,我能毫不自夸地说,我在—些大场合里烧一桌好菜也是很有名气的。”
杰弗里爵士听了不置—词。他的沉默使班纳特太太很开心,因为这符合她的推测,她认为爵士自以为高贵,所以态度如此,但是爵士的沉默给伊丽莎白带来的却只有痛苦。
“我母亲,”吉英留意到妹妹的不安后插嘴说,“在哈福傅郡确实是一位名声颇佳的主妇,我妹妹和我在这方面有一点儿手艺,全是得益于她的教导。”
先前丽迪雅一直称心如意地跟吉蒂格格笑着聊天,完全不影响别人地和客人隔开一段距离。这会儿她觉得是加入他们谈话的时候了,脑子里一闪过这个念头,她自然毫不延误地立刻行动。因为她向来幸运地不受上流社会各种礼仪的束缚,因此她认为苦等着直到别人来引荐是大可不必的。
“珈苔琳夫人,”别人介绍这位夫人的话音刚落,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丽迪雅就大声招呼她,这使她大吃一惊.“这是我们初次见面,但是你当然早就知道我的丈夫,因为在他的童年时代,你经常在亲爱的彭伯里看见他。”随即又哈哈笑着话锋一转,问她母亲:“哦,妈妈,难道那人就是弗兰克·米德尔顿吗?我是说刚刚进来的那个怪模怪样的瘦高个,吉蒂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他绝对是个丑八怪。要不然他很有钱?”
杰弗里爵士对如此缺乏教养的谈吐露出震惊的表情,吉英羞辱地转过睑去。要恢复和谐的局面只好等待伊丽莎白的努力了。
“我听说米德尔顿太太是—位待人很好的女士,”她简短地说,一边用眼色示意她的小妹妹。接着她又很有礼貌地对珈苔琳夫人说,“她的大女儿露西和安妮·德·包尔小姐是知心朋友,对吗?”
但是这番努力比不做还要糟糕。假如她事先仔细斟酌一下,她就不会提起这个不太走运的名字。“德·包尔小姐,”丽迪雅插嘴说,显得极其关心,“我瞧见她现在坐在椅子里,脸色很不健康,她不舒服很久了吗,珈苔琳夫人?你考虑过到巴思的温泉去给她治疗吗?我自己从不闹病,身体结实健康,但是从一些生病的军官太太那里,我听说过最鼓舞人心的例子。”
珈苔琳夫人简直无法压下满腔的怒火,“不舒服,”她高声叫道.“亲爱的韦翰太太,我的安妮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过一天下舒服。假使她看上去气色有点差,我可以担保,这只不过是着了些凉的缘故,最近她常常外出远足,和她特殊的朋友海伍德上尉一起在郊外散步。”说完她把目光转向舞池,想找出那幸福的一对佳人,然而却看到她女儿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里,与此同时,海伍德上尉却领着乔治安娜旋转在跳舞者之间,乔治安娜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显得可爱动人。她转瞬之间便做出了决定。
“至于巴思,”她继续说道,“那儿至多是个不入流的场所。我们在靠近罗新斯的地方有自己的温泉,是的,罗新斯,我们这一行人——我说的是我们全体——要回罗新斯去,明天天一亮就走。”随后她不再多说一个字;离开他们到餐桌上去寻找她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