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什么人说过我什么……让你厌恶或使你觉得我卑鄙……或者使你……使你蔑视我?”
“没有!没有!……没有!……”像抽噎一样,这几个字冲口而出,我蔑视他!我蔑视他!
现在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不安。“那是为什么?那会是为什么呢?……你工作太累了吗?……或者是什么别的事情?……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吗?”
我沉默。这沉默显然与刚才不同,他感觉到了,这是~种默认。他俯下身,凑过来,轻轻地,低低地,但没有激动,一点激动与愤怒都没有,他说:
“是~个女人吗?……我的妻子?”
我继续沉默。他明白了,一阵战栗掠过我的身体:现在,现在他要发作了,抓住我,痛打我,惩罚我……我几乎渴望他抽打我这个贼、叛徒,渴望他像驱赶一条癫皮狗一样,将找从这间被玷污的房间里赶出去。但奇怪的是,他非常非常地安静……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听起来几乎像是如释重负。“这我应该想得到的。”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而后停在我面前说(我觉得几乎是轻蔑地说),“这对于你来说这么严重吗?她有没有对你讲过,她是自由的,可以做一切,接受一切她喜欢的事,我对她没有任何权力?我没有任何权力限制她,哪怕是最小的一件事……她为什么要限制自己,不让别人喜欢?而这个人正好是你……你年轻、聪明、漂亮……你生活在我们身边……她有什么理由不去爱你呢?你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她怎么能不爱你呢?……我……”突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俯下身来,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又一次,我感觉到他温暖的目光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又一次,我感觉到那神奇的光,就像我们之间那神奇的一刻。
他越靠越近。
然后他轻轻地耳语着,嘴唇似乎没有动:“我……我也爱你呀。”
我惊讶吗?我有没有不由自主地惊慌起来?但肯定有某种惊诧或逃走的动作,因为他就像被人向后一推踉跄地走开了。一个阴影使他的脸色黯淡下来。“你现在蔑视我了吧?”他轻声地问,“你现在厌恶我吧?”
为什么我当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我只是麻木地、一言不发地、冷冰冰地、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而不是走到这个爱人身边,替他解除荒谬的痛苦?但是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眼前,就好像一个谜一下子被解开了,一切费解的事情都昭然若揭。现在,一切都一目了然:他温柔的到来,他生硬的自卫,他深夜的来访以及他顽强地从我极度兴奋和过于迫切的热情中逃开;一切都是如此让人震惊。爱,在他那里我总能够感觉到,温柔、羞怯,一会儿奔腾,一会儿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阻挡。我喜欢它,并抓住属于我的每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光芒尽情享受——爱这个词,现在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尽管听起来很温存,但恐惧还是在我的头脑中轰鸣,既甜蜜又可怕。对他的尊重与同情灼烧着我,我这个战栗的、突然被击中的小伙子,对他完全显露的热情,我找不到一个词。
他绝望地坐在那里,凝视着沉默的我。“这对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就是你,你也不能原谅我,你也不能。我紧闭嘴唇,几乎窒息……我在所有的人面前掩饰自己,但我对任何人都无法掩饰什么……现在好了,你已经知道了,再没有什么压得我端不过气来了……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太沉重了……嗯,太沉重了……好了,这种沉默与隐瞒总算是结束了……太好了。”
就像充满了悲伤一样,我心中充满着温柔与羞愧;这颤抖的声音震撼着我心灵的最深处。
我这么冷漠、这么毫无感情地在地面前沉默,我为此感到羞愧:从没有人像他这样待我,他还无端地在我面前贬低自己。我心急如焚,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但我的嘴唇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尴尬地蜷缩在沙发里,缩成可怜的一点点,以致他几乎是不满地鼓励我说:
“别那么坐在那儿,罗兰德,别那么残酷地一言不发……镇静些……这对于你来说真有那么可怕吗?你这么为我的感情感到羞愧吗?……现在一切鄙过去了,我什么都跟你说了……至少让我们好好告个别吧,就像两个男人,两个朋友那样。”
但我还是没有力量支配自己。他摇晃着我的手臂:“来,罗兰德,坐到我身边来!……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们两人终于都明白了,我也轻松了……一开始我总是害怕你会清到,你对我是那么美好……后来我又希望你自己能够感觉到,我也就不必再向你坦白了……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自由了……现在我可以和你畅所欲言了。这些年来任何人都无法与你相比,因为这些年来任何人都没有你这么接近我…我从没有像爱你这样爱任何一个人……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孩子,唤醒我生命中最后一点点激情……
所以告别的时候你应当比任何人知道得都多。这一段时间里,你的沉默使我清楚地感到你想了解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应当了解我的一生。你愿意听我讲吗?”
从我的目光中,从我迷们、激动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我的赞许。
“那么过来,到我这儿来……我不能大声讲。”我俯下身——非常虔诚地,我必须这样讲。
但我刚在他对面坐下来,期待着聆听他的讲述,他又站起来。“不,不行,你不能在边上看着我……不然……不然我什么也讲不出来。”他啪的一下关掉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