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韦拉·尼帕利斯这个汽车旅客旅馆,帕特罗尼斯完全可以为它写一本广告小册子。它是混杂着早期罗马和现代地中海建筑风格的别墅,那木制的和粉刷的混合结构,如果不是因为从审美学的角度看不值得称道外,倒还是挺引人注目的。韦拉·尼帕利斯的60套房间,分两个水平线,懒懒散散地杂建在长长的山脊上。从上层的游廊里望去,其景色倒够壮观的——西边,在湿润的薄雾后,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东边,在一所大学校园前升起了一块林木覆盖的绿色山丘;在正下方,在热水游泳池和杂色庭院休息室的大圆形水泥围墙的远处,在那坡度很陡的双边排有棕榈树的砾石路的那边,桑赛特沥青环形道弯弯曲曲地穿越布里阿斯。
埃米尔·阿克曼事先就在韦拉·尼帕利斯预定了房间——一套给查普曼博士住,一个两人间给保罗和霍勒斯,一个单间为卡斯,另一个单间供塞尔比小姐用——因为这家旅馆相对来说比较新,过路的名流有时也屈尊在这里下榻;再因为该旅馆的业主过去曾受惠于阿克曼,所以答应削价两周租给他用;还因为该馆向东一英里就是绿色的村庄和罗姆拉宫,而妇女联合会就坐落在该区内。查普曼博士通常太忙,无心顾及临时住所的好坏和档次,对韦拉·尼帕利斯印象不错,对他的政治庇护人感激之情竟至溢于言表。
这时是星期天的早上,查普曼博士身穿运动衫和亚麻便裤,在一柄大格条阳伞下,坐在一张白色的金属桌子边,与霍勒斯和卡斯一起用早餐。查普曼博士吃着鸡蛋和熏猪肉,心里却在考虑着事情。霍勒斯沉静地吃着薄饼,而卡斯心思并不在他的法国烤面包上,两眼一直盯着一位不太熟练的16岁的碧眼金发姑娘,这个女孩子从帐篷房中出来到跳水板那里去。
“哦,”查普曼博士说,用叉子又了一块熏猪肉。“我很高兴我们将在这里结束调查。”
“我想你曾告诉我——不过我忘记了——有多少志愿参加人?”霍勒斯问。
“结果令人非常满意。”查普曼博士说,“这个联合会共有286名会员,其中有220名符合我们调查的条件。贝尼塔有确切的数字,可我认为有201或2O2是志愿参加者。假使是7%至10%不到场的话,我们仍有足够的人眩我已经发了个电报取消我们去旧金山的拟议中的访问。”
他转回到他的熏猪肉和鸡蛋上去。霍勒斯用他的最后的薄饼擦净了盘上的果酱。卡斯继续观察着那位16岁的姑娘。只见她跪在池子旁沾一下水,然后走到跳板的边缘。现在她正在起跳。做了一个优美的躬身,干净利索地劈开水跳了进去。不大会儿,她突出了水面,她那长长的拨动着的双臂很快使她来到水池扶梯边。她爬出游泳池,头发一络络像线一样湿漉漉的,脸和四肢向下滴着水,黄色的衣服紧紧贴着小巧的圆乳房和臀部。她避开卡斯的视线,快速地把裙子向下拉低。
当她小跑回到跳板时,卡斯戳了一下霍勒斯的胳膊,并朝她点了点头。“看那后边。”他耳语道。
霍勒斯摸了一支雪茄,“属幼女,”他小声说,“我倒喜欢完全成熟的。”
“各人都有段好时光,”卡斯说。他的眼光一直尾随着那个女孩。“我想,几乎所有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几年后她们并不是都漂亮,但眼下都是。青春本身就是美丽的。身体上的每根线条都是新的。这以后——”他转回到桌边,并且摇了摇头,“从此以后,她们都成了破旧和耗损的了。太令人伤心了。”
查普曼博士并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时他也抬起头来,“什么使你烦恼,卡斯?”
“人类的状况,”卡斯淡淡地说,“就女性的特征而言。”
传来一阵下木梯的声音,他们都转身去看。原来是保罗·拉德福特,他穿着白色的网球衣和短裤。他那多肉结的双膝和光腿使他的身高更加突出。他向他的同事致以问候,然后,几乎是随便地向查普曼门了一下手式,查普曼博士哼一声即刻从坐着的柳编椅中站起来。
保罗和查普曼博士闲逛着穿过石板天井,直走得别人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保罗停住了脚步。“我刚和乔纳斯博士谈过了。”他说。
“单独交谈的?”
“是的。他正在家里。”
查普曼博士等他说下去,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很简短,”保罗继续说,“我只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告诉他我们将在这里结束调查,我们要在这里呆两周——并且——呐——并且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他。”
“对此,他说了些什么?他对访问感到吃惊吧?”
保罗思考了一下。“不,不感到吃惊。很正常,我感到他倒盼望从你或者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那里听到情况。他说他知道我们在城里,他看报得知的。”
“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那个家伙。”
“也许是,”保罗说,“他听着倒挺务实,说话入耳——真的很友好。”
“不要受了他的蒙骗。我非常了解他,你要保持警惕。”
“那当然。我特别小心。”
“说真的,”查普曼博士说,“他是否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没提一个字,他只是说他感到很高兴。我觉得做一点解释工作符合常理。我说,‘乔纳斯博士,我们拜读过你写的有关查普曼博士的工作的文章。我们对您所做的公开评论十分关注——甚至不安。它引起了其它的兴趣,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印象。’我像这样地说了一气;我告诉他,他和我们四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的是同一个领域,目标是一致的,尽管我们的方法不同。我想,我与他交谈可能有所教益,而我还告诉他,通过与我会见,他也可能获得某种有用的东西。他很和蔼,很随和。”
“他有没有问起过我?”查普曼博士很想知道。
“一句也没说,直到我们约定下次会见时,他才说,‘当然罗,拉德福特,也邀你的老板一起来。’”“你的老板——他是这么说的?”
“这没有什么不尊敬的地方。他的措辞是用的非正式的语言。
“你打算什么时候会见他?”
“星期一晚上——明天——晚饭后,8点左右,在他的住所。他有所房子在切维欧特山上。我想离这里有半小时的路。”
查普曼博士咬着下唇,努力思考着。“呐,我很高兴,”他说,“如果他像你说的那么友好,他也许接受我们的建议。让我今天把一切通盘考虑一下,今夜晚饭后再找你碰碰头。”
“好”
“做好准备,”查普曼博士说。“正如圣经上所说,‘整装待发,点亮火把。’”保罗看见贝尼塔·塞尔比手提一个大纸袋,急急忙忙穿越庭院朝他们走来。她凯旋似地举着袋子。“全整好啦。”她说。
查普曼博士转过身。“什么全好啦?”
“我把整个的会见程序全编制好啦。”她说,“并且把所有的邮卡也全填完了。”她拍了拍纸袋。“他们都在里面。”
“多少邮卡?”查普曼博士问。
“精确数字是201。”
“让我看看,”查普曼博士说。一边计算着数字。“你们三个要参加会见——这次我就请免不参加了,保罗,因为我想赶写论文——那么,好吧,每天,你们三个每部分可接谈六个妇女。每天一共接谈18人。11个工作日可以接谈198个妇女——比出席的还要多,我敢担保。好,这就是说,除掉下一个星期天休息外。我们将在两周后离开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见,贝尼塔?”
“星期二,博士。她们明天早上都会接到通知,星期二可以开始接谈。”
“计划从今天算起两周后我们离开这里。”
“明天我将把房间预先计划好。”贝尼塔说。
“现在,你们最好把那些明信片寄出去。”查普曼博士说。
“礼堂对过就有一家邮局,现在已经关门了,不过门前有个邮筒。今天下午,还有几次检信时间。我们租了两辆汽车——一辆新福特和一辆道奇——一小时以前就开过来了。它们在停车处,49号、50号。”他将手插进裤兜,掏出两串钥匙。“开走福特。”
“上了制动闸了吗?”贝尼塔问,“我老是担心——”“我带你去,”保罗说,“我还要顺道搞点烟丝。”他从她手里接过马尼拉纸袋,瞧了一下。“呐,但愿我们的最后的一季收成最好。”
“不用担心,”查普曼博士说,“星期五,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些妇女,是这些月以来我所见到的最有知识的一批。再说,埃米尔不可能把布里阿斯吹得太高。他说,有的是这个城里最好的家庭。”
“我倒不在乎是不是最好的,”保罗说,“我只是关心她们是不是些最有趣的人。我要在12天里去听66个人谈情况。”
“正如精神病学家所说,‘谁听?’”贝尼塔说。
“请把那些明信片邮走吧。”查普曼博士说,口气中带着一种奉献的执著口气,一个曾经降低狨、狐猴和人类中的男性地位的人的口气。
邮局的分支机构立即效力。布里阿斯为邮政人员配备了三轮燃汽七个半马力的摩托板车。这种车漆有红、白、蓝三色,挨家挨户高效率地递送明信片。这些户主因它们的大围院彼此相距很远,这些邮递员驱动着邮递摩托车快速地从一个邮箱到另一个邮箱,将信件塞进每个盛信的箱子里去,接着开大摩托油门驶向下一个投信点。如此这般,所有的送往这些布里阿斯户主的信件要在中午前全部递放进信箱里去。星期一也照干不误。
※ ※ ※
寄给凯思琳·鲍拉德夫人的明信片的背面上,写着这样的话:“您的会见时间定在5月28日,星期三,4点至5点15分;地址,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大楼。”这个通知的字体,除了时间星期几、月、日是用钢笔写上的以外,其余都是油印的。
明信片放在起居室的茶几上,与其它一些不重要的星期一早上的日常邮件堆在一起——两本杂志,一家百货公司的通知,牛奶卡,新的汽油信用卡,一份为慈善事业而举行的时装表演的邀请函,一封半月定期从佛蒙特已婚的姐姐那里寄来的淡紫色的家常信。
凯思琳将那杯热咖啡举到唇边,从杯子顶上,她可以看见那堆邮件。J·罗纳德·麦茨加尔到来的前几分钟,她曾翻阅了一下,看过那份明信片。她已决定等到麦茨加尔一走,她就把它撕碎。如果有人打电话,她就借口生玻生的是一种拖泥带水的病,在那位博士和他的小分队在布里阿斯逗留的两周的时间内一直不见好。这时,她意识到,麦茨加尔仍在说着话,半个小时了,他一直像这样不间断地说着。她转过脸去,装着理解的样子。
麦茨加尔这个人,她早就对他有所观察,是在生活中一直扮演自己的角色的那号人。他看上恰像这样一个人,62岁的年纪了,仍然打网球而不去打高尔夫,竟然能从社会圈子里娶上了第三个老婆(一个比一个年轻得多,而且风韵十足),仍能担任诸如拉德康尼飞机公司这类既重要又富得吓人的机构的总经理。他那飘逸的银发,无框眼镜,少而整齐的小胡子,刮得光溜溜的银行家似的脸,确有总经理的派头。他的身材约在6英尺以下,与其说他肥胖,倒不如说他粗壮,他对自己的健康沾沾自喜。他说话嗓门高,既冲又急。据说他生意上很精明而机敏,不过在某些方面凯思琳暗下觉得,也只平平庸庸,言过其实。
一大早,麦茨加尔就从圣佩备罗,打过电话来,说他要返回谷地的工厂里去,想于10点左右看望一下凯思琳。他差一分10点到达,坐着一辆由汽车司机开来的黑色小轿车。把车停在外边的车道上,光就他的一次夏威夷的度假事,闲聊了半个钟头。聊到劳工问题,谈到由于管理机构太多出现的无能为力的通病,以及最近的对用原子能做动力的飞机的调研等等。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整个的过程中,凯思琳怀疑,他来访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她见他的咖啡杯喝干了,便打断说:“杰伊——”博伊恩顿总好喊他杰伊,夫唱妇随,她也只好跟着喊起杰伊来——“让我喊阿伯蒂再倒些咖啡来。”阿伯蒂是一个瘦健的、打扮得头紧脚紧的白天打工的混血姑娘,一口金黄牙齿,戴利达丽对她的金牙羡慕得不行。她每周来五次,收拾床铺,给一半的家具除尘,冲刷杯子,睡觉前给戴利达丽用唱歌的调子读书给她听。
“不用,谢谢,凯蒂。几分钟后我得上路。”
“你不过刚刚到嘛。”礼节而已。
“这样唐突的造访,我觉得,怪不合适。可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我总是代理不过来。博伊过去总好说,‘甭管它,杰伊;生命只有一次——要享受生活,及时行乐。’这你知道,他啥时这样说的。为什么我半道辍学,我得去盘点操劳。对我来说,我得说,他的哲学是对的。我确实应该明白一两天了。
把自己从桌子上松开。我从来未能知道再有人比他更理解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凯思琳不吭一声。
麦茨加尔瞥了她一眼,像任何人一样,也许比任何人更甚地想反了。“对不起,”他说,“我猜,我脑子里总离不开他——总离不开。提起来令你伤心。”
她想大喊出声,但28年前开始的文明化过程上紧了控制的夹子。“这事不再使我烦恼了,”她坚定说“生活继续下去。
博伊恩顿过去活着,他现在已经死了。这是事实。这样的事都会轮到所有的人身上。”
她肯定,麦茨加尔不喜欢她这话。他一直用手持自己的胡须,对着咖啡杯不停地眨着眼睛。“呐,自然啦。我想也只能持这种态度——这是健康的。”他终于说道,拿不准似地一个字一个字向外吐。“实在说,我想对你说说博伊。这对我们俩有关。吉姆·斯考威尔告诉我,他上周见到过你。”
“是的,很短时间。关于书,他有最后几个问题。”
“这本书,”麦茨加尔像一个神父念圣经一样,“你知道,凯蒂,我们想让这本书代表博伊的一切方面。”
“我肯定会这样,吉姆非常认真——也许是崇拜。”
听了这样轻率的措辞,麦茨加尔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表情。“我强烈地感到——而且我知道你也是——我们决不能让与博伊在书中值得怀念和真正代表的形象有任何损害的事情发生。”
“我不明白您的话。”
“吉姆·斯考威尔顺便提到,你让自己牵扯进性调查中——那个查普曼博士的什么玩艺。我确信,这是吉姆弄错了。”
“一点也不错,”凯思琳说,“我是一个非常受尊敬的俱乐部的成员,这个俱乐部被选中回答问题,而我与所有其他成员一样志愿报名参加。”
“不过,凯蒂,你难道不明白——你与所有其他人不一样。
你在公众的眼中具有一个特殊的非一般的地位。你嫁给了一个英雄。对许多人来说,那样做将剥夺掉他留给你的信任——那将是令人失望的——如果你让别人强迫自己去……去讨论有关博伊和你自己的某些纯属你们自己的私事。”
凯思琳感到自己的神经纤维的剧烈抽动。“我的上帝,杰伊,你试图把我变成——或者把博伊恩顿变成什么人?我们结过婚,成为夫妻,无论你怎么想,我们像任何其他配偶是一样的,在查普曼博士的眼里,我只是另一个已婚的——妇女,而博伊恩顿是一个男子,一个我曾与之结婚的男子,这是完全匿名和科学的——”“那不对,”麦茨加尔打断她的话。“那不适合你的地位。
你简直不知道外界对此是怎么看。至于说到匿名,你太有名,而博伊也是,它肯定要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又怎么样?你书中的读者将知道,我不再是一个处女;而博伊恩顿也不是什么太监——”“真的,凯蒂——”“不,我说的是真话。我们曾结过婚,在一起睡觉。要不,戴利达丽怎么会生出来——难道通过纯洁的概念吗?”
“那不一样。那是正常和清白的。但是——哦,你必须了解这一点——所有的肮脏和非正常的性含义都与查普曼博士的调查有关。他对已婚妇女的报告将公诸于世,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参与进去了。”
“和3000或4000其他人一起。”
“问题不在这。请不要参与进去,凯蒂。那不是你所做的事。”
她看得出,他是位忧心仲忡的大人物,这样的一位巨头,一位伟人,对他一直想成为的那样一种偶像异常谦恭。她看得出,继续讨论下去毫无用处。麦茨加尔对真相可能会是什么的理解并没有多少知觉,或者连想了解的愿望也没有。对他说明简直无任何用处。她眼下只想让他离开这所房子,像旧时的恶梦一样,远远地离去。
“呐,如果您真把它看得很严重的话——”她说。
“的确如此。我是为你着想,凯蒂。给他们打个电话,取消这次会见。”
“好吧,杰伊,我一定。”
“好姑娘。你想问题很对,我知道你会明白什么是对的。”
他站起来,因自我满足深感到得意。她想,每逢他做成一笔百万元的生意后,他肯定就露出这副样子,会有这种感觉。“你让我回去工作时也放心了。我们能尽快找个晚上共进晚餐好吗?”
“我很高兴。”
“我会让艾琳告诉你。”
他开着他那黑色的轿车离开后,凯思琳关上了前门,茫然地瞅着小通道的金丝墙壁,之后,便心神不定地走进她那间宽大的起居室。通常,她遇到不顺时,精心装饰的这间静谧、优雅的房间会使她高兴和欣慰。而现在,当她注视那盖着威尼斯丝绸的长排低沙发,两侧摆着青绿色的泰国椅子、茶桌,精致的具有中国艺术风格的陶瓷收藏品,遮盖着壁炉左边栏杆的可滑动的西班牙烤架板,放有盒式有限版俱乐部书籍的三个书架时,竟一点儿高兴劲儿也没有。房中那种协调、舒适、巧妙的摆设,对她的搅乱了的脑子发生不出任何有益的效果。
最后,她走向茶几,将杯碟放在托盘上。她的眼光又触到那张明信片上。她捡起它,用手指翻转着,并没有去读它。说来奇怪,这张明信片已变得带有某种一小时前所不具有的重要的意义。她想将它一撕两半,抛掉了事,并且可能电话告诉塞尔比小姐,取消会见,抑或干脆不露面缺席。不过,这样一来,她觉得,她仍被禁铜在过去之中。麦茨加尔·斯考威尔,这位公众舆论的宠然大物仍是她的监护人。这张三个小钱的明信片——5月28日星期三4点至5点15——成一声呼喊,让她逃脱,过一点不是由别人而是由她自己主宰的不受束缚的生活,认识一个没有博伊恩顿的可能的未来。这张明信片就是一张通往挑战和叛逆的护照。
她毫不犹豫地将明信片插进自己的裙子口袋里去,然后,捡起托盘,开始向厨房走去。
※ ※ ※
厄苏拉·帕尔默解开她的大皮提包,从里面掏出那张明信片,把它递给伯特伦·福斯特。
“这就是证据,”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现在是查普曼博士性俱乐部低水平的诚心诚意的成员。”
福斯特用他那粗短的双手接过这张明信片,看着它,边看嘴唇还蠕动着。厄苏拉密切地观察着他,心里有些纳闷儿,那么几个字竟用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他那双细长的小眼睛看着明信片时闪烁着光。这人是否不地道,厄苏拉想。她倒应该写个信回绝他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人。不过,她立即驱逐了这种异教邪说,决定把他视为一位光明而富有的小天使。他那张很圆的脸,由于头上几乎光秃无毛而显得更圆。他的鼻子又扁又塌,这还不算,又配上胀鼓鼓的双唇,使他更显得粗俗不堪。
他个子矮,又患甲状腺机能减退症,即便纽约城里的最昂贵的成衣匠也无法使他显得高一点点、苗条一点。
现在,他坐在——照厄苏拉看,真切地讲是蹲在——他的旅馆套间法式起居室的竖椅子上,正面对着她。他收拢膨胀如袋的嘴唇——她思忖,是一个使人有好感的丘比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堕落的罗马的议员?——他从明信片上抬起眼来。“星期三,l点至2点15分,”他说,“就是说,明天喽?”
“是。”
他又端详起那张明信片来;然后,用一种似乎是他不情愿放弃的一次性提供的不快表情,把明信片还给她。“1小时15分钟,”他说,“听着,我亲爱的,什么事情去用1小时15分钟说给他们听?”
“我是个成熟的妇女,”厄苏拉说,故意用一种挑衅的口气。她不愿这样,但她知道他想听她这样说,这也是期待的游戏中的一部分。
“你是说很有些经历。”福斯特用一种老于世故的欢悦口气说。
“不要对我的过去产生错误的想法,福斯特先生。我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已婚妇女。”
“我遇过不少有些念头的正经妇女。”
“我打赌你遇到过。”
“你结婚多久了?”
“几乎10年了。”
“如此说来你以前经历了整个的人生。”
“哦,不错。”
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使她感到不自在,因为她必须留意把裙子拉向膝部,必须用心将两腿并拢。而他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他夫人阿尔玛·福斯特又到美容室去了。不过,这是上午,她再一次使自己定下心来,男人在上午不想发泄。再说,美容室兴许就在旅馆内,阿尔玛不定什么时间就会回来。
“唉,我推想,你像大多数妇女一样,”他说,“如果他们提问题,有足够多的事情说1小时15分钟。”
他盯着她的膝部看,她用力把两腿并拢。“我将写一篇绝妙的文章,福斯特先生,”她说,不顾一切地想把他的目光从她的膝部拉开。“我会让这期的《家庭生活》一销而光。”
“报刊摊总有退货的。”他忧郁地说,从她的膝部把目光抬起来。“你告诉我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也可能出售四分之三。”
“哦,福斯特先生!”她一时高兴竟拍起巴掌来。谁料只顾上兴奋,她的双膝却分开了,而他的目光又瞅下去。她让双膝敞开着,突然感到那无所谓。如果这样使他高兴,管它的。有许多火急的事要处理。
“厄苏拉,也许,就我的想法,我最好把你招进来。就在我离开纽约的前一天,我还与欧文·平克特说来着——你知道他是谁吗?”
厄苏拉兴奋地点点头。欧文·平克特是福斯特的出版伙伴,他是躲在幕后的实权人物。他让福斯特把名字登在报头上,管理编务和出差,而他处于生意决策和监工地位,决定出版、广告、发行事务。
“我告诉欧文,我在注意着你。我在考虑,你可以干个《家庭生活》的助理编辑——然后,也可能更好。”
“福斯特先生,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那肥嘴唇向上卷了一下,美滋滋的。厄苏拉呢,对他的整个看法立即改变了,他正在变成一位乐善好施的英明的克里斯·克林格尔。
“听我说,”他继续讲下去,“你距此还很远,在大公司里我们也有派别关系。我想摆脱那位编辑,把她的位子让给你——这人是两年前由欧文安排进来的。这人不好,是个同性恋。他像我一样不想要她。可话又说回来,还要顾及他的面子。他安排她进来,他不会轻易让她走,承认他用人不当,除非有一个特别的理由。我推荐你的理由,是因为你有个好脑瓜,很聪明,一剂新药。他并不是不同意,不过对他来说,你还没有拿出样子来给他看。所以,这就需要某件事,一件不大的事,将他推向我一边——来证明你更好。我想,这篇性文章正是一剂药,它表明你先行一步,它正是与那些每个妇女和男子——甚至连欧文——都感兴趣的事情。”
“福斯特先生,我可要吻你啦!”
“谁不让你吻。”
她用手一推站了起来,躬腰向着他,想去吻他的前额。可是,突然之间,他前额先前所在的地方竟换成了双唇。她感到他的双唇安在了她的嘴上,只觉一般雪茄烟和咸猪肉味,并感到他的双手在她腋窝下夹抱着……后来,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抽回来,接着他那只手也从她的乳房上落下来。她直起腰,朝对他笑了笑。“嗬。”她说。
“这是我喜欢的一种感谢你的办法。”他说,“坐下,在阿尔玛拽走我以前还要谈几分钟的生意。”
她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她的双膝分开,她的裙子紧绷绷地撸到膝盖以上几英寸的地方。她并不在乎。她看见福斯特的眼睛向下垂,她希望他快活,像她一样快活。
“听我说,亲爱的,”他说,“我为你做的计划很具体。你要按我说的做,欧文这边让我处理。到7月份,你就可以在纽约有了一个大办公室,你自己的,配有内部通讯联络系统,秘书和代理人伴你用午餐——如果我让他们这样干的话。”
她轻佻地大笑起来。
“明天,”他说,“你去把你的整个性生活说给那些男人——”“查普曼博士。”
“对,是他。告诉他一切,任何事也不要保留——你明白吗?你告诉他——哦,他们问什么?”
“你是指所提问题吗,福斯特先生?我说不准,但我猜想与他们在上一本书问男人们的问题差不多。”
“举例说。”
“我猜他们想知道,青春前期性史,亲昵,婚前,婚姻及婚外的经历。”
他舔湿了嘴唇。“好,好,这一定可以写篇妙文章。你得改几个字——我们毕竟与广告商和教会生活在一起——不过对我不要改。我要的是事实,这样我就能……能进行评估,对你进行指导。”
“你是指什么,福斯特先生?”
“听我说,亲爱的,你明天去,他们做记录时你也做记录。
然后你把记录打出来,他们的问题,你的回答——不要走样——一字不漏。我们要见一次面。明天,我把阿尔玛带到棕榈泉,预计安排一周,我是说她能呆一周。因为太重要,我本人要提前赶回。星期五,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工作时可以共同晚餐。这些安排适不适合未来的编辑?”
“我想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我回来后,星期五,我会打给你电话……我想那是阿尔玛到门前了。”他一跳站起身。“把一切都记下来,记转—三部分。”
“我忘不了,福斯特先生。”
只有在后来,当厄苏拉来到布里阿斯要向她的街道转弯时她这才记起来,她说好要和哈罗德见面的。她原答应要见他——她抬起手臂,眯起眼看了一下手表——过去10分钟了。
她答应和他一起看看他的新办公室,帮他装饰和配备一下。
呐,她可以打电话解释一下,说她脱不开身。后来,她突然记起来,他目前不再需要那间办公室了。他们要向东搬。她可以帮助他,甚至为他雇个装饰师。这样做自然表示出她一直在想着他,难道不是吗?
※ ※ ※
萨拉·戈德史密斯仰躺着,闭着眼睛,手臂举在前额上。
她的呼吸仍是短促的吁吁声,她的心脏呼呼地跳动,从宽大臀部到双脚的里面,已经耗尽和疲竭。她感到身边的床动了一下,接着她感到弗雷德的多毛的大腿触到了她的大腿,并用大腿戏要着蹭磨她的。他的脚趾触到她的脚趾,并弯起来抓挠她。她眼睛仍然闭着,想到刚刚度过的时光,想到他们之间不停顿的经久不衰的奇迹,不禁微笑起来。
“我爱你。”她悄声说。
“你是我的。”他说。
“全属于你。”
她懒洋洋地睁开眼,意识到的是海蓝色的大花板,然后向前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胸部宽大的白色隆起,然后是薄薄的白色棉布床单,它遮蔽着那乏力的一丝不挂的身体的剩余部分。对着的墙壁上,梳妆台上面斜挂着的镜子反映出樱桃木踏脚板,再看不见别的。她在枕头上转了一下头,让她眼睛对着她的心上人尽情地欣赏了一番。
他同样仰躺着,双臂放在枕头上。她又一次地对他的躯体的力量感到喜悦。那是一种原发的力量。他那缠结的黑头发、低眉毛、糙鼻子、突出的下巴、有力的溜肩、粗脖子、宽厚的胸堂,一派永葆活力的有前途的形象。第一次见到他时,她记得,他那副穴居人的外貌,虽令人感到兴趣,但也使她失望。
尽管她听说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她还是想象不出,这样一副尊容怎么能够容纳下灵感和高智能。后来,他那柔软悦耳的话音、他头脑深邃的入木三分的理解力、那不可思议的广博的能够包容莎士比亚和坦尼斯、威廉斯的学识,是那样的与他外貌不配称,把她完全折服了。
稍稍在他身边过去一点的沙发椅子上,她看见了衡量她的愿望和情欲的标志。她的衣服被匆忙地、毫不顾及地扔在一堆——她的上衣、她的裙子、她的乳罩、她的尼龙内裤——只有那件皮茄克,她首先脱下来的东西,尚被仔细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她从皮茄克的口袋里可以看得见,突出在外的一张明信片和几个信封。她记起来:在她急急忙忙出来到停车场时,她被邮递员叫住了一下。进入小客车之后,她曾瞥了一下这些邮件,有一张神秘的邮卡——5月28,星期二,9点至10点15分——后来,因为她晚到了半小时,一时的匆忙,竟把它忘了。现在,她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让她把这张明信片带到弗雷德的住所来。什么也不是,她想。她不过一时忘却罢了。
她见他轻微地一动。“你在想什么?”他问。
她看着他。“我多么爱你可。我不知道没有你我怎么活。”
她思考了一下。“当然,我没有你活不下去。我没有一个细胞、一次喘气是活着的,直到我遇到你。”
他点点头。“当爱情说话时,那是所有神圣的声音,使上天也会在和谐之中打瞌睡。”
“那指什么?”她问。
“姻缘天定。”他高兴地说。
“我有时想已经过了一百万年了。你知道多久了吗,弗雷德?”
“一百万年。”
“不,3个月零两天。”
他转身侧肩躺着,这样他的前胸碰着她的胳膊,而他的头就放在她的肩上。他的手找到她的脖子和她肩上的弯曲部位。
他缓缓地,温柔地抚摸着她。
她合上眼睛,任凭自己去享受这种甜蜜的感觉,不过,她只让身体享受罢了。她的思想早已向国旅行过去——旅行回1个月、2个月、3个月零两天以前。
事情的起始是与《她屈尊以求》一出戏的业余演出有关,是由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为了慈善事业发起和演出的。格利斯·沃特顿的记录上,有萨拉15年前曾在大学的演出中露过面的话,于是便求她候选出演。萨拉直截了当地谢绝了。后来,厄苏拉·帕尔默,因她答应过帮办一夜演出的宣传,便劝说萨拉。后来她便同意陪同厄苏拉,因为那天让孩子闹得很不愉快,也因为她感到有些腻烦。不过,在候选前夕,她又一次地改变了主意。萨姆实在忍受不了她的越来越厉害的焦躁不安的情绪,与她在整个吃晚饭时间里不住地吵嘴辩论——他认为那是一种娱乐,可以成为一种乐趣,每周离开家到外面呆几个晚上会有好处的。但她就是顶着不去。吃过饭后,当她清理餐桌,看见萨姆将他那大块头的身躯安放在电视机前时,她这才知道,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令人麻木单调的生活了。她即刻打电话给厄苏拉,一小时后,她便来到寒冷的妇女联合会的礼堂,加入到其他二十几位有演出经验的妇女和几位丈夫及未婚夫的行列中。
她现在回想起,他们都聚集在前面的一二排等着他的到来。格雷斯·沃特顿的丈夫认识一位电影制片商,这位制片商认识一位著名的导演,介与影视界中间,此人就是弗雷德·塔帕尔。这次既然是很有分量的义演,他同意执导。他出现了,顺着中间通道大步走过来,军用胶布雨衣像斗篷似地搭在肩上,对格雷斯和其他聚集在那里的人作了自我介绍。他为来晚了和不加考虑地就接受了这份差使感到歉意。情况并非这样——他即刻进行解释——他不是在影视圈里,电影已不再存在,人们对它不再感兴趣或者去看它,电视才是流行的腐败东西。他手头有很多电视脚本,不过他不想成为由麦片或牙膏主宰的任意电视的辅导员——不过,吸引他同意执导该剧的原因,是因为他这块正统舞台的创造力,他喜欢奥利弗·戈德史密斯,他想这可能很有娱乐性。
萨拉想,他并不漂亮,有些骄傲,尽管他的讲话异常安详和动人。在舞台上,他每次召唤八位候选人,他们坐在折叠椅子上,战战兢兢地读着,而他却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萨拉是随着第二批登上舞台的,后悔离开她那家庭的墓穴并背离了她原说不来的话。轮到她时,她读的是卡斯坦斯·内维尔的一段,内维尔是托尼·鲁坡金的表妹,是哈斯丁的爱人。在她开始读时,弗雷德·塔帕尔没有看她一眼,一直在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他停住了,直盯盯地看着她,厉声说:“我听不见你。”她咽了口唾沫,读大声一些——而他则继续盯着她看。不出5分钟,她读完了她的角色。这便是事情的开始。
弗雷德·塔帕尔决定,每周排练几次,共排练六周。开始在礼堂里排练,不过很快便搬到弗雷德住处的大起居室里,这地方距贝佛利山的威尔瑟大街南只有两道街面。在这样一次排练之后,弗雷德邀请萨拉第一天晚间单独去一下,进行某种私下强化辅导。他的态度是那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尽管他从来没有停止用过火热的眼睛盯着她看),于是她答应出常她把孩子安排上了床,让萨姆舒适地留在电视机前,9点钟到达了弗雷斯的住所。他手里拿着剧本,在门口迎接她,那种友好态度她从未见他有过。当他建议喝杯酒时,她即刻接受了。晚饭后她很少喝酒,不过她有点紧张和害怕,觉察到她是在某处未探明的地区的边缘。一杯变成两杯、四杯、六杯,排练的事老早就放弃了,而她现在就坐在他身旁,她已不感到害怕了。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这是几周来——不,几月来,多年来第一次毫不拘束的欢娱。他对她诉说他的人生,诉说那个他已分离的女人,那个可怕的不想与他离婚的生物。而她也对他诉说起萨姆,过去虚度的年华和孤独感。后来,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以后她再也记不起是她吻了他,还是他吻了她。只记得他们搂抱在一起好长时间。只记得他们走进卧室时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为她脱衣服时,她晕乎乎地站在床边。这以后,他一直吻她直到她想尖叫出声。他将她安放在床上,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紧紧地闭上眼睛,这样她就不可能看见,用闭而不见的办法就可避免成为犯罪的主动者并且不会感到害羞。她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抚摸她,最后她用手抓住他。这举动使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想快干,干那种可怕的事情。那事干了,不可挽回地干了,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与她的交织在一起时,她曾希望那事就像她与萨姆总是那么快速一样尽快地干完,这样,就不再有她的一部分了,而她也不再是这种不可思议的、不正当的事情的一部分了。她等着那事快被干完,等待着,等待着。后来突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她成了这事的一部分,她竟用从来没有干过的那样动作起来,有一种她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感觉,并且希望它永远来到,永远别结束。
早上,在她的厨房里,她回避去看萨姆和孩子们在用餐的桌子。她感到悔恨和有些宿醉,在她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兴奋和有活力。她打算退出排练,从自己那里藏掉那羞耻的一幕,不停地让自己确认,这是一个因酒兴发作引起的偶发事件。可是,当夜幕垂临时,她知道她又不想从这个剧中撤出来。她开始计数到下次排练还需等多少小时,仍在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那座曾住过的,并与那个外人同共分享过的陌生的房子。
三个夜晚之后,她与那组人一起,在弗雷德的住所参加了另一次排练。她有时纳闷,她竟能排演得那样地正常,弗雷德的举止竟像他平常的那样自然,她机械地说着台词,心下猜想他在想什么。到了11点,排练中止了。当她去取她的上衣时,他礼貌地问她能否晚走停留10钟,再排一次第一场的一段话,这段话他还不放心。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留在后边。这一次,他们没有喝酒,几乎连话也没有说。这一次,不再是什么酒后失态了。第二天早上两点钟,她驱车回家时,她感到像一个嗜酒狂那样没有责任,无忧无虑。
排练结束了,剧继续演下去。台词忘记了,道具也被乱堆一气。尽管如此,最后的帷幕还是降下来了。掌声雷动,义演成功。再也不可能有夜聚了,或者极少有了。那桩事变成了在上午举行的仪式,一周四或五个上午。她的贪得无厌使自己吃惊、震动并感到快活。这个偶尔开始的事情变成了一种必需的习惯,成为每个生活的一天和将要生活的一天的绝对含义,其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因为它是不现实,毫无目的,甚至是危险的。可是,尽管如此,萨拉硬是不让自己去相信这事已成为她的整个生活,她的生活的新动向,而只把它看成是组成她临时生活中的一部分的短暂插曲。
他的手停止了对她的抚摸,她睁开了眼。“你是个亲爱的人儿,”她说,“我自己的爱人儿。”
“我希望这样。”他说。
“什么时间啦,弗雷德?”
“几乎是中午了。”
“我得回去了。吸支烟,然后我就走。烟在我茄克衫里。
你不介意吧?”
他把自己一边的毯子掀开,滑下床,打了个舒伸。她盯着他结实的运动员似的身子看,心里越来越感到拥有他的骄傲。
自那第一次以来,再没有丝毫的负罪感觉了。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心旷神恰,这又有什么错呢。在所有这些星期里,她只一次感到一阵赧然害羞过,那是她第一次在灯光下见他全身裸露的时候——是第四次与他发生关系时。他那时脱光了衣服,穿过房间向她走来,她这才意识到,他没有割去包皮。她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她的丈夫,孩子,她的父亲,都是犹太人——而现在她所见到是令人惊奇的异己现象,在这短暂的瞬间,有一种屈辱和堕落的感觉。不过,她很快便被肉体快感的疼痛所包围,羞耻感随之烟消云散。她明白,像这样的事,没有什么是异己的。
弗雷德用手够到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茄克衫。“在哪个口袋里?”他大声说。
“底下的那一个。”
立即,她看见她将邮件塞进去的那个兜。弗雷德的手放进了信的后面,他掏出了一盒烟。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那张明信片掉在地板上。萨拉坐起来,心呼呼地跳,她直看着他将它捡起来。
他朝明信片瞅了一眼。“总免不了用明信片。”他说,他读它的背面,抬起头。“谁要在星期二早上会见你?”
“我忘了告诉你。那天早上我不能来看你了。”她快速地思考着并且决定孤注一掷。“从大学里来的一位精神病学家——儿童精神病学家——她要进行全天的义务咨询。”
“我看你的两个挺正常——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正常。”
“哦,是这样,”她赶急接上说。“只是戴比近期一直脾气暴躁,我猜想是因为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看护好——我是指,我的心思这些天一直未在他们身上。”
“不至于吧,看我能否帮上忙。你可与那位儿童精神学家好好地长谈一下。”
他把明信片塞回她的茄克口袋里,手里拿着烟和火柴回到床边。她把毯子从胸上掀起来,伸手去接烟。谢谢上帝,弗雷德只是读了一下日报上登载的戏剧版。
※ ※ ※
玛丽·麦克马纳斯从厨房里出来,走进餐室,小心翼翼地托平盛放几小玻璃杯桔子汁、一大碟鸡蛋、和小段腊肠的托盘。自从她和诺曼同意与她的父母一起居住以来,厨房里的那间小吃饭间就发现太小,早餐容不下他们四人。眼下,放在色调欢快的芦苇垫子上的早餐,总是在这间大餐室里进行。
玛丽把托盘放到桌上,先给坐在桌子首端的父亲送去一份,然后给诺曼,再就是放在她母亲的座位前的桌子上,最后才是留给自己的。与他们同住的西班牙佣人罗萨,每当这个时候在楼上收拾房间。即使她不在楼上干活,玛丽也会坚持自己来伺候早餐。这是她哄骗诺曼相信,他们真是在为自己操持家务的作法之一。
玛丽瞥瞥呷了一小口桔子汁的父亲,又瞥了一下丈夫。她丈夫正用手指转动着那个小玻璃杯,茫然地越过它凝视着,并没有去喝。
“一切都还好吧,诺曼?”她忧虑地问。
“哦,很好——很好。”他毫无兴致地喝他的桔子汁。
“你母亲呢?”哈里·伊温想知道。“她的鸡蛋快凉了。”
“她出去取信件去了。”玛丽说,拿起了叉子。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拿眼从诺曼到她父亲那里看过去,然后,又把眼光扫过来。往常,早餐的场面很使她快活。井然有序的排列,还有那诸多亲爱者在场的温暖气氛。她喜欢诺曼这样的情形:衣着棕色的、轻质生意套装,头发梳理得很好,脸上刮得很光,手洗得很净,很有一副妙不可言的律师派头。这使她很感骄傲。然后是她的父亲,身穿海军蓝的丝绸衣衫,配上漂亮的手帕,插放得那样整齐、规矩,每一寸都有讲究。然而诺曼——这时她又重看他一眼——他近来显得那样的奇异和沉默,特别是在用餐时间。当他们俩夜间单独在一起时,某种直觉阻止她让她别去深究其因。不过,她早晚非问诺曼不可——也就是说,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话。
她望过去,只见她的母亲,身穿粉红色的绗缝家庭衣衫(曾是一件圣诞礼物)从起居室出现了,正在忙着翻看信件。
贝西·伊温是个高个子、单调的女人,长着一张驴脸,全神贯注于气候和健康。
“今天又会热个一蹋糊涂,”她说,“从骨子里我都能感觉出来。我希望夏天快结束。”当夏季结束时,她又会希望秋天结束盼冬天。
“信上有什么事吗?”哈里问。
她坐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递给丈夫信件,只留下一张明信片。她转向她女儿。“这是给你的,玛丽。”
玛丽接过来,毫无表情地看了一会。
“是那个会见约会吧?”贝西·伊温问。
“当然是!”玛丽叫起来,带有一种快乐的尖声。“我几乎忘记了——是查普曼博士给的——我正等着它。”她在丈夫面前举着它。“看,诺曼——明天,2点30至3点45。意义重大的开始,到明天晚上,我将成为历史书中的一员。”
“了不起。”诺曼说。
哈里·伊温停止看信,越过餐桌注视着他的女儿。“那是什么?”他问,“你是说查普曼博士吗?”
“是您知道——”
“我不知道。”哈里·伊温淡淡地耐着性子说。
“不过,我——不,我想我只告诉过母亲——我认为我曾告诉过您。查普曼博士在城里,爸—”“我看过报纸。”
“呐,他为了科学工作打算会见所有的联合会中已婚的妇女。他向我们做过演讲,我们现在就要接受会见,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哈里·伊温把他的目光转向诺曼。“诺曼知道这事吗?”
“这一周他一直对我进行指点。”玛丽说,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胳膊。
哈里·伊温放下邮件,坐回去。他眼光停在诺曼身上。诺曼感觉到他的目光,便抬起头来。
“你不会赞成吧,诺曼?”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刚才说的——真格的,你不会让玛丽去暴露自己——在这次所谓的调查会见中。”
“我看不出这当中有什么不对。我想这是件好事情。我们不是生活在欧洲中世纪。”
“那你暗指我是罗?”哈里说,并没有提高嗓门,尽管那用意是明确的。
“说真的,哈里,”贝西·伊温说,“我想,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也许他们太幼稚分不清是非。”
玛丽在无言的烦闷中谛听着。她父亲的反对使她大吃一惊。那种老习俗她感到压抑和气馁。“这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爸?它是纯科学的。”
“这点便很有问题了,我敢向你保证,”哈里·伊温说,“查普曼博士的方法,那整个报告的价值,在最有名的圈子里引起了怀疑。请注意,我并不反对年龄大的一些已婚妇女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懂得价值,知道要接受什么,反对什么,怎样把握自己。而你,到3月才22岁,玛丽。”
诺曼将叉子放在他的碟子上,发出了咋嗒声。“我母亲22岁时,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玛丽几乎触到了空中的电的阻抗。她摸了摸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两年中,与诺曼之间唯一的比较严肃的争论是在要不要孩子的问题上。他想要孩子,刻不容缓,多要。她父亲为此劝说他们比什么都坚决。他对女儿说,那是父亲对女儿,对唯一的女儿说的悄悄话,告诉她,她还太年轻,她必须在婚姻中学会如何生活,年轻轻的好好享受一下,别拖儿带女地受劳累,日子还长着呐。对于要孩子,她本人还从来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如何想的。诺曼要什么,她就要什么,而且,她想让诺曼与她一起生活得幸福。不过,父亲对她说的这番话是不明智还是不正确,她也无从说得清。但她仍以为父亲对查普曼博士的态度不合情理。
“玛丽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她听见诺曼生气地说,“她是个长大成人结了婚的人,你不能老是护围着她。我想这个查普曼研究会是健康和正常的。”
“很遗憾我不能同意你的话,诺曼,我想对她来说坏处多,好处少。”
“呐,我想让她去。”诺曼固执地说。
哈里·伊温耸耸肩,强做了一下笑容。“她是你的老婆,”他说。他看了看表,向后推了下椅子,“工作时间到啦。”
他站起来,走进门厅取他的帽子。诺曼从后面瞅着他,直挺挺地站起来,他要离开。
“诺曼,”玛丽喊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吧?”
他转身走到她那里,绷着脸。“对不起,”他说,他弯下腰,匆匆地吻了她一下。
“别生气,”她低声说,“我想去。”
“好。”他简短地应道。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贝西·伊温又看了看那个邮件,这时她打开了一个彩色的便函。“布兰登的货单——卖棉布衣衫。”她说。
玛丽不高兴地看了看那张货卡,希望诺曼能够改变要孩子的想法,或者是她父亲改变他的想法。她突然希望查普曼博士不要问她有没有孩子。如果他要问,她如何回答好?
※ ※ ※
特丽萨·哈尼希转了转钥匙,让自己进入阴暗的起居室,她摘掉包边太阳镜,轻微吁了一口气。外面的天气一直很气闷和令人眩晕。她的双臂,在白色的无袖衣衫下的双臂,还有在灰色的百慕大短裤下的双膝和双腿,均被烤得很难受。
她比平常提前半小时离开了康斯特布尔湾,因为即使那海滩也未能从无情的太阳那里提供什么舒适。事实上,海湾一直是那么幽静,她过去从来未能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烦恼,这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这个避世的所在从医疗角度上看未起到多少作用。实在说,海湾本身并不会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今天早上,它像平日她所了解的那样幽静和可爱,这是指受到那伙野蛮人干扰以前。在她从崎岖不平的斜坡向下走向沙滩时,她曾满怀期望能在附近看见那4个粗鲁的彪形大汉练习投掷橄榄球。她曾严阵以待不受他们的干扰,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愤怒把自己围裹起来。她准备对他们不予理睬,直截了当,特别是那个傲气十足的大个子,穿着难看的紧身裤,显出膨胀的大腿部位。假若他走近她(她感到他会)她将早已琢磨准备的几句犀利的反击言词将他压倒——这样方能使她平静下来,当然如果他理解其中的含义的话。然而,当她到达海滩时,哪里也见不到他和他同伴的影子。这使她很惊奇,她告诉自己,可喜的摆脱。不过后来,她躺在毯子上,翻看了五页斯温博耐和两页考文特里尔·帕特莫尔的书,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一心想的那几个干扰者,在冥想中与那四位,与那一个,进行激烈的对话,大获全胜。
她想到杰弗里的马里乃蒂和美术展室,想到了她的早上,心下思考着,一个人没有知识,如像格雷斯·沃特顿,能在服务活动中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有萨拉·戈德史密斯,能在家务和孩子身上过着忙碌和快活的时光。也许,她告诉自己,她出生得完全不是个时候。她肯定,自己是一个出生错了年代和效能差的人。她可以很容易地把自己想象成巴黎的路易斯·克莱特或者是伦敦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尽管其中有点令人感到不太光彩),或者简直就是都柏林的凯蒂·奥谢,而不是加利福尼亚州布里阿斯的特丽萨·哈尼希。
又一想,她看见自己最好能像玛里·杜普莱西——奉献漂亮和悲剧,为小仲马的茶花女提供灵感。不过,从某种方面看,最后这个角色好像对凯思琳·鲍拉德比较适合——那她的早上又做什么呢——这时,特丽萨感到有一条小虫在手背上蠕动。她立即将它拂掉,意识到自己是在康斯特布尔湾。眼前,浮涨的海水精疲力尽地拍打着暗褐色沙滩的边缘。头顶上,那轮太阳活似一盏灼人的灯。那包围着她的海湾,突然之间从地理角度看不再是那么无懈可击了——那岩石,那尘土像是任何空旷地区的垃圾那样令人讨厌,那些盘根错节的树丛和杂草是那样干缩和难看。
假若她想寻不快和厌烦的话,她想,她倒满可以躺在家中的大理石浴池中清凉的水中了。是谁曾干过让自己吩咐黑人男仆把自己放进浴池中?是谁然后一边洗澡一边会见她的法国、意大利的男子圈的人并与之聊天?在维拉·博金斯的雕刻裸体像——卡纳瓦的作品——对,波林·波拿巴。了不起。特丽萨·哈尼希坐起来,接着站了起来,慢慢地收拾她的海滩上的物品,然后开始回家走。
此时,她回到那间优美的家具不多的起居室——里面充满着镶在框架里的米色粗麻布抽象油画的混合色彩。她把书扔在边上的桌子上,意识到杰弗里的茄克衫——他早上穿着去美术馆的有铜钮扣的海军蓝色的茄克衫——整齐地搭放在竖椅子上。
“杰弗里?”她喊道。
“在书房里。”
怪哉,她把毯子和物件放在壁凳上,快速地穿过走廊,走进书房。杰弗里跪在地上,正在摊开戴范·杰坡尼斯的招贴画。
“杰弗里,你感觉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一下。“很好,我亲爱的。”他简单审视了一下那幅招贴画,然后把它卷起来。
“这个时候你在家干什么?”
他伸手去拿另一张招贴画。“从旧金山来的一位顾客——她刚发现亨利·图洛斯——劳特莱克——”“那好像40岁才到达青春期。”
“她两点钟要来。想要我拿给她看的一切。”他摊开手中的另一幅招贴画,那是《野玫瑰小组舞蹈队》。他指着那4个踢蹬舞女。“简·阿维里尔、克利奥帕蒂尔、埃格兰蒂、盖泽莱。
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画吗?”10年前它贴在鲁·德斯尼的一家乱七八糟堆放东西的小窄铺子的墙上,花了5万7千法朗,黑市上那时是380法朗兑换一元。那个时候,他们总好说他们发现了劳特莱克,或诸如此类的话。能挂上他的一幅画颇引人注目,表示有身份。此后,多如流水的书籍,华而不实的电影,很快,劳特莱克便被印在餐巾上,火柴盒上,托盘上。”
杰弗里卷起了那幅舞女画。“我对他厌烦了。我准备把这一大捆处理掉。我想能提到比我们花出的三倍价钱。”他站起身,“每一位艺术家迟早会变成呆得太久的客人。”他不无叹惜地说。
“我不相信人们会对达·芬奇和莎士比亚感到厌烦。无足轻重的艺术家才会来去匆匆。劳特莱克是位奇才,古典主义者永存”“别太自信,”杰弗里说,“莎士比亚死后好长时间声名狼藉,无人问津。他的复活是近代的事。他也许会再跌落下去。
甚至销声匿迹。”
这次,特丽萨不想在这类事情上继续争论下去。“也许你说得对,”她带倦意说,“我需要洗个澡。”_“等一下。”他来到桌边,“这是邮寄来的。”他递给她那张明信片。“要去探险了。”他补充说。
她读了一下。“星期三10点30至11点45分。”
“我想要一份全面的报告,详细叙述。”
“傻话,我能报告出什么你所不知道的?我所要说的任何事你都是参与者。”
“哦,我并不这样想。”他看起来很自满,一时间,她倒对此说愤愤然起来。“下几个周将会令人兴奋不已。”他继续说,“一次集体的精神大发泄。”
“它是健康的,”她想说明什么事情,然而即刻对查普曼会见的不在乎感到困惑。不过,后来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念头,继续形成,她开始感到好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可能有意思吗?”她思考了一下。
“是什么?”
“一个聚会——大聚会。一月来还没有这么一次。对新自由的一次庆祝,一次女装展示。有点像——可以这么说——在查普曼博士会见你时,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时机就会到来。
难道这不使它很有意思吗?”
“了不起,特丽萨。不管怎么说,我们有责任谈出来以作报答。”
对特丽萨来说,这一天又重新变得有生气起来。她从房间走过去。“照我看,内奥米·谢尔兹完全像是尤里西斯中的佩内洛普。萨拉·戈德史密斯像——快,杰弗里,说出几个淫荡不堪的名妓女的名字——”“赫斯特·普林、哈丽雅特·威尔逊、科拉·珀尔。”
“对,”她兴奋地说,“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麦克玛纳斯——玛丽像尼努——”“我晓得。你想每个妇女都愿意成为她的对面。”
“难道不吗?贞洁的妇女暗自希望成为不贞的,而不贞的,在那个好博士面前将愿意让人看着像是贞洁的女人那样纯洁而仪态万方。”
“那么你呢,我亲爱的——你打算以什么面貌出现?”
特丽萨看见了这个陷阱。做一个玛里·杜普莱西?凭直觉她把话题扯开。“至于我自己,亲爱的!这不是太滑稽了吗?
不过,我说真的。除了是我以外,我为什么还想变成其他人?”
※ ※ ※
内奥米·谢尔兹,身上只穿着套裙,蜷缩在没有收拾的床上,时醒时睡地打着盹。渐渐地,她身上那一仍然有知觉的部分,受到了一节优美乐曲的侵扰。它继续响着,同一样的可怕的音乐,她于是睁开了眼睛,翻转身仰躺在床上,谛听着。最后,她明白过来,那是门铃在响。
她坐起来。她的头感到晕晕糊糊,无着无落,好像离开身体很高很高,像只拴在绳子上的玩具气球。她知道,她一直在出汗。两乳之间的V形四处部位感到粘乎乎的,除了她穿着裤头的部位,套裙整个地都贴在身上。她把电子钟仔细地看了看,差10分12点。早饭后她原打算躺几分钟,谁知一躺就是两个多小时。
她努力回想起来:不错,她在9点醒来,完全想起了昨夜前她喝过最后一杯酒时所下的决心。星期一,她下决心开始新的一天,新的一周,新的一生,甚至连计划在脑子里都很清楚。结婚前,她到秘书学校学习过8个月。弹触打字机像是跳舞和学外语,一旦学会,永不会忘记。她希望,星期一,她原决定,她要打电话给厄苏拉·帕尔默。虽说她不很喜欢她——或者,可能最好是凯思琳,她了解所有重要的飞行人员。她可以打电话给其中的一个。两者皆可,他们将会帮助她。她为什么不早这样做?那会使她的生活变得有规律,有目的。在办公室总会有单身的男子,也许她可能找到某个妙人儿。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她将这个决心一直坚持到早餐,一旦呷了一口苦味的咖啡之后,那决定便化为泡影了。她为什么不去拿那所有的伏特加?她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回忆她是怎么到床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