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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发布时间:2023-03-18 10:5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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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第二天幸子去医院里一问,才知道昨天晚上奥畑后来又在那里泡了许久而不想回去,雪子再次躲进套间,一直没有露面。可是屋子里真的渐渐地黑了下来,没办法才开了电灯。又因为病人的晚饭时间已过,就让“水户姐”把米汤送进病房。奥畑依然无动于衷地问病人有没有食欲;什么时候才能喝粥;甚至说他自己也饿了,能不能为他从外面叫点什么东西来吃吃;这一带地方哪家馆子的菜最可口。弄到后来连“水户姐”也逃进套间,病房里只留下他和病人两个人。后来他大概真的饿了,于是对着套间说:“我这就告辞,打搅了半天,很对不起。”然后又从回廊走下院子回去了。就在他向套间里的人告辞时,雪子只探头和他招呼了一下,故意没有出来送他。他在医院里大概泡了两小时——从四点到六点。不过雪子不明白细姑娘到底为什么不愿说“请你回去吧”这样一句话,要是她肯这样说,不就好了吗?那样一个人突然闯进院子,神气十足地夸夸其谈(雪子早就讲过,二姐在场不在场,奥畑的态度大不一样,昨天他尤其肆无忌惮),连“水户姐”都觉得非常奇怪,他也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处境有多为难。细姑娘是有资格叫他回去的,而且她不是应该催他回去吗?以上这些情况都是雪子背地里对幸子诉说的,她不敢当面埋怨妙子。

幸子想到照这个样子奥畑两三天内有可能再来,觉得有必要趁现在主动去找他,请他今后不要再到医院里来。要是这样的话,无论如何应该去他家知会一下。因为上个月月底斋藤医师的出诊费大概是奥畑支付的,妙子呆在他家十天的药费以及看护人员的一切费用也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细算起来,接送医生的汽车费、司机的小费以及每天买冰的钱,他也垫付了不少。这些情义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清偿。现在即使送钱给他,他也不见得肯收。……可是斋藤医师那笔治疗费至少得让他收下,其余部分只能送东西了。幸子估计不出到底花了人家多少钱,应该买些什么东西送给人家,于是她问妙子:“细姑娘,到底送什么东西好呢?”妙子回答说:“这类事情我会好好处理的,你别管了。这次的费用无论是奥畑垫付的那部分或者住院那部分都应该由我支付,不过因为我躺在病床上不能提取存款,暂时只能由启哥儿和二姐给垫着,等我病愈起床后,全部都要偿还,请二姐不用操那份心了。”可是当她背着妙子征求雪子的意见时,雪子说:“尽管细姑娘那样说,可是将近半年的公寓生活,她的存款多半也已经让她花光了。她嘴巴上尽管说得漂亮,钱恐怕是还不出了。无论是钱或者礼物,我看早日还清为妙。”她还附带说:“说不定二姐现在还把启哥儿当成大财主,可是前一阵我住在他家时,从各方面发现他家经济情况意外拮据。比如饭菜俭朴得叫人吃惊,晚餐桌上除了一个汤以外,就只有一盆大杂烩,不论是启哥儿、护土还是我都吃同样的东西。阿春有时看不惯,往往从西宫市场上买了些炸鱼虾、鱼糕以及红烧牛肉罐头等带回来,这种时候启哥儿也坐下一起吃。又如给斋藤医师的汽车司机的小费,一般都是我留心着给的,弄到后来,几乎总是由我付小费而启哥儿只装不知道。不过启哥儿是个男人,对于这类小事情不妨装做漫不经心,可是对于那位管家老妈妈我觉得必须提高警惕。那个人对启哥儿忠心耿耿,性格也温和,侍候细姑娘也非常亲切,可是另一方面家里的一切开支都由她一把抓,一分两分钱的东西都管得很紧,不让浪费。据我看来,那位老妈妈表面上非常和蔼可亲,内心里对我们一家、特别是对细姑娘没有什么好感。并不是她对我有什么不敬的表示,而是我有这样的直觉罢了。如果你想更详细地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可以去问阿春,因为她和那位老妈妈经常打交道,你去问她,—定会知道某些情况的。由于有那样—位老妈妈在他家里,所以就更不要欠他一个钱。”

幸子听雪子这样一讲,渐渐地不放心了。她一回家就把阿春叫了来问道:“奥畑家那个老妈妈是用什么眼光看我们的?你从她那里听到什么没有?要是听到什么,你都说出来吧。”阿春翻着白眼,表情非常严肃地思忖着,叮问道:“讲出来不妨事吗?”然后提心吊胆地说出了下面这样的事。

“其实,这件事最初就觉得应该报告太太,”阿春先来个开场白。她上个月下旬在奥畑家出出进进的时候,已经和那个老妈妈混得很熟。不过当妙子病倒在她家时,她们两人事情都很多,没工夫好好谈话。直到妙子住院后的第二天上午,阿春去她家收拾剩下的零星东西时,奥畑正好不在,屋子里只有老妈妈一人,她劝阿春喝杯茶再走,阿春就留下和她攀谈了好一会儿。那时老妈妈一再称赞幸子和雪子说:“你家细姑娘有两个好姐姐,多福气呀。我家的小主人就相反,他本人自然也有缺点,可是老夫人去世后,他的兄弟抛弃了他。这样一来,社会上的人都不再和他来往,实在太可怜了。现在只能靠你家的细姑娘一个人了。但愿细姑娘肯做他的太太就好了。千万请你也出把力促成这桩姻缘吧。”她含着眼泪恳求阿春。接着她又像难于启齿地说:“这十年来,小主人为了细姑娘不惜牺牲一切。”后来她非常婉转地透露了奥畑被他长兄驱逐,禁止其出人家门,原因就在妙子身上。老妈妈的谈话中最使阿春感到意外的是近几年来,妙子的生活费用大部分依靠奥畑的接济,特别是去年秋天她住进甲麓庄公寓直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一清早——也就是说早餐以前——就来到奥畑家里,三顿饭都在西宫吃,直到深夜只是为了睡觉才回公寓。所以尽管说是独自开伙仓,实际无异于奥畑家的食客,甚至连她的脏衣服都拿到奥畑家让老妈妈洗,或者为她送到洗衣店去洗。他们两人在外面的各种娱乐费用,不知道究竟由谁负担,可是奥畑钱包里经常存放着的一两百块钱,只要和妙子出去一趟回家,一个晚上就变得空空的了。由此看来,游乐费大概是他请的客。至于妙子每个月从自己的存款中所用去的钱,至多不过支付甲麓庄那点儿房租罢了。尽管她这样说,阿春总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老妈妈因此从屋子里取出一年来的各种账单和收据说:“因为讲到这方面的事情,顺便让你看看。”她还根据这些单据说明妙子在她家寄食以来每月的开支和以前的开支相差多么悬殊。果然像她说的那样,煤气费、电费、汽车费以至蔬菜店、鱼店等等一应开支,从去年十一月份以后突然急剧增涨,由此可以想象妙子在她家是怎样挥霍无度的了。不仅如此,翻开百货店、化妆品店和服饰品店的账单一看,妙子买的东西占了一大半。阿春无意中发现其中有去年十二月妙子在神户东亚路的隆兴妇女西服店定制的驼绒大衣,以及今年三月份在同一商店定制的天鹅绒晚礼服的账单。驼绒料子底面织出两种颜色,面子是茶褐色,里子是非常艳丽的红颜色,那料子既轻软又厚实。当时妙子得意地在两个姐姐和阿春面前夸耀说:“这件大衣花了三百五十块钱,只得变卖了两三件自己再也不能穿的花花绿绿的和服才付了那笔账。”阿春还记得那时妙子已经脱离芦屋过着独立生活,怎么可以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现在看到账单才知道实际上是奥畑为她定做的,那就想得通了。

老妈妈说:“讲这些给你听,决不是想说细姑娘的坏话,只是想告诉你我家小主人为了讨好细姑娘,是怎样尽心竭力罢了。说来惭愧,小主人虽则是奥畑家的少爷,可是他排行第三,没有资格随随便便花钱。家老夫人在世的时候,还有点办法,可是现在来路完全断绝,去年他被驱逐时,从长房老爷(长兄)手里拿到的那点儿赡养费就是他唯一的财源,那笔老本坐吃山空,勉强维持到今天。为了讨好细姑娘,小主人有了今天不顾明天那样的乱花钱,那点儿赡养费也花不多久了。小主人也许还以为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自有办法,既然这样就该回心转意重新做人,不这样做,就不能获得亲戚们的同情。我也为这事担心,劝他不肯像现在这样天天闲荡,得赶快去找工作做,即使一月百把块钱的工资也不妨。可是他一心扑在细姑娘身上,别的事情一概不管。我这才想到除非细姑娘能做他的太太,否则就没法使他走上正路。这件事本来是十年前的悬案,当时家老夫人不同意,我也不赞成,可是现在想起来,这桩亲事毕竟还是应承了好,如果那时应承下来,小主人也不致走错路,这时就会有个幸福的家庭,认认真真地工作了。”她又说:“还有老家的老爷不知为什么对细姑娘那么看不入眼,到现在还不愿小主人和细姑娘结婚。不过现在反正已经断绝了兄弟关系,用不着再有什么顾虑,干脆结婚算了,不见得老家的老爷会永远反对到底,说不定反倒能开辟出一条新路。实际上现在的难关不在于老家的反对,毋宁说是在细姑娘这方面。为什么呢?因为据我看来,细姑娘现在完全变了心,她似乎再也不打算和小主人结婚了。”

“我这样说,仿佛又在责备细姑娘似的,其实决不是这个意思。”老妈妈三番四次辩白着说下去。“莳冈先生府上是怎样看待我们小主人的呢?他是个不谙世情的公子哥儿,论缺点可以抓—大把。可是他对细姑娘的纯真感情到今天始终没有改变,这点我可以保证。不过他十七八岁时就在妓院厮混,品行不端,和细姑娘分隔的那段时间里他吃、喝、嫖、赌,什么都干,这是由于心爱的人不能厮守在一起,因而自暴自弃的。他那种心情照说应该获得体谅。可是比起我家的小主人来,细姑娘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姐,主意打得也坚定,还有一手别的女子模仿不了的绝技,对于我家小主人那种没志气的人也许已经失望,这也是很自然的。不过想到他们十年来非同一般的交情,总希望细姑娘能稍稍可怜一下我家小主人对她的死心眼儿,不要轻易地把他抛掉。再说细姑娘如果怎么样也不愿嫁小主人的话,米吉事件的当时就该干脆拒绝,小主人也许就死了他那条心。可是那时细姑娘态度暧昧,和米吉像要结婚又不结婚,对小主人像有爱情又没有爱情,因此我家小主人就被拖累了。米吉死后直到今天,细姑娘还是同样的态度,既不拒绝,又不公然同居,原因究竟在哪里呢?那样的话,不是没法叫人不说细姑娘只想在经济上利用小主人吗?”

老妈妈这些话阿春有点儿理解不了,她就说:“您是这么说,可是关于板仓老板那件事我们听到的是细姑娘本想和他结婚,由于你家小主人从中作梗,所以未能如愿以偿。还有一层,就是她要等待雪子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再结婚。”老妈妈马上就说:“雪子姑娘的亲事不用说,自然该等待,可是要说我家小主人从中作梗,那是可笑的。即使在那个时候,细姑娘还瞒着我家小主人和米吉约会,另一面又瞒着米吉和我家小主人约会,而且始终是细姑娘打电话给小主人,这个我是知道的。总之,细姑娘巧妙地操纵着他们两个人。她本心也许喜欢米吉,可是由于某种需要却尽可能长期和小主人保持着关系,我是这样想的。”她只是没有说妙子那时已经出于贪财的目的在勾引奥畑而已。阿春就说:“不过,老妈妈你也知道细姑娘那时还在做布娃娃,那方面的收入完全可以维持生活,而且还有存款,没有‘必要’仰赖你们小主人。”老妈妈说:“细姑娘自然那样讲,你和你家太太以及雪子姑娘大概都信以为真了。可是只要思索一下就会明白,尽管细姑娘在做布娃娃,仅凭她一双手而且还是小姐们半供娱乐的业余工作挣来的那点儿收入,在衣食住各方面那样穷奢极侈并且还有储蓄,这样的事情真能做到吗?听说细姑娘有一个漂亮的工作室,甚至还有西洋人的徒弟,还让米吉把她的作品拍成照片,宣传得有声有色,所以府上各位都偏袒着细姑娘,过高估计了她的实力,这也是很自然的。可是我估计她挣不到那么多的钱,至于她的储蓄,因为没有见到她的存折,所以不好说什么。不过即使有存款,大概也很有限吧。假如不是这样,存款很多,那么说不定她是为了积攒钱财从我家小主人那里勒索去的。”老妈妈甚至说:“依我看,指使细姑娘干出这一手的,说不定就是米吉捣的鬼。米吉只巴望细姑娘尽量获得我家小主人的资助,越是那样他的负担越轻,所以他尽管知道细姑娘暗地里在和小主人约会,却开一眼闭一眼只装做没看见。”

阿春听到的件件都是意料之外的事,她不由得多少给妙子辩护几句。可是老妈妈掌握着真凭实据,只要阿春一开口,她就举出许多具体例子驳倒阿春。有些例子由于情节过于严重,阿春实在没有勇气如实对幸子汇报,只说:“全是些太不成体统的事情,没法讲出来。”这里只把她泄露的一两桩事情记述一下。妙子手里有几颗宝石,那几颗宝石是什么样的宝石,老妈妈知道得一清二楚(自从中日战争开始以后,人们都回避戴戒指,妙子就把那些宝石藏在宝石匣里,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她不带到公寓去,托幸子为她保管着)。那是因为那些宝石都是奥畑商店里的商品,奥畑偷偷拿出来给妙子的。每次事情被发觉,总是家老夫人出面给儿子擦屁股,这样的事老妈妈亲眼看到多次。据她说,奥畑有时直接把宝石给细姑娘,有时换成钱给她。有时妙子私下拿到别处去变卖的宝石,又辗转回到奥畑商店。不过,奥畑从他哥哥店里偷出来的商品并没有全部给妙子,他自己也变卖了一部分零花了。但是老妈妈认为其中大部分确实交给了妙子。妙子不仅知情而收下,有时还死乞白赖地指定要某个戒指(戒指以外当然还有手表、别针以及项链那些东西)。总之,老妈妈在他家做了几十年奶妈,把奥畑从婴儿奶到大,他们家里的事情连细节她都很清楚,要像这样一一举例说明的话,那就没个完了。可是正如老妈妈自己说的那样,她不是憎恨妙子,只是为了证明奥畑是怎样为细姑娘献身而已。“府上各位不明白真实情况,把我家小主人看得很坏,反对他和细姑娘结婚,所以我才把这些情况讲给你听的。如果诸位能考虑一下我家小主人被家庭驱逐的原因究竟在哪里,我想府上的人该不至于再说不许他们结婚了吧。”她还说:“对细姑娘我不能说长道短,既然我家小主人对她那样倾心,那么对我来说也是一位该尊重的人。因此我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劝细姑娘回心转意,和我家小主人结合。听说细姑娘近来又有了相好的,因此她似乎更加想甩掉我家小主人,要是果真有这事,说不定她是看到我家小主人钱快花光了,才准备抛弃他的吧。”

老妈妈的话越来越出乎意外,阿春吃了一惊,说:“我今天第一次听到细姑娘‘又有了相好’,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老妈妈说:“我也拿不出真凭实据,可是最近我家小主人和细姑娘争风吃醋时,我经常听到小主人嘴里漏出‘三好’这个名字,而且对他很不满。那个人似乎是神户人,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干的是什么工作。只是老听到小主人说什么‘酒吧领班’啦,‘那个酒吧领班’这类话,‘酒吧领班’究竟是什么呀?”阿春说她估计那个三好大概在神户一家酒店当酒吧领班,除此以外老妈妈什么也不知道了,所以阿春也没有寻根究底。不过谈到这件事情以后,阿春又从老妈妈那里得知妙子最近喝酒喝得很厉害。平常妙子在幸子等人面前至多只喝一两合,可是据老妈妈说她在西宫奥畑家喝酒时,日本酒能喝七八合,三角瓶的威士忌她可以满不在乎地喝掉三分之一瓶,酒量洪大,很少出乖露丑。可是有时不知在哪里喝得烂醉如泥,由奥畑搀扶着回来,不过最近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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