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唐娜·保拉站在二楼楼梯口,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拿着临街大门的门绳,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瞧着儿子。他低着脑袋,用宽檐帽子遮住脸,慢慢地走上楼梯。
是她亲自给他开的门。她没问是谁,肯定是他。见到他,她一句话也没说。儿子继续上楼,她纹丝不动,僵直地站在楼梯口,像个细长的黑色幽灵,仿佛准备挡住他的去路。
德·帕斯走到楼梯的最后几级,保拉离开那儿,走进书房。堂费尔明这才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理他。
他见到母亲两边太阳穴各贴一块大膏药,很显眼。
“她全都知道了。”教区法官想。
每当他母亲不言不语,脑袋上贴着膏药时,表明她已满腔怒火。走过餐厅,德·帕斯见桌子上放着两套餐具。离吃晚饭时间还早,往常到九点半才铺台布,可这时才九点钟。
唐娜·保拉点燃了儿子书桌上的油灯。
他坐在沙发上,将帽子放在一边,用手帕擦了擦前额。他又看了唐娜·保拉一眼。
“您头疼吗,妈妈?”
“刚才头疼。特莱西纳!”
“夫人。”
“开饭吧。”
她走出书房。讲经师露出忍气吞声的神情,随着她走出书房。现在还不是吃晚饭的时候,还差四十分钟……可谁会对她说呢。
唐娜·保拉在餐桌边坐下,像个剧院里蹩脚的丑角。堂费尔明的餐具旁有个牙签筒,还有个放油、盐、醋等调味品瓶子的架子。他的餐巾有个盒子,他母亲的没有。
特莱西纳神情严肃,低垂脑袋,端进第一道菜,是色拉。
“你怎么不坐下来?”母亲问道。
“我不想吃……口很干。”
“你病了?”
“没有,妈妈,没有生病。”
“那你等会儿吃吧。”
“不吃啦,妈妈,等会儿我也不吃。”
讲经师在唐娜·保拉的对面坐下来,她默默地吃着饭。
德啪斯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托着脑袋,注视着母亲。她吃得很快,有些心不在焉,脸色比平时苍白,一双明亮、冷漠的蓝色大眼睛注视着地面。
特莱西纳像只驯养得很好的猫一样,进进出出悄无声息。她将色拉端到少爷面前。
“我已说了,不想吃晚饭。”
“他不吃就随他去吧。你也是,她刚才没有听见嘛。”
她看了女仆一眼,像是对她进行安抚。一阵沉默。
德·帕斯宁愿立即大吵一场,也总比见她贴着膏药,一声不吭要好受一些。他渴得都快恶心了,却不敢要杯茶喝。
唐娜·保拉对特莱西纳说的话比平时多,也比平时亲热。
她对女仆的态度像是对方发生了不幸,而自己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要对她表示安慰似的。至少讲经师感觉到了这一点。
母亲发现缺少什么,便自己站起来去碗橱里取。
堂费尔明想要点糖,放在杯子的水里,他母亲就说:
“糖罐在我房间里,别麻烦她了,我自己去取。”
“可是,妈妈……’
“你别管。”
餐厅内只有特莱西纳与男主人。她高举水壶给他倒水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德·帕斯有点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她很漂亮,像一具蜡制的圣母像。她没有抬头,不管怎么说,他并不喜欢她。他妈妈太宠她了,对仆人不能这样娇惯。
唐娜·保拉从楼上下来了。特莱西纳出去后,保拉朝门口看了一眼,说道:
“这姑娘今天也够累的了。”
“为什么?”堂费尔明问道,他仿佛听到第一阵雷声。
站在他身边的母亲一边搅着杯中的糖水,一边愤怒地对他俯视着。
“你问为什么?她今天去了两趟主教府,还去了一趟大祭司家、卡拉斯皮克家、帕艾斯家和塌鼻梁家,又去了两次大教堂、两次慈善堂、一次圣保罗会,一次……我也说不清她究竟出去跑了多少趟,可把她累坏了。”
“她去干什么呢?”这是他对第二阵雷声的回答。
一阵沉闷的沉默。唐娜·保拉又坐下来,显出比圣徒还耐心的样子,异常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
“去找你嘛,费尔莫,她是去找你的呀。”
“真是胡闹,妈妈。我又不是孩子,干吗要一家一家去找。卡拉斯皮克和帕艾斯他们会怎么说呢?这太荒唐了。”
“这不是她的过失,她是受人差遣才这么做的。你说她胡闹,就骂我好了。”
“儿子怎么能骂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