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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婚前协奏曲

发布时间:2023-03-08 10: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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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婚前协奏曲

一袭洁白的羊毛裙,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厚薄适宜,缀花带格,由一位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妪,专门为我一针一线缝制,这就是我那时一心想要的东西。

镶十二英寸蒙古羊羔皮的白色羊毛裙>>>

我们称之为控制也好,使唤也罢,抑或是更为文雅的“驯服”,掌控这回事,在老年人的婚姻中是比较忌讳的。越是成熟的灵魂,越能理解,这样的花招,最终只会是祸起萧墙的祸根。上了年纪的人,结婚的动机同年轻人有着非常大的不同。兴许,在年轻人的婚姻中,男人活在这一侧,而女人则会活在另外一侧。不管是在事业、社交、经济能力还是认同感方面,他们都是一对优雅的竞争对手,他们只会在餐桌或床上相遇,而即便这样的时刻,各自也早已被自己的单打独斗,折磨得疲累不堪。而在上了年纪的人的婚姻中,即便是各自做着不同的事,也仍然是一个团队,深知在一起,方是两人结合最为重要的理由。我凝视着费尔南多,丝毫想象不出自己要是忘了这一点,该会是什么样子。

同样,我也想象不出,自己要是忘记意大利人对复杂的热衷,该会是什么样子。每天,要是不来上一点点调剂,一丝丝煎熬,他们便会不痛快。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偶尔会令你抓狂,这样的情况虽然算不上多,但也着实不少。一件缺乏复杂性的事,对意大利人来说是根本就不值得去做的。不管是去寄上一封信,还是去市场挑选几个西红柿,他们都会将这一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就更别提婚礼这么大的事了。更何况,这还不是一场普通的婚礼,而是一场仅有六周的时间去策划和完成的婚礼,一场一位“特殊年龄”的意大利男人同一名同样处于“特殊年龄”的外国女人之间的婚礼,同样也是一场那个“特殊年龄”的女人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上一身镶着十二英寸蒙古羊羔皮的白色羊毛裙子的婚礼。我们的这场婚礼,无疑是一个天赐良机,一个极尽复杂之能事的绝佳机会。其中的第一个良机便是:我希望能够找到一名女裁缝,将那条我虚构出来的裙子做出来。

威尼斯的那点历史,皆反映在衣饰上面。不信你看看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那些肖像画家的作品,光衣饰就霸占了所有人的眼球,人物主体反而退居其次;看看韦罗内塞、隆吉、丁托列托和贝利尼家族的一门三画家,再看看提香,你似乎能够听到衣带盛丰的轻响,似乎能够抚摸到那领石榴红紫貂斗篷上那深深的褶皱。威尼斯人用锦帛,用花边,用缎面来记述自己的历史,再用织金袖口,来一寸寸丈量。只要是贵族,不管破落与否,皆着锦衣;甚至,就连街上的乞丐,也常常穿着光鲜丝绸。  “一个人干吗要把自己的不幸给穿在身上呀?”当被问起时,一名身裹貂皮的妇女不解地反问道。而她的日常工作,便是坐在皮亚泽塔乞讨。对于别人来说,  “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肉”,而威尼斯人,则将它演绎成了“宁可食无肉,不可衣无帛”。

威尼斯画家笔下的圣徒,总会身披绫罗绸缎,而且绝不会光脚。他们所画的圣母身上的丝绸,不是褐色便是金色或是代表皇室尊贵的蓝色;她们头上的科伊夫帽、珠宝以及那修长的腰身,丝毫没有削弱她们的神圣。不过,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威尼斯人一直都是那么地特立独行,天马行空,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试想,圣母怎么可能身穿塔夫绸,还在圣子的十字架下挂一条红宝石项链呢?而威尼斯人,偏偏就把它们当成了可共存的元素。到头来,便只剩下了一片浮华,一种矫揉造作的虚幻,一章又一章地翻到了现在。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威尼斯人都一直在令自己目瞪口呆着。在他们眼里,那个身着丝袍,带着丁香芬芳的姑娘,那位名叫威尼斯的公主,是可以涌身从沼泽中跳出来的——真是非凡的想象力。她的绽放,将她从神坛上拉了下来,并且将一个想法牢牢地钉在了威尼斯人的心里,那就是时日苦短。所以,花开堪折直须折,那就让当下,藏在面具后面,在游戏风尘中尽情绽放好了。

一袭洁白的羊毛裙,增之一分则长,减之一分则短,厚薄适宜,缀花带格,由一位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妪,专门为我一针一线缝制,这就是我那时一心想要的东西。几年过后,我依然坚信,自己当初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我得先找到那位老妪,否则一切皆无从谈起。

虽然电话黄页的裁缝店一栏下面有着许多电话号码,但等到我打过去时,得到的答复若不是“哦,那是我奶奶,造孽哟,她八十一岁时便已去世了”,便是“我姑母,可怜,为博尔盖西缝了五十年的床单和内衣,双眼已经失明了”。

待得我终于找到了一名仍然健在,双眼也没有失明的男性裁缝时,他却对我咆哮道:  “本人不做婚纱。”

“不是婚纱,我只是想要一条可以穿着出席我的婚礼的裙子。”我试图解释。一个用英语本可以完美表达的想法,但翻译成意大利语,立时变得黯然失色。对方只是嘟嘟囔囔地,祝我下午快乐。

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我的裁缝,一名声音脆生生的妇女,自称自打她十五岁以来,全威尼斯最美丽的新娘的婚纱,全都是她给做的,还说自己有两件作品上了电视,就在5频道,还有许多登上了日本杂志。为了尽量降低她的期望值,我再次尝试了那句“不是婚纱,我只是想要一条可以穿着出席我的婚礼的裙子”的解释,但同样苍白无力。我们约了时间,见面详谈。

她的工作室,位于圣马可广场后面的奥尔塞奥洛湾,在一座公寓的五层,鸟瞰码头,只见泊船待客的船工们,正聚在一起抽上一支烟,啃上两口夹着红肠的面包之后,便又匆匆揽客去了。我摁响了门铃,但由于我提前了十分钟,她的助理有些不情不愿。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我终于爬上了“长发公主”之塔。这位裁缝应该没做过多少婚纱,因为她看起来不过也就十五岁的样子,而她那助理,则一副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她们邀我坐下后,开始浏览起了一些手绘图片,而我,则竭力跟她们解释说,我只是想要一条普通的羊毛裙子,要上好的料子,经典的设计。当我提到蒙古荷叶镶边时,终于引起了她们的注意。那裁缝开始用一支短短的铅笔,在一沓薄纸上面刷刷地画了起来,顷刻间,一条裙子便在纸上显现了出来,还配上披肩,甚至还有一顶帽子——那种没有帽沿的女帽,要是葛洛丽亚·斯旺森⒈戴上,肯定会美得不可方物。  “不,”我告诉她们,  “再简洁一些,不要披肩,也不要帽子。就要一条裙子。”⒈美国默片时代影星。其主演的电影《红搂金粉》曾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

“好嘞,您做主。”她仰起下巴,歪向一侧,说道。随后,她给我量了尺寸,几乎把我上上下下地给量了上百遍;直立时膝盖至脚踝的高度,弯腰时膝盖至脚踝的高度;站立时的肩宽,坐下时的肩宽,还有腰、小臂中段、肘部以及大臂各自的围度,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要被量好了,制作成木乃伊似的。她还给我看了一圈又一圈华丽的布料样品,而当我选出自己喜欢的布料来时,她又无一例外地说,因为定制那种布料的那家布庄主人度假去了,没有开门,所以没法拿到足够制作一条裙子的布料;而且,即便是她能联系得上,她也清楚,他们早已在好几年前,便已停止了生产那种布料,不大可能还会有存货。既然全都没有,那干吗还给我看?就是为了让我开开眼,见识一下她都有多少好料子吗?要是我挑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她会不会高兴得尖叫起来?照这样下去,我只会挑出一条普通的裙子,而不是婚纱。“是有点折磨人,但也是甜蜜的痛苦。”她如此说道。

我坐在那儿,看着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她了,这一想法,让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我们选中一块手感颇像丝绸的开士米羊毛料子,非常漂亮,而且也够大。不识趣的我问起了价格,自然让那位“长发公主”有些不悦。她告诉我一周后再来,同她那名十二岁的助理讨论预算。

第二次来时,我爬上工作室,坐下时,发现身前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只小巧的盘子,上面放着一只绣花信封,写着我的大名。我可以直接拿起来打开吗?还是让那名助理来向我宣读?我需要将它带回家去看过之后,再重新爬上这座“长发公主之塔”回复说,好?那名裁缝将信递给了我,我顿时如释重负,看了看信纸上那孤零零的一行字。七百万里尔,按当前的汇率,约莫为三千五百美元。按这个价格,我完全可以买到两套罗密欧·吉利外加一双古琦靴子,而且花上七百万里尔,要是去哈利餐厅用餐,一周一次的话,足足可以吃上一年时间了。她看出了我的黯然。我告诉她说价格太高了,我付不起,然后谢过了她,朝着门口走去。虽然这样的漫天要价兴许只是为了测试一下我的承受能力,我可以就地还钱?但我还是沮丧不已,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我浪费了宝贵的一周。走下楼梯,来到广场上,我又开始替那十五岁的裁缝和她那十二岁的助理难过了起来,看来,她们又得为下个季度的房租发愁了。

我决定忘记蒙古荷叶边,暂且找一条已经做好的裙子算了。我试过了范思哲、阿玛尼,试过了比亚焦蒂和克里琪亚,一无所获。一天,我去了弗丽泽利亚大街上的高田贤三时装中心,就在离开时,不经意地路过了一家叫做奥尔加·阿斯塔的小店,外面立着一块牌子,写着经营成衣和定制业务。我告诉店里的女士说我想要找一条能够穿着出席婚礼的裙子,至于是谁的婚礼,我则只字未提。她给我看了一条精致的套裙:海军蓝,缀着小巧的山东绸⒈裙摆,还有一条为深棕色,搭配着丝质衬衫。感觉完全不对,我连试都不想试了。可正当我退回到门口时,她告诉我说她肯专门为我做一些特别的东西,她自己不但能够设计,还能缝制,想要什么样的都行。我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那你觉得一条简单的白色羊毛裙搭配上蒙古荷叶花边怎么样?”⒈用柞蚕丝制成的柞绸,通常未经染色。

“肯定会非常漂亮,非常精致,”她平静地说道,  “咱们甚至可以在腰部增加一圈装饰性的裙摆,来突出你的腰身。”她给我看了一些现成的料子,我们选出了一种,然后她让我稍等,而她自己则爬上了楼上的办公室。看起来,奥尔加·阿斯塔还是一位皮货商。待得她下来时,脖子上赫然毛茸茸地围了一卷洁白的蒙古羊羔皮。她向我展示那皮子颜色,简直同羊毛布料的颜色一模一样,都是浅浅的奶白色。  “真是天意,夫人,这就是天意。”我想知道这份天意到底值多少钱。因为害怕漫天要价,我一直没有透露自己新娘的身份。她坐到办公桌后面,又是查价格,又是写又是算,还给楼上的工作室打了电话。出于惯例,她并没有把价格大声说出来,而是在她的名片后面写上了“两百万里尔”五个字,然后彬彬有礼地递给了我。

我又惊又喜,赶忙同她约了一系列试装的时间。然后,我告诉了她我取裙子的时间,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同她握了手,告诉她说我能够碰到她真是太幸运啦。不过她却说:‘小傻瓜,一位准新娘想要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从未曾问起她是怎么知道我是新娘的,但她能够知道,我确实非常开心。在经过了三四次的试装之后,我告诉她放手去做好了。我笃信,它必将会是一条完美的裙子,我只需要在婚礼前的那个下午来取即可。她同意了,我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其他的事情就不能这样直来直去,干净利索呢?随即,我想起了那位“长发公主”说过的话,立刻便为这甜蜜的痛苦,开心了起来。

婚前协奏曲>>>

费尔南多决定将我们的婚礼午宴安排在鲍尔格吕内瓦尔德酒店,因为那儿的一名前台服务员是他的老客户,而且,早些时候,这位名叫乔瓦尼·戈尔戈尼的老兄曾告诉过费尔南多:  “一切有我呢。”因此,根据我们家不速之客的说法,我们的招待宴席已经准备妥当,万事俱备了。

“菜单上都有什么?”这个问题对于身为厨师的新娘来说,是最自然不过的问题。

“那可是一份绝妙的菜单,有餐前小吃,露台上摆满了香槟,餐桌上还有五六道菜呢。”他说得就像是这句话里含有多少信息量一样。

“都有哪五六道菜?”我恳求道。

“无所谓啦,这可是鲍尔格吕内瓦尔德酒店,一切都会很棒的。”他说道。我不大明白这事到底该归于“美丽的假装”还是“狡黠的纯洁”,但我真的很想同那些即将为我准备婚宴的人见个面。他说我这是杞人忧天,不过我要是非看那菜单不可,他可以找戈尔戈尼要一份。我很想告诉他,我为泰德·肯尼迪⒈和迪娜·特纳⒉准备过聚会,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会告诉我这是两码事,我也知道这是两码事,但我只不过是想要出一份力而已。⒈美国民主党籍政治家,他是美国政坛上肯尼迪家族的其中一名重要代表人物。⒉美国摇滚教母,主要成就:  格莱美音乐奖(共8次)、1991年摇滚名人堂、格莱美名人堂。

一天上午,我们在三月二十二大街偶遇。他从鲍尔酒店拿来了菜单,信心满满地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那可真是一份尘封的老古董,充满了罗西尼和布里亚·萨瓦兰⒈的气息,我发现其中有一道鱼,将整个婚宴的价格整整抬高了一半,而他居然同意了;还有三道意大利面,用的竟是同一种料汁;酒水,只注明了“酒庄酒”,但至于到底来自于哪个酒庄,则语焉不详;还有婚礼蛋糕,居然是用一条塑料平底船来盛的。我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把刀,发出了一阵阵龙吟。当我告诉他说我也想要为我们的婚礼准备点食物的时候,刻意将目光略微转向了左侧——我实在是怕自己的目光太锋利,伤着了他。我问他想不想看看我的菜单?他翻了翻白眼,我怕他会晕过去,于是暗暗地将早已准备在手包中的菜单,揉作了一团。我的杀手锏,可不止这些。⒈这二人都是18至19世纪时期的人物,前者为意大利作曲家,后者为法国烹饪家,用以形容菜单的老旧。

“你说咱们来一点稍微不那么正式的东西会不会很好?咱们也可以去托尔切洛,就坐在恶魔桥下面的大树下呀。”说着,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名系着橙红色领带,梳着中分头的侍者,我们第一次去托尔切洛吃午餐时,最后就是他给我们送的冰镇樱桃。不速之客在我双唇上印上了重而长的一吻,扔下我独自站在大街中央,独自回银行主办公室开会去了。我知道这一吻是说我爱你,全心全意地爱着你;我也知道,他这一吻也在告诉我,咱们不可能带着牧师、花童、美国修士和英国妇女俱乐部的代表,大老远地跑到托尔切洛去,坐在树下,让那个系着橙红色领带的侍者为我们服务的。而且,这一吻最为昭然若揭的用意便是:你不能为你自己的婚礼准备食物。

我为何要如此顺着他?我赌气地走进了威尼斯体育馆,买了一只镶着白色丝绸褶皱的小包,缀着流苏,还配着长长的缎带。我至少可以决定我带什么样的包去参加我的婚宴。买完这包,我的心情好多了,思维也更加清晰了起来。婚姻本身比婚礼要重要得多,我知道,这才是我任由那不速之客自由飞翔的原因。还有,他也很开心。不管怎样,要是鲍尔酒店的鼓吹真的靠谱的话,那恐怕就连阿迦汗和海明威也受不了那些无聊的菜肴。

一天上午,费尔南多让我到一家旅行社同他见面,说他已经定了两张去巴黎的夜班火车票。  “咱们原本就住在威尼斯,为什么还要去巴黎度蜜月?”我问他。

“正是因为咱们住在威尼斯,所以才要去巴黎啊。”他说道。

我来这儿的“大事”便是帮他选择酒店。当他告诉我说我们得去打印社选择打印请柬的纸张和字样时,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就邀请了十九个人!

“我可以弄到一些漂亮的纸张和信封,还可以用上我自己的美术笔。我们可以用蜡来封口,要是你喜欢的话,咱们也可以用火漆,肯定会非常漂亮,还有个性。”我告诉他。

“太像是家里做的了。”他说。

打印社中充满了油墨那如梦似幻一般的芳香,还夹杂着金属受热后发出的气味以及新纸的味道,我真想在那儿待上一辈子。印刷工将一摞册子放在了我们面前,说:  “慢慢选。”我们将所有的册子都看了一遍,不速之客的指头落在了一页满是威尼斯帆船雕刻的页面上。他喜欢其中一张,只见上面,一对新人被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顺着运河而下。我也喜欢这一张,于是我们为它选定了深色威尼斯红样式,又选了一种丝滑的浅绿色纸张。随后,趁着印刷工计算价格的工夫,我们去奥兰代塞沃兰特喝了一杯浓咖啡。待得我们回来时,印刷工已经工作去了,只是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外面写着我们的名字。打印价格为六十万里尔,也就是说,仅仅为了这十九张请柬,我们得花费三百美元。印刷工回来时,略带歉疚地解释说他这儿的最低起印量为一百五十张。尽管我们只需要十九张,但还是得付一百五十张的价格。

“那咱们选另外一种纸吧。”我说。

“不过起印量还一样是一百五十张。”印刷工说道。

“我知道,不过换一种纸肯定会便宜一些的。”我尽力解释道。不速之客毫无价格概念,他就想要浅绿色的纸上面印着深红色船只的那种,哪怕是花费六十万也在所不惜。

“好吧,那咱们把一百五十张全部带走。”我建议道。

“可我们要一百五十张干什么用?”费尔南多反驳道。

我看着那印刷工,但他只是无助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不能只打印十九张或是二十五张,其他的都做成空白的么?那样一来,好歹我们也可以拿它来当便签用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没明白过来,我又连比带划地重复了一遍。费尔南多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面,点燃了一支烟。

最后,那印刷工终于说道:“当然,当然,夫人,这样还是可以的。”他居然答应了,这令我很是意外。见我提出了这么过分的要求,费尔南多就快要发火了。他说我真是不可救药,说我就像是一个没完没了的加里波第⒈。⒈意大利爱国者,复兴运动的战士。

我们剩下的事情,便是考虑戒指、鲜花和音乐的事了。

一天晚上,我们乘船去同一名风琴演奏家见面。他就住在河畔长路附近,同伊尔加兹迪诺近在咫尺。我喜欢自己转的这个圈。伊尔加兹迪诺是我初次来威尼斯时所住的酒店,而现在,我就要爬上它隔壁的楼梯,去见那个即将在我的婚礼上演奏巴赫⒉的人了。当我将这话告诉不速之客时,他所说的不过是:  “巴赫?”我摁响了门铃,乔瓦尼·法拉利的父亲将头从二楼的窗户中探了出来,告诉我们直接上去,他儿子还在给一名学生上课。这位法拉利爸爸看起来像是一名老总督,戴着一顶紧绷绷的羊毛软帽,凌乱的银发,从帽子下面不安分地逃了出来,脖颈和双肩全都严严实实地裹在一条佩斯利涡旋纹花呢围巾之中。此时正值9月末,户外的气温很是宜人。⒉德国作曲家。J·s·巴赫的次子。

壁炉罩上点着两支蜡烛,硕大的客厅中便只剩下了这两处光亮,我喜欢这种感觉。等到双眼适应光线后,我发现四处全都是杂乱无章的活页乐谱——沙发上,椅子上,一摞又一摞,墙角处摆着几大箱,将通道堵了一个严严实实。那位老总督一声不吭地飘然消失在了另外一个房间之中,将我们孤零零地抛在了环绕着弗雷斯科巴尔第和弗罗贝格尔⒊的烛光之中,丝毫不敢动弹,唯恐踩到了巴赫。当乔瓦尼从工作室中走出来时,我大吃一惊。⒊约翰·雅各布·弗罗贝格尔,德国作曲家、管风琴家。

他简直就是那名老总督年轻时的翻版。要不,他俩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换了一身装束。同样瘦长的脸庞和高高隆起的鼻子,一模一样的羊毛软帽和围巾,他俩简直是用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他说很荣幸能够为我们演奏,我必须亲自选几首曲子。到了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当时说这话,其实并不是真让我们选定曲目。而不速之客,早已准备好了同他同流合污,我只需要看着、听着即可。乔瓦尼问我们都喜欢什么,不速之客回答说我们完全相信他的品位;乔瓦尼说按照传统,应该演奏这个、这个和这个,不速之客恰到好处地回应:  “当然啦,这些正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曲子。”利落、顺畅而又合乎规矩。每个人都照顾到了对方的脸面,也为自己挣足了面子。没人提起价格的事。这可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当我们走回长廊的静谧中时,我暗想。

菲奥雷拉旅馆中那种寂静和恐怖的感觉,以及当初迈着纤细的双腿、上上下下地奔走在百座桥上时的那一份疲惫,又袭上了心头。那时,在威尼斯,菲奥雷拉似乎一直想要扮演我母亲的角色。“你结婚了吗?”她很是好奇。

我告诉她说我离异了,她咂了咂舌头。  “你不应该一个人的。”她说。

“我并不是一个人,我只是没有结婚,如此而已。”我告诉她。

“可是你不该一个人出来旅行。”她不依不饶。

“自打十五岁开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旅行。”

我转身离去时,她又咂了咂舌头,说道:“在内心深处,你其实是悲伤的。”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告诉她:她所感觉到的其实并不是悲伤,只不过是我的离群索居。  “离群索居”这个词,即便是用英语,也很难表达。我咧开嘴,给了她一个更大的笑容,可是她依然洞若观火。我急匆匆地逃开了,她在背后叫道:  “那好吧,至少,你是一个神秘的女子。”

我抬起头,仰望着那个漫长的午后曾经坐过的窗台,不速之客同我一起站到那窗台下面,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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