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快车”在塔克森[1]以西二十英里的一座水塔旁边停下来上水。那列著名快车的车头除了水之外,还加了一些对它不利的东西。
火夫放下输水管的时候,三个人爬上了车头:鲍勃·蒂德博尔、鲨鱼多德森和有四分之一克里克印第安血统的约翰·大狗。他们把带在身边的三件家伙的圆口子对准了司机。司机被这些口子所暗示的可能性吓得举起了双手,仿佛要说:“不至于吧!”
进攻队伍的头儿,鲨鱼多德森,利索地发了一个命令,司机下了车,把机车和煤水车从列车卸开。接着,约翰·大狗蹲在煤车上,开玩笑似的用两支手枪分别对着司机和火夫,吩咐他们把车头开出五十码,在那里听候命令。
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蒂德博尔认为旅客是品位不高的矿石,没有筛选的价值,便直奔特别快车的富矿。他们发现押运员正自得其乐地认为“落日快车”除了清水之外,没有添加危险刺激的东西。鲍勃用六响手枪的枪柄把这个念头从他脑袋里敲了出去,与此同时,鲨鱼多德森已经动手用炸药炸开了邮车的保险柜。
保险柜炸开后,发现里面有三万元之多,全是金币和现钞。旅客们漫不经心地从窗口探头看看哪里有雷雨云。列车员急忙拉铃索,可是事先被割断的绳索一拉就软绵绵地脱落下来。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蒂德博尔把他们的战利品装进一个结实的帆布口袋,跳出邮车,朝车头跑去,高跟的马靴使他们奔跑时有些蹒跚。
司机正生着闷气,人却不傻,他遵照命令,把车头迅速驶离动弹不得的列车。然而在车头开出之前,押运员已经从鲍勃·蒂德博尔使他退居中立的一击下苏醒过来,他抓起一杆温彻斯特连发枪,参加了这场游戏。坐在煤水车上的约翰·大狗先生无意中走错一着棋,成了打靶的目标,被押运员钻了空子。子弹恰恰打进他两片肩胛骨中间,这个克里克的骗子一个倒栽葱跌到地上,让他的伙伴每人多分到六分之一的赃款。
车头开到离水塔两英里时,司机被命令停车。
两个强盗大模大样地挥手告别,然后冲下陡坡,消失在路轨旁边的密林中。他们在矮槲树林里横冲直撞闯了五分钟后,到了稀疏的树林里,那儿有三匹马拴在低垂的树枝上。其中一匹是等候约翰·大狗的,但是无论白天黑夜,他再也骑不成马了。两个强盗卸掉这头牲口的鞍辔,放了它。他们跨上另外两匹马,把帆布袋搁在一匹马的鞍头上,审慎而迅速地穿过树林,驰进一个荒凉的原始峡谷。在这里,鲍勃·蒂德博尔的坐骑在长满苔藓的岩石上打了滑,摔折了前腿。他们立刻朝它脑袋开了一枪,坐下来讨论怎样远走高飞。由于他们所走的路径盘旋曲折,暂时可保安全,时间的问题不像先前那么严重了。追踪而来的搜索队,即使矫健非凡,在时间和空间上同他们还隔着一大段距离。鲨鱼多德森的马已经松开笼头,拖着缰绳,喘着气,在峡谷的溪流边吃青草。鲍勃·蒂德博尔打开帆布袋,双手抓起扎得整整齐齐的现钞和一小袋金币,咧着嘴,像小孩一般高兴。
“嗨,你这个双料强盗,”他快活地招呼多德森,“你说我们准能行——在金融事业上,你的头脑可真行,整个阿利桑纳州找不到你的对手。”
“你没有坐骑怎么办呢,鲍勃?我们不能在这里多耗时间。明早天没亮,他们就会来追缉的。”
“哦,我想你那匹小野马暂时驮得动我们两个人,”乐天派的鲍勃回答说,“路上一见到马,我们就征用一匹。天哪,我们发了一笔财,可不是吗?看钱上的标签,一共三万,每人一万五!”
“比我预料的少。”鲨鱼多德森说,他用靴子尖轻轻踢着钞票捆,接着,沉思地瞅着那匹跑累的马的汗水淋漓的肋腹。
“老博利瓦尔差不多要累垮啦,”他慢吞吞地说,“我真希望你的栗毛马没有摔伤。”
“我也这样希望,”鲍勃无忧无虑地说,“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博利瓦尔的脚力很健——它能把我们驮到可以换新坐骑的地方。妈的,鲨鱼,我想起来就纳闷,像你这样的一个东部人来到这里,在这些横行不法的勾当中居然胜过我们西部人。你究竟是东部哪里的人?”
“纽约州,”鲨鱼多德森说着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嘴里嚼着一根小树枝,“我出生在厄斯特县的一个农庄,十七岁的时候,从家里逃出来。我到西部完全是偶然的机遇。当时我挎一小包衣服,顺着路走,想去纽约市。我打算到那里去挣大钱。我觉得我能行。一天傍晚,我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我琢磨了半个小时,终于选择了左面的一条。就在那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在乡镇旅行演出的西部戏班子,我跟他们来到了西部。我常想,如果当时我选择了另一条路,会不会成为另一种人。”
“哦,我想你结果还是一样,”鲍勃·蒂德博尔愉快而带有哲理地说,“我们选择的道路关系不大,结果成为哪一种人,完全是由我们的本质决定的。”
鲨鱼多德森站起来,靠在一棵树上。
“我真不愿意你那匹栗毛马摔伤,鲍勃。”他又说了一遍,几乎有点伤感。
“我何尝愿意,”鲍勃附和说,“它确实是匹一流的快马。但是博利瓦尔准能帮我们渡过难关的。我们还是赶紧上路为好,对不对,鲨鱼?我把钱装好,我们上路找个妥当的地方吧。”
鲍勃·蒂德博尔把抢来的钱重新装进帆布袋,用绳索扎紧袋口。他抬起头时看到的最扎眼的东西,是鲨鱼多德森手里握得四平八稳的、对准他的四五口径的枪口。
“别开玩笑,”鲍勃咧着嘴说,“我们还得赶路呢。”
“别动,”鲨鱼说,“你不必赶路了,鲍勃。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有机会逃脱。博利瓦尔已经够累的了,驮不动两个人。”
“鲨鱼多德森,你我搭档已有三年,”鲍勃平静地说,“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也不止一次了。我一向同你公平交易,满以为你是条汉子。我也曾听到一些古怪的传说,说你不光明地杀过一两个人,但是我从不相信。如果你同我开开小玩笑,鲨鱼,那就收起你的枪,让我们骑上博利瓦尔赶路。如果你存心要枪杀我——那就开枪吧,你这个毒蜘蛛养的黑心小子!”
鲨鱼多德森的神色显得十分悲哀。
“你不了解,鲍勃,”他叹了一口气说,“你那匹栗毛马摔折了腿,叫我多么难过。”
刹那间,多德森换了一副凛冽的凶相,还夹杂着一种冷酷的贪婪。那个人的灵魂显露了一会儿,像一幢外观正派的房屋的窗口出现了一张邪恶的脸庞。
一点不假,鲍勃·蒂德博尔不必再赶路了。那个不仗义的朋友的致命的四五口径手枪砰的一响,在山谷里布满了吼号,石壁激起愤愤不平的回声。博利瓦尔,不自觉的同谋者,驮着抢劫“落日快车”的强盗中最后的一个飞快地驰走,没有被迫“驮两个人”。
鲨鱼多德森疾驰而去时,眼前的树林似乎逐渐消失,右手里的枪柄变成了桃花心木椅子的弯扶手,马鞍奇怪地装上了弹簧,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脚并没有踩在马镫上,而是安详地搁在那张直纹橡木办公桌的边上。
我告诉各位的是这么一回事:华尔街经纪人,多德森-德克尔公司的多德森睁开了眼睛。机要秘书皮博迪站在他的椅子旁边,嗫嗫嚅嚅的正想说话。楼下传来杂乱的车轮声,屋子里是电风扇催人欲眠的营营声。
“嘿唔!皮博迪,”多德森眨着眼睛说,“我准是睡着了。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有什么事吗,皮博迪?”
“特雷西-威廉姆斯公司的威廉姆斯先生等在外面。他是来结算那笔埃克斯·淮·齐股票账目的。他抛空失了风,你大概还记得吧,先生。”
“对,我记得。今天埃克斯·淮·齐是什么行情,皮博迪?”
“一块八毛五,先生。”
“就按这个行情结账好啦。”
“对不起,我想说一句,”皮博迪局促不安地说,“我刚才同威廉姆斯谈过。多德森先生,他是你的老朋友,事实上你垄断了埃克斯·淮·齐股票。我想你也许——呃,你也许不记得你卖给他的价位是九毛八。如果要他按市场行情结账,他就得倾家荡产,变卖掉一切才能交割。”
刹那间,多德森换了一副凛冽的凶相,还夹杂着一种冷酷的贪婪。那个人的灵魂显露了一会儿,像一幢外观正派的房屋的窗口出现了一张邪恶的脸庞。
“他得按一块八毛五的行情结账,”多德森说,“博利瓦尔驮不动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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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塔克森,美国阿利桑纳州南部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