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帕斯一直没有说话。他也有些害怕,头脑中也闪过疯狂的念头。他希望她再次出现昏迷,他认为她的头脑虽然糊涂了,但是,她的躯体仍然那么美丽,他现在正单独和她待在一起,没有旁人,完全可以乘机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要救自己,我希望自己的灵魂得到拯救,”安娜突然又回到了现实中,大声地说,“我真希望重新过上夏天那种平静、甜蜜的日子。是的,我喜欢那种宁静。那时,我们谈论上帝,谈论天堂,谈论对上帝的爱……是的,我希望您这位兄长救救我,希望女圣徒特雷莎给我指路,希望她这面明镜不要在我的心目中失去光泽,希望上帝能安抚我的灵魂。费尔明,这就是我做的忏悔,就在这里。我想忏悔的地点井不重要,在哪儿都行……对,这就是我的忏悔。”
“我真希望您能这样做,安娜。我想了解全部情况。我心里也非常难过,我也真不想活下去了,就想死在这儿。过去在这儿我们交谈过多次,我们既谈天上的事,也谈我们自己。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希望有个姐妹,但她要忠诚,不能背叛我。是的,我也难过死了……”
“这都是我的不对,是吗?您难过是因为我背弃了您,您认为我在骗您,我玷污了自己的名声,是吧?”
“是的……您把经过全告诉我吧。”
“不行……”
“告诉我吧!”
“不行……就算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您,但这一切又是什么呢?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又不是自己想去的,是他们硬要我去的。我也不知怎的就同意去了……那儿有个女人特别坏……”
“别责怪别人了。您得把事实说清楚。我想知道事实。其实,我都知道,一会儿我来告诉您。”
“什么事实?”
“和梅西亚那家伙的关系,安娜……您跟他干了些什么?”
安娜振作起精神来。她得认真地对付忏悔神父对她提出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她不能将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想法说出来。她认为,“反正这儿不是忏悔室。再说,不把最糟糕的事情说出来,对他也是一种仁慈的表现。”
“我并不爱他。”她让自己镇静下来后,说道。她现在一门心思只考虑怎样保守秘密。
“可是,昨天夜里……或者说今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他跳舞了,是金塔纳尔……是他让我跟他跳的。”
“别为自己辩护了,安娜!这不是忏悔。”
安娜朝周围看了一眼。她认为这儿不是忏悔室。这种狡辩发生在安娜身上反而显得天真。她确信,不跟讲经师说出真情是她至高无上的义务。跟他说她爱梅西亚,那绝对不行!
“我丈夫让我跟他跳舞,我才那么干的。他们又让我喝了不少酒,我全身不适,头晕目眩,晕了过去,他们就将我送到家里。”
“您是在他怀里晕倒的吧?”
“在他怀里?”
“是的,我是这么听说的。这就是说,您在跟他跳舞时,晕倒在他的怀里的。”
“这我记不得了,也许……”
“无耻!”
“费尔明,看在上帝分上,费尔明……”
安娜后退一步。
“轻声点,别大叫大嚷,也不要大惊小怪的。我又不会吃人,为什么要那么害怕?我让您害怕了,是不是?为什么?我是什么人?我的权力是精神上的,而您刚才说,昨晚您不信上帝……”
“看在上帝分上,费尔明,发发慈悲吧!”
“是的,您是这么说的。这是您走的一条路。没有上帝,我算得了什么?没有上帝,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的关系就完了……我在出丑,整个斐都斯塔的人都会笑我,梅西亚也会瞧不起我,见到我时,会华我……精神父亲成了一个可怜的魔鬼!我真是个可怜虫,倒霉鬼!他会侮辱我,因为我已失去自由了。”
讲经师躯体使劲地摇晃着,好像想挣脱锁链,随即他在沙发套上使劲捶了一拳。
他用手摸了摸前额,力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穿上斗篷,戴上帽子,不再说话,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他以为安娜会追上来,哭泣着喊他……但他立即发现自己已被抛弃。走到门厅,他站住侧耳细听,没有听到有人叫他。走到街上,他又看了看几个阳台的门,没有一扇门是开的。看来,安娜根本不会再理他了,就连看也没有出来看他一眼。她确实骗了他。可她是个女人,是他的,是他心爱的女人。是的,是他心爱的女人。然而,女人总不理解这点,这个最纯洁的女人爱的不是他。这时,他的脑海里出现种种想法,他想起自己作为忏悔神父,在忏悔室里不知出现过多少次欲念。他这时也想起特莱西纳,想起这个脸色苍白、笑容可掬的姑娘。她像在他脑子里说:“你怎么啦?”“我是个男人,”他加快了步伐,“我爱她的灵魂。”“您也爱她的肉体,”特莱西纳在他脑子里说,“您也爱她的身体,别忘了这一点。”“对,对,不过,我要等待,我一直等到死也要得到她,我不会失去她的,因为我爱她的一切。她是我的,我由衷地爱她。可是,她离开了我,远远地离开了我,我永远失去她了……”
安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她瞧着讲经师离她而去,没有勇气拦住他,没有力气将他叫回来。这时,她头脑里突然清晰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这位教士先生爱上她了!看来,他是作为一个男人爱上了她,这种爱不是她原来想像的那种宗教的、理想主义的、天使般的爱。他嫉妒了,嫉妒得要命……讲经师并不是她精神上的兄长,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是个身穿教士服、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一想到这个教士在爱着自己,安娜身躯像突然碰到冰凉的物体一样猛地一颤。她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苦笑。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这个自由思想人士,见到他身穿衬衫,站在桌子边,就在洛雷托,和一个教士及几个无神论者或进步党人士一起进行辩论。安娜就像刚刚听到那样清楚地记得她父亲和那几个先生说的话:“教士玷污了良心。他们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所谓宗教禁欲完全是骗人的鬼话。”这些话当年她听了并不理解,现在回想起来,含义却十分清楚。看来他们是想玷污她。唐娜·佩德罗尼拉把这幢房子让出来,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待着,就是想腐蚀她……想到这里,安娜感到恶心,感到羞耻,她急急地朝门口奔去,没有告别就走出门去,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