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谢天谢地!”乞乞科夫想了就准备听下去。上校读道:“承蒙大人不嫌,委以重任,卑职受命之后即殚思极虑,谨将愚见表述如下:一、六品官、勋章获得者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乞乞科夫之请求中已含着些不妥之处,因为该请求书在要求遭受各种意外之注册农奴时也亦列入了死农奴。此先生之所谓死农奴者可能是指接近于死亡之农奴,而非已死之农奴。因为已死之农奴乃非能购置者。既属乌有,又怎能购置?此亦逻辑之常理也。并且该先生语文科学之造诣显然亦不深……“科什卡廖夫看到这里停了一会儿 说:“在这里,这个滑头……他稍微刺了您一下。不过您可以看得出来,他才气横溢,颇有大臣之笔致;可他却只在大学里荒废了三年,甚至没毕业。”
科什卡廖夫继续读道:“……语文科学之造诣显然亦不深……
因为该先生之文中竟有‘已死’魂灵之提法,凡研究过认识论者没有不皆知魂灵不死之说也。二、上述注册之农奴,不管是外来者,还是新生者,或被该先生所不正确地称之为死农奴者,没有不皆已抵押,盖所有之农奴毫无特别皆已抵押一光,而且每农奴以一百五十卢布之加价被转手抵押,只有小村古尔迈洛夫卡例外,该村由于同地主普列季谢夫争讼而处于争议状态,不能出卖,也不能典押故也。”
“那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白白耽搁我?”乞乞科夫不满地问。“这我事先哪儿能知道呢?
文牍的用途也就在于此啊。看,眼前一切都了如指掌啦。”
“你这个王八蛋,愚蠢的畜生!
钻书本学会了什么呢?“乞乞科夫在心里骂道。接着就抓起帽子来,没讲任何礼仪,走出了屋子。车夫站在车旁随时准备动身,知道没有必要卸车,由于关于喂马的问题准要求提出书面申请来,拨出燕麦的批示需第二天才能下达。无论乞乞科夫多么粗鲁和不礼貌,科什卡廖夫对乞乞科夫依然是非常有礼貌非常客气的。科什卡廖夫强行握了握乞乞科夫的手,并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心窝上,感谢他,说乞乞科夫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真正看到了生产进程;说申斥和责骂是必要的,因为一切都会打瞌睡,村务管理机器里的弹簧会生锈,会松弛;说这个事件的结局使他产生了一个值得庆幸的念头——设置一个新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将称为监督建设委员会之工作的委员会,到时任何人也就不敢再盗窃了。
“笨猪!混蛋!”乞乞科夫一路上气恼地在心里骂道。这时已满天星斗、夜幕低垂了。村里灯光闪闪。靠近大门的时候,他从窗户里看到晚饭已经摆好。“您回来得怎么这么晚?”乞乞科夫进来以后,科斯坦若格洛问道。“您跟他谈什么谈了这么长时间?”普拉托诺夫问道。“折磨死我啦!”乞乞科夫说。“这样的混蛋,我今生从来没有看到过。”
“这还没有什么!”科斯坦若格洛说。“科什卡廖夫是个让人欣慰的现象。他的作用就在于他身上用漫画的形式更明显地反映出了我们的各种聪明人的愚蠢。这些聪明人又设办公室,又立官署,又聘经理,又开工厂,又办学校,又成立委员会,没有不干的花样儿。就象他们在掌管着一个国家似的!
请问,这个样子您喜欢吗?一个地主,地里的活计农民还忙不过来,他却要办蜡烛厂,到伦敦去聘请技师,去当一个商人!有的混蛋更会经营:居然开起丝绸厂来了!”
“但你也有厂子啊,”普拉托诺夫说。“是谁开办的吗?
是自然而然产生的!
羊毛攒多了,没地方卖,我就织呢子,并且织成又厚实又朴素的呢子,由于价钱便宜,所以一上市就被抢光了。再比如,六年以来,人们一直把鱼鳞扔到我的岸上,咳,往哪儿处置呢?于是我就用鱼鳞熬胶,最后赚了四万卢布。我的工厂都是这么开起来的呀。”
“这么精明!”乞乞科夫两眼望着他,心中想道。“赚钱的好手!”
“而且为了这个,我并不盖任何房舍;我的庄园里并没有高楼大厦。我也不从国外聘任技师。至于农民,我是不管如何不肯让他们脱离农业的。在我的工厂里作工的都是外地农民遇到荒年来挣块面包吃的。这种工厂可以开设许多。只要仔细看看自己的家产,那就会发现随便一块破布都有用途,随便一种废物都能提供收入,使得你推都推不开,想不要也不行。”
“真了不起!最了不起的是任何废物都能提供收入!”乞乞科夫说。“嗯!不止是这样!……”科斯坦若格洛没把话说完:他心里腾起了一股怒火,想破口大骂附近的地主们。“还有这么个聪明地主,您猜他创办了什么实业?在村里盖了一所石头房子做养老院!慈善事业!……你要助人为乐,你就去帮助每个人去履行他的基督教徒的职责好啦,而不是使他摆脱这种职责。要帮助儿子去孝敬病中的老父,但不是创造条件使他把父亲推出门去不管。最好是使他有能力养活亲人和兄弟,使他有钱做这件事,竭尽全力帮助他去做,但不是不让他去做,否则他就会完全忘掉一个基督教徒应尽的全部义务。真是一些十足的唐吉诃德!……一年花二百卢布在养老院里养活一个人!
……我用这些钱可以在村里养活十个人!“科斯坦若格洛气得咽了一口唾液。乞乞科夫对养老院并不感兴趣。他想谈论如何使任何废物都能提供收入的问题;但是科斯坦若格洛越说越气愤,越说话越多。”还有另一个办教育的唐吉诃德创立了学校!
唉,还有什么比读写知识对人更有用呢?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村里的农夫来对我说:‘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的孩子都不听话了,不愿意帮我们干活,个个全想去当录事,可录事只要一个就够啦。’这就是后果!”
乞乞科夫也不需要听办学问题,但是普拉托诺夫接过了这个话头儿。“目前不需要录事,这用不着说,可以后会需要的呀。要为子孙后代想想嘛。”
“老弟,你真聪明!你们总想着着子孙后代干什么!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什么彼得大帝。你先看看自己的脚下吧,不要总是盯着子孙后代;先要劳神去使农民富裕起来,使他们有时间自觉自愿去学习,但不是手里拿着棍棒对他们说:‘学习!’鬼才知道人们为什么竟本末倒置!……好,您听我说:现在请您来公断……”说到这里科斯坦若格洛往乞乞科夫身边动了动,为了使他更深入地洞察事情的要旨,对他使用了海战中的接舷冲锋法,换而言之,也就是把一个手指插到了他的燕尾服的一个扣眼里。”您说,还有比这更清楚的吗?
农夫之所以依靠于你,就是希望你保护他们安居乐业。如何才能使他们安居乐业呢?一定要使他们好好种田吗?那你就应该努力使他们成为一个好的种田人。都明白吗?不,有些自做聪明的人竟说:‘必须使他们摆脱这种状态。他们过的生活太朴素啦,必须使他们见识见识奢侈品。’他们自己已被这种奢侈生活变成了破烂儿,已没有人样了,鬼知道他们都是得了些什么病,目前已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没去尝试过各种风流韵事:牙也没有了,头发也掉光了,现在却想来传染农夫了。上帝保佑,我们现在幸亏剩下了这么一个未沾染上这种绝症的健康阶层!为了这个,我们应当感谢上帝。我看种田人最应受到尊敬。但愿上帝把大家都变成农民!”
“怎么,您认为种田更赚钱吗?”乞乞科夫问道。“不是更赚钱,而是更合理。种田要流汗,人勤地不懒。俗话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世世代代的经验已表明,种田人更纯洁。哪儿以务农为本,哪儿就丰衣足食;没有贫困,没有奢侈,只有富裕。俗话劝人务农,劳动吧……耍花招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