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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贝夫人以议会议员身份到达圣乔治岛后的第三天,临近下午二点钟时分,卡诺尔正在城墙上查哨,有士兵报告信使给他带来一封信,要求面交。
信使很快被领了过来,当面把信交给卡诺尔。
这封信显然没有官方特征,又窄又长。信笺是浅蓝色光面加香纸,字体纤细,字迹稍有抖动。
卡诺尔没有看信的内容,一见这信纸,心就开始扑通直跳。
“这信是谁给你的?”卡诺尔问。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
“胡须花白?”
“没有错。”
“鸡胸?”
“对。”
“军人模样?”
“是的。”
卡诺尔给了信使一个金路易,意思他马上走。信使一走,卡诺尔可高兴了,躲进城堡的小角落尽情的看他刚收到的信。
信上只有两行字:“你马上遭围攻。你不看重我,至少得看重你自己。”
信末没有署名。卡诺尔仍然象以前辨认篷佩的笔迹一样,认出那是康贝夫人的笔迹。卡诺尔抬头看看四周,没有发现有人,这才像初恋的小伙子,涨红着脸,把信举到嘴前,热烈地亲一亲,然后紧紧地贴在胸口。
卡诺尔把信看够了,登上城堡的圆顶。从城堡的圆顶望去,近一法里长的加隆河水面及附近整个原野的动静,他都尽收眼底。
河面上风平浪静。四野阒无人迹。
“上午看来就这样过去了,”卡诺尔喃喃自语。“白天他们不会来。他们在半路养足精神,今晚准备进攻。”
卡诺尔听到身后有响动,立即转过身,原来是他的副官。“哎,维布拉先生,”卡诺尔问,“有情况吗?”
“长官,听说亲王们部队的旗帜明天要在圣乔治岛上空飘扬。”
“谁说的?”
“我们的两个侦察兵说的。他们刚执行侦察任务回来,亲眼看见波尔多人正在加紧做进攻我们的准备。”
“那你是怎么给他们说的?”
“长官,我说我不信,因为我没有看见亲王部队的旗帜。”
“先生,你把我的家给当了!”卡诺尔故意逗他的副官。
“好哇!长官。我们没有别的要求。战士们知道了你的答复,会英雄一样去战斗。”
“叫他们象男子汉一样去战斗,这是我对他们的全部要求……他们没有说人家采用什么进攻方式?”
“长官,这是人家准备送给我们的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维布拉笑着说。
“哈!好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卡诺尔做惊讶状,“这已经是我得到的第三个消息。是谁带兵?”
“陆军由拉罗谢富科先生率领,议会参事埃斯帕涅指挥海军。”
“好极了!”卡诺尔说,“我要给他个建议。”
“给谁?”
“议会的那位参事先生。”
“什么建议?”
“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部队,加强城市民兵的实力,叫这帮小市民怎样挨肥实的枪子。”
“他不需要你的忠告,长官。他当法官之前,我想,他曾经是个军人,他为打这场战争才加入了纳瓦伊兵团。”
“什么!加入纳瓦伊兵团了?”
“是的。”
“是我以前所在的那个兵团么?”
“对。看来该兵团完全被亲王先生们接管了。”
“谁是统帅?”
“拉韦利男爵。”
“真的?”
“你认识他?”
“认识……小伙子很英俊,像他的佩剑一样勇敢!……看来战斗将比我们想象的要激烈,我们有好戏看呢。”
“长官,有命令吗?”
“增岗加哨。士兵们统统和衣睡觉,枪上子弹,放在手边……一半巡逻,一半休息……巡逻要隐蔽在斜坡后面……”
“好的。”
“信使来过一事,你都对什么人说过?”
“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很好。再保保密。从你手下的士兵里选出十几个调皮捣蛋的来,偷猎的,钓鱼的,你会有吗?”
“多如牛毛,长官。”
“很好!照我说的,选出10名,给他们放假,一直放到明天中午。他们有了假,就可以去加隆河投竿钓鱼,到田野里安放捕猎器……今天夜里,埃斯帕涅先生和拉罗谢富科先生一定会把他们抓去讯问。”
“我不明白……”
“你不懂得入侵者相信我们很安全的道理?哎!这伙人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给他们胡说一气,乱发誓瞎保证,他们不知道内情,信以为真,就不敢轻举妄动,那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嗯!有道理。”
“让敌人逼近,让敌人爬上岸,让敌人架好云梯。”
“我们什么时候开火?”
“我下令就开火。如果我们的部队抢先开了火呢,我以司令官的名义保证,我要首先毙了他。”
“哎哟!”
“内战非同一般战争。因此,关键在于不能把内战当成狩猎去打……波尔多的先生们觉着好笑,你若觉得好笑,你也可以笑,但是,我们没有说笑,就不可以笑。”
副官走了。卡诺尔的命令传到了战士们的耳朵里,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指挥部里就两类人:知书达理的绅士、铁面无情的司令。
卡诺尔回来同娜农用晚饭,时间比平时仅仅提早了二小时。卡诺尔决定黄昏到黎明这段时间不离城堡。娜农在翻阅一沓厚件,见卡诺尔来了说:
“你放手去打,亲爱的卡诺尔,你很快会得到支援:国王要来,拉梅勒雷先生要带队伍来,埃珀农的部队有15000人。”
“他们一时三刻到不了,没准会耽延十天八天。娜农,”卡诺尔又说:“圣乔治岛不是金城汤池。”
“哎!只要你挂帅,我保证万无一失。”
“不错,正因为是我指挥,我可能遭暗害……娜农,万一我死了,你怎么办?你起码得有个思想准备吧?”
“是呀!”娜农笑了。
“这样吧,你准备好家私细软,到时候有船驶到指定的地点接应。如果需要跳水,我给你安排四名好水手,把你送到对岸。”
“什么措施都没有用,卡诺尔!你要是遇害,我什么都不需要。”
侍从报告晚饭准备就绪。晚饭期间,卡诺尔曾十次起立,走到朝加隆河的窗前瞭望。晚饭还没有结束,卡诺尔就先走了……夜幕开始降临。
娜农想跟卡诺尔一起走。
“娜农,”卡诺尔劝道,“回你的屋去,不要出来。我要是知道你在屋外有个闪失,我真担待不起。娜农,事关我的荣誉,你别把我的荣誉当儿戏。”
娜农听了卡诺尔的话,把她鲜红的嘴唇递过去让卡诺尔亲吻。由于她脸色苍白,口红显得更加浓艳。娜农进屋时说:“我听你的话,卡诺尔。我要朋友和敌人都认识我心上的人。你走吧。”
卡诺尔走了,心里对娜农肯听他的话感到欣慰。卡诺尔刚到哨所,阴森的夜幕就降临了。夜色里充满了杀机,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卡诺尔站在了望台上,河道河岸尽收眼底,但因没有月色,加之天空有轻雾沉缓移动,视线受到很大影响。
午夜时分,卡诺尔隐隐约约发现加隆河左岸有数群黑影在移动,河面上有庞然大物在浮游。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听见夜风在树林里哀鸣。
黑影停止了前进,河面上的庞然大物也停止了游动。卡诺尔以为看花了眼,但仍没有麻痹大意,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耳朵不时在捕捉微弱的响动。
城堡上的大钟响了三下,漫长阴森的钟声在黑夜中慢慢消失。卡诺尔开始相信,是有人向他谎报了军情,正准备走,身后的副官维布拉突然抓住他的肩头,手指朝河面上指。
“是的,是的,”卡诺尔看后肯定的说:“是他们。我们没有白等。你快去叫醒睡觉的战士们,叫他们回到城堡后面各自的哨位上。谁开第一枪,我就毙了谁。你给他们都说了,不是吗?”
“说了。”
“好,再叮咛一遍。”
实际上,黎明时分,有人发现数艘大船满载着士兵,船上的人又说又笑,田野上也出现了前几天不曾发现的高大的玩意儿;拉罗谢富科先生夜里刚布放的一组六响大炮。由于不能开射,所以坐船来的士兵只得推迟赶到。
卡诺尔问子弹是否已经上膛,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示意战士们原地待命。
船越驶越近,卡诺尔借着初放的曙光,很快发现了纳瓦伊部队皮制装备的特殊军帽。众所周知,这支部队曾经是卡诺尔的队伍。站在前导船上的人就是接替卡诺尔的拉韦利男爵,压后的是拉韦利的同胞兄弟。此人性格开朗,笑口常开,深受部下的爱戴。
“你看,”他说,“他们是不会动的,拉罗谢富科先生要用大炮轰醒他们!妈的!圣乔治岛上的人还没有醒。我日后病了,我就来圣乔治岛休养。”
“这个好心的卡诺尔,”拉韦利说,“他是个家长式的总督,夜里让士兵站岗,他们会着凉感冒的。”
“是呀,”另一人也说,“确实不见有哨兵。”
“哎……”中尉一上岸就拉开嗓门子喊:“上面的伙计们,你们醒一醒,劳驾拉我们上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防线的战士们哄堂大笑。港口方向驶过来三、四艘船,后到的部队正在下船。
“哈哈!”拉韦利乐了,“我明白了,卡诺尔想束手就擒,以此同宫廷闹翻。先生们,我们自然得以礼相待,不伤他一兵一卒。冲到要塞,大家都将得到赦免,女人另当别论,说不定她们不需要宽恕呢!孩子们,我们要记住,这是一场友谊战,所以先开枪者,格杀勿论。”
这番嘱告妙趣横生,法国味儿实足。笑声又起,官兵同欢共喜。
“哎!朋友们,”中尉说,“欢乐开怀是好事,但不能光顾乐,不干事。架云梯,上城墙。”
战士们闻令搬下船上的长梯,抬着往城墙中走去。卡诺尔起床了,拄上拐杖,戴上帽子,来到齐腰高的城墙胸墙边,象个早晨有闲情逸致呼吸新鲜空气的人。
天亮了。城墙下的人能看清卡诺尔的面目。
“哎!早安,纳瓦伊。”他向全兵团的人打招呼,“早安,拉韦利,早安,雷英朗。”
“啊!是卡诺尔!”年轻的士兵们大声问:“男爵,你睡醒了么?”
“睡醒啦!没有办法,此地人过的是伊韦托国王过的日子,早睡晚起。哎!你们这么早来这儿干吗?”
“哎!”拉韦利说:“你别装聋卖傻。我们来包剿你,没有别的事。”
“包剿我有屁用呢?”
“占你的城堡。”
卡诺尔笑了。
“哎!”拉韦利问,“你投降了,不是吗?”
“我得先搞清楚向谁投降。纳瓦伊怎么干起反对国王的勾当来了呢?”
“对,亲爱的,我们造反了。我们造反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马扎兰是个大懦夫,不配得到善良的绅士们的辅佐,所以我们就归顺了诸亲王们。你呢?”
“我是顽固不化的埃珀农派,亲爱的。”
“不可能。嗨!告诉那边,把桥索放下。我们都看看那玩意儿,当然是远看了。要是一碰的话,那可要倒霉的。拉韦利,叫他们千万别碰桥索。”卡诺尔皱着眉头说,“否则,我下令朝他们开火……我告诉你,拉韦利,我有弹无虚发的神枪手。”
“去去去!别开玩笑!”那个军官说,“让他们把你活捉了,你不行了。”
“我没有开玩笑……撤走云梯。拉韦利,你围攻的是王宫,你要考虑后果!”
“圣乔治岛是王宫?”
“很对。你好好瞧瞧,城角上有旗帜……怎么样,让手下人把船放回去,云梯拉走,否则,我就用炮火送你们走。你若想聊聊,你一个人来,或把雷英朗带上,我们边吃中饭边谈。我在圣乔治岛有个呱呱叫的厨师。”
拉韦利笑了,使眼色给手下人壮胆。这时又有一支部队准备登陆。
卡诺尔发现决定性时刻已到,态度又强硬了,一脸身负重任的严肃表情。
“到此为止!拉韦利……甭再瞎胡闹了。雷英朗,”他厉声说,“再罗嗦一句,再敢挪一步,再做一个动作,我就动真格的。这儿确实有国王的旗帜,你们是犯上作乱。”
卡诺尔有恃无恐,猛推一把首先架过城墙的云梯。有五、六个人表现最积极,抢着往上爬的士兵,云梯一晃,他们都给震下了地,逗得双方战士哈哈大笑,像一群小学生们在游戏。
这时,有迹象显示,围城部队已经越过封锁港口的铁索。拉韦利和雷英朗搬起云梯,一边下战壕,一边大声喊:“看我们的,纳瓦伊!架云梯,我们冲上去!冲呀!冲呀!”
“可怜的拉韦利,”卡诺尔大声喝道“别犯傻……”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地面排炮显威风了。火光冲天,响声如雷,一枚圆炮弹落在卡诺尔附近,炸得土飞尘扬。
“注意!”卡诺尔举起手杖,“既然他们非战不可,我们只好奉陪!朋友们,全线开火!
刹时间一排火枪口对准城楼射击,看不见射击者,只见一条火带裹住了城墙的盖顶。二门大炮的炮声与拉罗谢富科公爵的排炮声此起彼落。
十几个人倒下了。他们的死没有使他们的战友们泄气,倒使他们更加英勇顽强。地面排炮冲着城墙上的排炮对射,一枚圆炮弹击准了王家的旗帜,又一枚结束了卡诺尔的副官埃尔博安的性命。
卡诺尔往四周扫了一眼,看他的士兵已经炮弹上膛,等待着射击命令,于是下令:“全线射击!”
这道命令同前一道一样,均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10分钟后,圣乔治岛上十屋九塌,墙石炸得松动的松动,破碎的破碎,炮弹击穿墙壁,弹头落在宽宽的石板上,烟雾升腾,天昏地暗。
卡诺尔发现对他城堡重创的,是拉罗谢富科先生的排炮,于是对维布拉安排说:
“维布拉,我去咱们的炮兵阵地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来对付拉韦利,不能让他前进一步。”
卡诺尔跑步来到炮兵阵地。两门大炮正在向拉罗谢富科先生猛烈还击。卡诺尔立即投入战斗,既当填炮手,又当瞄准员,还兼指挥官。敌人的6门大炮立时被摧毁了一半,50名炮兵被击毙,幸存的没有料到会遭到顽强的抵抗,开始七零八落,抱头鼠窜。
拉罗谢富科先生在重整余兵时被飞石击中,手中的佩剑都被打飞了。
卡诺尔一看这阵势,把工作安排给炮兵队长,就立即赶到突击队,因为纳瓦伊得到了埃斯帕涅的增援,继续在负隅顽抗。
维布拉肩部虽刚中一弹,仍坚持战斗。
卡诺尔的出现受到了官兵们的热烈欢迎,队伍士气大振。
“对不起!”他对着拉韦利喊话:“我被迫暂时离开你,尊敬的朋友,你大概看到了,我是为摧毁拉罗谢富科先生的炮火才这样做的,你放心,我来了。”
炮兵队和长枪队的战斗正打得如火如荼,纳瓦伊上尉太激动,无心开玩笑,也许没有听见卡诺尔的话,第三次重整余兵发动进攻。卡诺尔从腰间摘下手枪,对准他现在的敌人,从前的搭档,扣动了板机。
这一枪瞄得准,打得狠,不偏不倚正打断纳瓦伊的手臂。
“谢谢,卡诺尔!”纳瓦伊看清枪弹是从哪个方向打来的后,大声威胁说:
“谢谢,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纳瓦伊使出浑身的解数,也得就此罢手,因为长剑已经从手中滑落,雷英朗连忙过去把他抱住。
“拉韦利,想去我那儿包扎一下吗?”卡诺尔故意气拉韦利,“我的外科大夫的水平不比我的厨师差。”
“不去,我要回波尔多。你等着,我一定会随时杀回来,到那时,主动权由我掌握。”
“撤!撤退!”雷英朗下令,“往那边撤……再见,卡诺尔,你胜了第一局……”
雷英朗说的是事实:炮兵对海军进行毁灭性的沉重打击,海军至少损失100来人。海军的损失与陆军不差上下,损失惨重的是拉韦利的部队。
纳瓦伊为了维护军人的荣誉,曾想率领埃斯帕涅的绅士军去南征北战。
卡诺尔举起没有子弹的枪,命令说:
“停火!让他们安安稳稳的撤走,因为我们没有弹药可浪费……”
实际上,这时候开枪也是瞎打。敌人仓皇撤退,留下的是死尸,带走的是伤员。卡诺尔清查了一下自己的人:死4人,伤16人。他本人安然无恙。
“嘿!”卡诺尔在得到娜农热情的赞扬10分钟后说:“亲爱的朋友,他们为我升迁创造了条件……多么蠢的残杀!我至少干掉他们150个人,为了阻止我的好朋友们自取灭亡,我断了他的手臂。”
“不错,”娜农反问道,“你怎么样,安然无恙吧?”
“谢天谢地!一定是托了你的福,娜农……但不可掉以轻心,他们还会反扑,波尔多人凶着呢!……况且,拉韦利和雷英朗答应我再来。”
“哎!”娜农不以为然,“控制圣乔治岛的是同一个英雄好汉,保卫它的是原来的精兵强将……让他们来吧,第二次他们要比第一次受到的招待要好一些,因为现在到重新开战,你有时间再扩大你的防卫手段,不是吗?”
“亲爱的,”卡诺尔诡秘地对娜农说,“只有在使用后才能熟悉要塞的情况……我的要塞不是铜墙铁壁,我不久以前就发现了……我要是听拉罗谢富科公爵的话,我昨天早上就能攻下圣乔治岛!……对,艾尔博安不和我们吃午饭了。”
“为什么?”
“因为他被炮弹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