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旧梦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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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1929年5月。
“等着看看那所房子。”桑说道,那天下午他开着车在尼斯后面的山坡上的婉蜒小路上熟练地穿行,“塞伦这里的自然景色一点儿都没有破坏,我知道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知道你在这儿还有生意。”莎伦说道,看了他一眼。“这可见我们联系得多么少。几年来,我一直很少给琼·奎尔写信。她总是告诉我很多新消息的。”
“我们在这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已经快两年了,但是直到最近一段时间,这里的生意才开始有起色。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竟然如此巧的相遇,我到现在还没有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呢。如果我早知道你想在海滨一带买所房子,我会在你到来之前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的。不过,我认为你非常幸运。我想给你看的这所房子可真是个好地方。它刚上市还不到一星期,并且还没有正式展出过。不过,莎伦,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已经为这个问题准备了答案。“几天前我得到了一笔惊人的财富,而购买我梦想已久的房屋是最好的庆祝方式。你知道沃灵顿这个名字吗?是一家化妆品公司。”
“是的,我知道。”
“他们已经挑选我为他们的专用模特,并且与我签下了为期为五年的合同。这是每个模特都渴望得到的。”
“真是太棒了,莎伦。”他欣喜若狂地说道,“我想这将意味着你要挣一大笔钱。”
“不错,我会的。”她笑着说道,“并且我一年中只需要工作三个月,那样我就可以有时间发现我真正擅长的东西了,做一些我以前从没有时间做的事。我需要一个可以使我扎下根来的地方——一个家。我爱法国。谁知道呢,或许当我得到我梦想已久的小房屋时我会发现自己是个真正的画家,或者想写一部伟大的澳大利亚小说,或者变成一位商业大亨。”她得意地说着,发现桑并没有回答她,便问道:“你怎么看待这一切呢?”
“我为你感到骄傲。这太妙了——太了不起了。”事实上,他不高兴地说道:“我正在为以前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什么话?”
“你还记得在古洼拉的那天吗?我对于你去伦敦那么担心,所以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给你一个聪明的建议,并告诉你澳大利亚女孩在英国宫庭中的悲惨命运。现在我后悔当初说那些话,我要向你所取得的成功表示敬意。”
她笑了。“不,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那样做是对的。如果不是幸运,我会很容易变成你所说的那种女孩的。”
“莎伦,这并不仅仅是幸运,尽管在那时我们谁都无法预测。”桑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上帝,见到你真高兴。”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立即又收了回去。天空清彻碧蓝,她看着他,看着他风中吹摆的头发,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喜悦之情。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道路婉蜒曲折,顶峰冰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在阳光下显得那样妩媚多情。她观赏着美丽的风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合着百里香和薰衣草的香气,她完全陶醉于其中了。
她努力与桑刚才摸她手时传遍她全身的那种暖流做斗争,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由于老朋友相聚而感到高兴而已,并没有其它感情在内,但以往那种熟悉的感情又与这种想法相抵触。从他们在大街上相遇的那一刻起,桑一直使她处于一种轻松的状态。他们谁也没有提及上次他们在伦敦酒吧里的那次使人心神难宁的见面。她看着坐在身旁的桑,肤色经过日晒显得非常健康,比以往更加英俊,自信,她感到他比以往更成熟了。灿烂的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她戴好太阳镜。每次她看到桑的侧影,心头总涌起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们竟然又碰到了一起。不过她已懂得生活中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仍旧在奇怪我们的相遇。”
“我知道,这确实难以置信——不过从另一个可笑的角度看,这又非常自然。”他答道,脸上又露出那种她一见便满心喜悦的笑容。有好一会儿,她觉得他又是许多年之前的那个桑了,又是那个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变得如此复杂之时的那个桑了。“我在哪儿都能认出你来,”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使你这样与众不同,你走路的姿势或者是你肩膀的样子。当我肯定那就是你时,我跟你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样上前与你打招呼。我觉得自己活象个爱害羞的小学生。说实话,我当时不敢肯定你愿不愿意见到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一次特别令人开心的巧遇。我无法向你描述见到一个老朋友时心中翻涌的那份真挚的感情。”她不知道当她那会儿转身看他时,桑有没有发觉她眼中的恐惧。她坐在他身边,穿过山峦中的小路,把那泊在海边的“克里斯玛”抛得远远的。她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阿米杜,如果他现在正在找她的话,是永远不会找到她了。
“你看上去美极了,莎伦。成功造就了你。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琼·奎尔那里吃晚饭,她总是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消息。当我经过报摊时,我总是向那些杂志多看几眼,经常可以在封面上看到你。我对自己说道——我认识这个女孩。”
桑口气中的尊敬使她想起事情的变化多么富有戏剧性。很久以前她还充满崇敬之情欣赏他的照片,认为他高不可攀。他的袖子卷起,露出肌肉发达的手臂,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英俊。他仍旧是那样轻松优闲,蓝色眼睛里的目光仍旧那样平稳,那种自然得体的自信仍象以前那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情不自禁地将他这种稳重笃实的性格与阿米杜狂暴的性格作对比。她突然想到正是由于阿米杜对生活的强烈渴求才会使他提出无休止的要求,而正是这种要求使她自己不能得全部放松,总是压扣自己的一部分生命力。即使桑驾驶轿车的方式也与阿米杜完全不同:桑总是很轻松随意地开车;阿米杜则一面踩足了加速器,一面在脑子里盘算着重要的事情。当阿米杜想把自己的生活向前推进一步时,他总是先行思索周全,而她与桑都从不过于关注下一步将会怎样。这种明显的反差真是有趣。
“哦,对了,莎弗伦怎么样了?”
“她好极了。自从你上次见到她,她可是长大了不少。她非常聪明,非常确切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自豪地说道,“她今年已进了育婴学校,并且非常喜欢那里。在她生日时我为她买了一匹纯种马,养在‘克尔格林’堡。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多时光。父亲仍旧那样神志不清,并且身体状况很不好。”
“他仍旧在舞会上放赛犬玩吗?”
桑大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
她不加思索地答道:“我记得你告诉我的每一件事。”
桑很体贴地略过她的话。“因为克尔格林堡地产的许多问题,生意上受了不少损失。不过咱们还是不要总谈论这个话题吧。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日子里,这个话题太没有趣味了。”
“罗斯玛丽怎么样了?”
“哦,很好。她事事必管。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她是少数几个知道怎样安抚父亲的人之一。对此我非常感激她。”
莎伦想象着他妻子的模样,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真是觉得自形惭愧。她如此优雅,自控力那么强,那种独特的英国方式使她显得更加美丽迷人。在她身边,我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比得上她了。”她清晰地记起她那种迁就的笑容,以及目光中淡淡的娱乐,这使莎伦更觉得自己不善交际。
“你?你在罗斯玛丽面前感到自形惭愧?你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有魅力的。在澳大利亚,你只穿一件牛仔裤,在古洼拉骑马,在我前面飞奔,头发在风中飘动,那时你光芒四射,具有无可比拟的魅力。相信我,真的。没有人比得上你。”
“哦,好了好了。”她不以为然地说道。
“至于优雅与自控力……嗯,我知道你总是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的。”
“并不是总是”,她想知道,接着说:“但那不是同一回事,这你是知道的。”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来,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种使人目眩的美。
“你变了,变得更美了。你对自己也更为自信了。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告诉过我说你要征服澳大利亚及全欧洲?嗯,在某种意义上讲,你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你已经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封面女郎,整个欧洲都为你的魅力所倾倒。”
他对往日的怀念之情以及语气中流露出的对她的爱慕使她心里一震。他们已经变得与过去多么不同,然而又多么相同了啊!她想道。转头看着车外的群山。她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离桑这么近。
“你也变了。”
“真的吗?有哪些变化?”
“你比以前更加稳重,更加泰然自若了。”
“泰然自若?”他做了个鬼脸,眼睛看着前面弯曲的山路,“或许吧,在这里组织建立了新办事处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说出了一句使人难以理解的话。
“我说的并不是完全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承认道。
他们到达那个村庄,在一个有巨大树荫遮盖的小场地上停好车。他们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山路拾阶而上,经过一幢幢白石筑成的古老房屋。莎伦心中又涌起一片宁静与祥和。窗台上的花盆里,粉红色的天竺葵开得正艳,可爱的小猫在阳光下舒适地睡懒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踏实的归属感。红色屋顶,蓝绿相间的百叶窗,这里正是她梦想的地方。
“到了,这幢就是。”桑说道。路的尽头隐着一幢二层楼的房屋,用砍伐的木头建成。
莎伦摸了摸门环,一只褪了色的铜手握住一只球。
“这是弗提玛之手——一种古老的幸运标记。”桑说道。
“我想我已经很幸运了。”她微笑着说道。
桑把她领进铺有瓷砖的清凉的大厅。“卧室在楼上。”他说道,推开窗户和百叶窗。“这所房子已经安装了现代化的设备,但它所有古朴的特色仍旧保留着。古老的壁炉、房梁等都原封未动。看那儿。”他指着通向阳台的两扇大窗户说道,阳光从中倾泻而入,把整个房间照得非常明亮。
“这可叫人听起来有点象拍卖场的味道。”她说道,眼睛里却由于兴奋而发出喜悦的光芒。
他笑了,因为她高兴而觉得开心。“好,如果这一切还不足以使你心满意足的话,过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吧。”他说着,把她带到阳台上。
阳台下面是一望无尽的风景。莎伦驻足远眺,起伏不断的山峦好象一个巨大无比的调色板,赭色,黄褐色和赤土色等多种颜色交错相结,碧蓝碧蓝的天空里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赋予一切一种极强烈的生命力。这个清爽的世界一片静谧,蟋蟀的叫声显得更加清脆响亮。茉莉与天竺葵的香气扑面而来,使人如痴如醉。“哦,桑。”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嗯?你觉得怎么样?”他看着她脸上极度欣喜的表情问道。
“我一定要买它——无论如何要买下它。这就是我一直魂牵梦想的那所房子,桑。”拥有这一小片法国土地的喜悦传遍全身。“你认为这可能吗?我要在这儿立刻签下合同书。”
“为什么不可以呢?你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这所房子将花掉她全部的积蓄。不过还有几个星期沃灵顿公司的合同到了即可开始履行,所以这没有关系。
莎伦探身向前,再次看了一眼外面美丽的风景。她转过身,发现几英寸以外,桑正在凝视着她。她突然觉得双膝酸软无力,她看着他的眼睛,无法掩饰她心中的感情。他伸手搂住她。她本能地张开嘴迎接他的亲吻。他一直期待着这一刻。他们身体紧贴着,她一下落入记忆中感情的最深处,重新恢复了那种一直把他们联系一起的与他睡觉的欲望。他是她第一个真正爱过的人。也是她唯一爱的人,就象在北非沙漠吹来的风中被吹得弯曲发蔫的树木一样,她倒在他的怀里。
“莎伦,莎伦,亲爱的。”他的嘴亲吻着她的头发,喃喃说道,“很久以来我一直渴望这一刻,我爱你,没有一刻一时不在思念你,亲爱的。”
她仰起头,喘了口气,深情地望着他“我也在一直爱你。”
“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刚才说的话。”他低声说道,把她紧搂在怀里。“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竟会让你从我身边走开,莎伦。”
她准备承接命中注定的一节。她一直与它做着斗争,但她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强烈深情从他们第一次恋爱的灰烬中重新爆发出来,这是一种永远无法被遗忘的感情。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他们慢慢地开车前行,谁也不说话。桑放慢速度,转过一个弯,看到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在落日的辉映下放出一种夺目的玫瑰色,辉煌而壮丽。他伸出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她瞟了一眼他侧面的轮廓,看到他的下巴由于激动而绷得紧紧的。
“前面有一家非常好的旅店,我认识那里的店主。我们今晚可以住在那里。这个主意如何?”
“棒极了。”她轻声说道。
“我们在路上停下,买些今晚需用的东西。”
他们彼此深情地望了一眼。莎伦想到今晚要发生的事,心跳禁不住加速。他们跨进塞伦那间房子的门槛时,她就意识到他们的生活已经不自觉地跨进另一门槛了。
太阳完全落下山的时候,他们到达那家旅馆。四周种有栗树的小场地里聚集着一群人正在聊天。覆盖着荆藤的饭店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百叶窗敞开着。
“餐厅里有许多极美的油画。”他握住她的手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绕过去呢?”他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桑在接待处填表时,莎伦耐心地等着他。一走进房间,便听到远处传来闷雷声。桑把窗都关紧。他们面对面地站着,时间令人伤心地飞快流逝。伸手拉开她裙子的拉链,她禁不住颤抖起来。夏日的清香停留在他们的皮肤上,头发里,他们互相抚摸着对方。每一个激动的感觉都使他们的心更贴近,他们全身心地沉浸于充满激情的爱情之中,周围的世界仿佛已经消失了。他们轻声细语地低声交谈,不断亲吻对方,各自打开心里最珍贵的那一部分感情。汗水,皮肤及头发的香气把他们带入一个使他们的心都为之融化的境界。凹境,凸境,他们的身体象高峰和平原似的粘合在一起。他为她的美所眩目,她则深深沉浸于他的那种古典英国气质中。
“桑,桑,我爱你,桑。”莎伦轻声说道。
“我也爱你,莎伦——一直爱,永远爱。”
一阵强烈的渴望把他卷入一个神秘的黑暗世界,直到他们喘着气躺在各自的怀抱里。那种使他们全身颤栗的喜悦渐渐消褪之后,他们象两个刚从梦中醒来的人似的彼此看着对方,然后渐渐进入酣畅的睡梦之中……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在阳台上的桌子旁,莎伦用手指绕住桑的腰,观看远处山坡上房屋里射出的闪烁的灯光。两个人对这种幸福的宁静很满意。
“莎伦!”桑说。
“什么事?”
“我一点也不愿意现在费神思考将来的事,但我们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呢?”他脸上的愁容使她想起除了他们的爱情圣殿之外,那个现实的世界仍存在,而且他们很快就得与之打交道。“我只知道我们这次不能再分开了,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当然了。但我知道你必须考虑到罗斯玛丽。”她说道,有些迟疑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捅破这层纸。
桑躺回床上,双手持了捋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哦,上帝,我不知道。现在这一切都看起来如此复杂。在我和你在英格兰相遇之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你离开以后,我彻底垮了下来,对自己感到愤怒异常。我久久地坐在酒吧里,思索发生的一切。昨天在尼斯再次见到你,向我证明了我们之间的那种爱情是永远不会消逝的。我现在知道了,那我就得必须努力来补救它。我无时无刻不需要你,莎伦。你与我有这么长时间需要补偿。你不知道如果你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生活该有多么孤独……”
“桑,如果你并不真心这样想,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现在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象爱你一样爱过罗斯玛丽。我与罗斯玛丽当初连想都没想就结了婚,因为我们两家人都赞成。当我从澳大利亚回来时,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当我离开罗斯玛丽去古洼拉时,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理解。但当我回来时,我心中完全被失去了你的阴影笼罩,再也认不清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罗斯玛丽呢?她对你感觉如何?”
“这很难说,真的。她从不表露她内心深处的感情。我想,她只是无可奈何地接受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这种现状。但我总禁不住认为她在感情上和我一样在忍受着煎熬。”
“但她爱你吗?这才是我真正想了解的。”
“即便她爱我,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坦白地说,我也不知道。可你还得考虑你的女儿莎弗伦。”
“我并不认为罗斯玛丽能象你我所理解的那样去爱别人,莎伦。她对我的感情回报,从某种意义上讲并不是我作为一个男人想得到的那种感情。她从不会象我们彼此关切对方一样来关切我。”
莎伦对过去的又一层面纱被揭掉了,她对以往的生活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在伦敦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没有想到过桑会感到孤独。她一直认为桑与罗斯玛丽之间的感情一定也象他们俩之间的感情那样浓烈,并且为这种想法的折磨。他的这番话白使她从心头涌起对他的无限柔情。
“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你们俩人之间是这样的。”她说道。
“现在你知道了。你怎么样?你的生活中有别人吗?我可不相信你没有。”
她该告诉他多少呢?不过,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他吗?此时此刻,她过去的生活与他们现在的感情一比,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我并不否认我的生活中有过其他人。我曾同几个人有过爱情关系——我对其中一些态度很随便,可有可无;对另外一些,我当时是认真严肃的,但我总是痛苦地又从他们身边走开,因为我不想陷得更深。现在想来,自从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之后,我发现自己很难再真心真意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哦,上帝啊,我那次把你伤害得那么深吗?”他轻声说道,“亲爱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的。”他搂住她,亲吻着她的脸颊,说道:“等我一回到伦敦就要求与罗斯玛丽离婚。”
“哦,桑,你绝对肯定吗?”她急切问道。
“在我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如此肯定过。”
五天后,莎伦乘出租车沿着满是雨水的街道回到自己在波拿巴的房子里。尽管车外面而下得正酣,她心里却依旧能感觉到尼斯那里阳光的温暖,脑海里又想起与桑一起度过的那美妙的五个日夜。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咖啡馆里堆在一起的桌椅和对面教堂黑黑的墙壁。短短一星期之内,她的生活道路完全变了。她口袋里揣着可以使她一生生活豪华的合同书高高兴兴地开始了旅游,在游艇上成了一个百万富翁的玩物。现在,她又作为被桑所钟爱的女人回来了。
她走进房屋,看到悬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田园风景油画。那绚丽的色彩又使她想起了尼斯山后的那幢房子,简直就象这幅画的翻版。
她飞快地查看了一下堆积的信件和杂志,发现没有来自阿米杜的任何东西,这使她惊讶的同时,不觉松了口气。她极力避免将阿米杜与桑作对比,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阿米杜虽饱含激情却近乎粗鲁的举止与桑的温柔并带有一些敬意的抚摸有着多么大的区别。她想了好一会儿,奇怪自己怎么会让阿米杜这样一个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所控制,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相信是他们早期相似的艰苦生活使他们两人互相吸引到一起。她如今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他们之间的悬殊差别,她以前认为是不可逾越的。但现在和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比,她意识到那简直算不了什么。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想到还有几个星期桑就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在这之前,她得有多大一堆事情要处理好啊!他们的计划是他一离婚成功,便立即到巴黎住几个月,而她作为沃灵顿公司的模特将在那儿工作。他们就在那里开始他们共同的新生活。她离开之前忘记把花从花盆里移出来,现在都已枯死。她把它们从花盆里倒出,做为治愈阿米杜给她留下的创伤的一种象征。这些紫丁香是阿米杜上次送给她的,现在就象他们之间的爱情一样枯萎了。她把它狠狠地塞进垃圾袋,扔到厨房外面的斜槽里。
壁炉上的时钟还差一刻就到午夜十二点了,这时桑走进伦敦家里的画室。豪华的画室四周贴着米黄色的壁纸,窗帘是浅灰色的,颜色搭配很协调。安娜女皇的家庭画像,镀金边的镜子,瓷器及银具都反应出女主人罗斯玛丽昂贵而保守的欣赏品味。
桑点燃一支香烟。楼上的罗斯玛丽睡得正香,他穿上睡衣,溜了下来。看来还差几分才到午夜十二点,他通常这个时候给莎伦打电话,他走进书屋,推开窗。七月份的夜晚非常令人燥热难耐,整个伦敦在粉红色天空下静静地入睡。
他走进书桌前的椅子里,并没有打开台灯。黑暗更利于他思考压在心头的许多问题。今天是一个星期的开始,在这之后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他们一家三口已决定八月份去克里格林堡。桑知道他必须在明天午饭时告诉罗斯玛丽那个残酷的消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莎伦的号码。
“亲爱的,是你——你好。”她听到他的声音时高兴地说道,“我正在等着你今晚的电话呢。”
“你在干什么?”
“哦,这里简直跟面包炉一样热。我睡不着,正在读书。”
“在读什么呢?”
“我最好还是承认吧。我买了一大堆旅游导向书。因为我想如果我们能在圣诞节前把问题解决的话,我们可以去卡里宾度假。”
“听起来真不错。听着,莎伦,既然你整整一个月都是空闲的,你为什么不去塞伦的那所房子呢?我一有可能就会立即去那儿和你见面。这样不比你这样等要好得多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就来了,对不对?”
“是的,是的,当然。不过这里出了点麻烦,我这星期已经和尼尔·威利讨论了一切问题,我会尽量快点把问题全部解决的。但这样就得需要在这儿再拖延一个星期。”
“但你很快就会来的,对不对,亲爱的?”她无法掩饰语中的焦急。
“是的,我会很快回到你身边的。”他答道,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我再也等不及了。”
“你告诉她了吗?”她不知怎地就是无法说出罗斯玛丽的名字。
“不,还没有呢。我准备明天就告诉她。我想尽量把它拖到最后一刻。”
“哦,桑,为什么你不象你许诺的那样做?你说过你会在这星期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她。”莎伦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容易,是吗?”她温柔地说道。
“当然。不过我最想要的是我们俩能重新在一起。”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多么困难,亲爱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要耐心一些,但有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你。”
他轻柔地、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最好弄清楚我确实是你所想的。因为我一旦得到你,就永远不会叫你离开我了。你这个小怪物,我这一生一世都要永远和你厮守在一起。睡个好觉,亲爱的。明天一切都结束时,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无论怎样,我周末一定去贝你,并从那一刻起永远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这太好了。我每时每刻都会思念你的,亲爱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晚安,我的宝贝,我的天使。”他轻声说道,慢慢放下听筒。
楼上卧室里,当罗斯玛丽听到电话线“卡嗒一声挂断的声音时,她把手从床前电话的话筒上移开,小心地挂好电话,重新躺好。桑进来了,她假装睡得正香甜。一会儿功夫,她听到他悄悄上床,躺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背朝着他,两眼盯着无尽头的黑暗,头脑中掠过许多年以前他们俩在一起的生活。
莎伦放下电话,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城市里非常热,但这并不是她睡不着的主要原因。她怀孕了。几天来,她一直焦急地等待着桑的电话,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现在他打来电话了,她又不知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了。她很高兴自己没有因一时冲动把消息泄露给他。他们很快就会一起住到塞伦的那幢新居了。在那儿,当时机合适时,她再告诉他吧。到那时,桑就已完全摆脱那毫无乐趣可言的婚姻的束缚了。在此之前,她不会告诉他的。她希望他坚强,自由,毫无羁绊地做出自己的决定,就象他们在那个小饭店一起度过的那一夜一样。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玻璃技形吊灯,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心头刹那间涌起一种喜悦之情。那次在尼斯度过的一夜是她成年以后故意不考虑后果的唯一的一次,毫不顾忌她当时并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当时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么多。当她刚知道自己怀孕时,由于震惊而麻木了,渐渐地,她感觉到做为一个母亲的巨大的幸福。她将被迫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合同,但这个孩子将是对她这种牺牲的最大补偿与安慰。与她现在初为人母的感情相比,当初她得到合同时所感受到的喜悦与得意简直微不足道。当她与桑住在一起,共同等待这个孩子的来临,他们该有多么幸福啊!
琼·奎尔的阳台上长满了玫瑰与金银花,她与罗斯玛丽正在到儿吃午饭。黄条的凉篷下面是玻璃茶几,她们面对面地坐着。
琼·奎尔熟练地搅拌着沙拉,递给罗斯玛丽一盘。“你闻闻那些牵牛花,开得多么绚丽啊,对不对?罗斯玛丽!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断进去。怎么了?亲爱的,你一进门我就感觉到你有心事。”
罗斯玛丽放下叉子。“我今天本该和桑在城里吃午饭的,但我昨天晚上发现一件事,我必须来找你谈谈。你是我唯一的的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她说话时,情绪非常激动。琼·奎尔关切地看着她。
“亲爱的,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
“桑最近举止一直都很古怪。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自从法国南部回来之后一直神不守舍的。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是由于他公务太繁忙的缘故。但昨晚我听到他下楼去打电话,我便拿起了卧室的分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深夜给人打电话了。我并不是那种爱窥探别人的那种人,琼·奎尔,我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糟糕。我曾经认为他只是在打情骂俏,或许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她说不下去了。额上现出两道深深的皱纹,嘴角紧紧地抿着。
琼·奎尔吃惊地眨着眼。“我不知道说什么。她是谁?你知不知道有关她的一些情况呢?”
“是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那个莎伦,那个后来做模特的女孩。”她冷冰冰地说道。
“莎伦?”琼·奎尔大吃一惊,“哦,你一定弄错了,罗斯玛丽。这不可能。
“一点没错。无论她如何努力改正,掩饰,我还是能听出她那一口澳大利亚口音。而且我听到桑叫她莎伦。”
“这太叫我震惊了。”琼·奎尔叫道,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她满脸困惑不解的神情,眼睛里的目光就象一个刚把心爱的玩具打碎的孩子。
“他已经与尼尔讨论过离婚的一切细节,步骤。他不打算这星期与我及莎弗伦去克里格林堡了。而且想尽快在周末之前摆脱我们。他本来很有可能今天中午告诉我这一切的。这太文明,太有教养了。”罗斯玛丽辛酸地讽刺道。
“哦,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琼·奎尔。我需要你的帮助。一切都靠你了,你愿意帮助我吗?”
“亲爱的,你知道我一定尽会力帮助你的。这太骇人听闻了。我无法相信。”她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你曾经同莎伦的关系非常亲密。坦白地讲,我因为这一点,而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
“你很清楚我对谁更忠诚,罗斯玛丽。我把莎伦带进我家,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象对待自己家里人一样对待她,而她竟如此不知感激。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竟如此利用我们的好意,这太令人气愤了。这件事已经开始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做错一步就会促使桑飞向莎伦身边。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是的,当然知道。自从她离开伦敦后,我还不时地与她联系。她真奸诈!我立即乘飞机去见她。”琼·奎尔说道,扯下餐巾仍到桌上。“阿尔玛!”她喊道:“你到楼上给我收拾好行李。”她转向罗斯玛丽,目光中充满关切之情。“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阻止他今晚向你承认一切。他一旦这样做,事情便无可挽回了。我要把他叫到这儿来,我是指在他工作完之后。我装作是自己发现这件事的,和他好好谈一谈。然后就直接飞往莎伦那儿。你所要做的就是招集一大群朋友到你家来玩,或者到外面什么地方,不给他单独和你在一起的任何机会。”
“我想我会设法避开他的摊牌的。”罗斯玛丽说道,声音中融入了一种新的镇定,“我知道我可以完全信赖你,琼·奎尔。”
“否则要家庭干什么呢?血浓于水,罗斯玛丽,记住这一点。”
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清凉的花园里,夜莺婉转地歌唱。阿尔玛把休息室的灯全部打开,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光线。大厅走廊的镀金镜子前摆放着一只中国瓷碗,里面摆满了娇艳的黄玫瑰。琼·奎尔从楼上房间走下来,在镜子前停下,把金黄的发卷打得更蓬松一些,整了整布满星点的瑞士上衣的花边,头脑里想着即将到来的桑。门铃响了几下,她快步走向大门。
“桑!亲爱的,进来。”她欢快地说道。
“你真可爱。”他说道,亲热地拥抱了她一下。
“进来坐下,我为你倒杯饮料。樱桃酒怎么样?”她说道,走向门房接过托盘。桑站在壁炉边,双手深深揣进裤袋里。
“很好,谢谢。”
她倒酒的时候,他环视了一下这熟悉的房间,想到从今以后他可能不再象以前那样在这里受到欢迎了。他已习惯琼·奎尔在商务问题上征求他的意见了,但他今晚没有心思在这里久留。他决定向罗斯玛丽和盘托出的计划已经拖延到了晚上,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
“我们坐在这里还是到花园里坐坐?”琼·奎尔问道,递给他一只高脚酒杯。
“这里就挺好。恐怕我不能在这儿久呆。好,你要我帮什么忙,亲爱的?”
琼·奎尔坐进壁炉边的一张椅子里,紧张地玩弄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他感觉到空气中的严肃气氛,不安地在椅子里换了一个姿势坐。
“既然你这么着急,我想,我还是有话直说吧。”
“你知道我可以把全世界的时间都给你。”他谨慎地说道。
琼·奎尔掩盖在轻松懈怠的外表下的机敏占了上风。“我叫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和你谈谈你和莎伦的事。”
“为什么?”
“请不要否认,桑。我了解一切。”她看到他困惑的神情,补充道,“不要担心。罗斯玛丽并不知道这件事,并且我也不想告诉她。”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桑,亲爱的,你不可能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与别人发生关系以后,还能永远保住这个秘密的。无论怎样,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让我关心的是罗斯玛丽,莎弗伦及你的幸福。不要提及莎伦。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她。我觉得自己对她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是我把她带入这个家庭园子里来的。她现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但我敢肯定她的情感一定还很脆弱。她可以被一场随便的恋爱关系深深地伤害。”琼·奎尔湛蓝湛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及关切的神情。
“琼·奎尔,你完全搞错了一相信我。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远比你所想象的认真严肃得多。我爱莎伦,我想同她结婚。”
“我明白了。”她说道,脸上装出吃惊的神情。
“事实上,我就要向罗斯玛丽提出离婚了。”_
“我本打算今天中午说,但她取消了我们的午餐约定。但今晚我一定要告诉她一切——详细告诉她事情的全过程。我早已厌烦遮遮掩掩,被动说谎的生活了。”
“桑,这消息太可怕了。我无法相信。上帝啊,是我把莎伦第一个带到这儿的,这一切都是因我而引起的。”
“琼·奎尔——不要这样!我不能叫你为发生的这一切而自责。这或许使你大吃一惊,但我和莎伦早在阿斯克特巧遇之前就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去澳大利亚时就认识了她。”
“你是说很久以来你们一直保持性关系的?”她这回对这个想法真的感到害怕了。“也就是说莎伦来这儿就是为了要见到你。她真是太聪明了。”她讥讽地说道。
“不,不。我们只是在澳大利亚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夏季,然后就彼此失去了联系,直到又通过你再次见面。我们俩竟然碰到一块儿,你不能想象当时我对这种巧合有多吃惊。莎伦来时,拒绝和我有任何联系。当她知道我和罗斯玛丽结了婚并有了一个女儿后,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她和你住在一起时,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可以说没有。但两个半月以前,我们又在突尼斯再次相遇,然后才真正重新开始了以往那种关系。我们在一起呆了一个星期,知道彼此再也不能分离了。于是我回到伦敦,把一切事情处理好之前,我想和莎伦在巴黎住一段时间。她干得非常出色,最近刚得到一份令人吃惊的极好的模特合同。”
“桑,你不可能是认真的。你真的想扔掉一切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的婚姻、身份及将来吗?就为了一件十来岁时的恋爱事件,就为了你们又共同呆了一个星期,这一切值得吗?”
“当然,我知道这一切会使你怎样看……”
“但是,桑,你并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你想过这件事会给莎弗伦和罗斯玛丽带来多大影响吗?”
“我当然考虑过。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桑的眉毛焦急地拧在一起。
“亲爱的,再来一杯。”琼·奎尔说道,走向酒柜。她递给他一杯酒,小心地滤去声音中的谴责语气。”咱们还是从一种实际的眼光来分析一下吧。首先,你们两个靠什么活下去呢?坦白地讲,桑,我知道如果没有罗斯玛丽的支持,你挣的钱是无法维持你所习惯的生活方式的。莎伦能补贴你吗?”
“当然不能,我也从未想过向她要钱。法国南部的不动产市场已经逐渐好转,我的前景是相当不错的。”
她怀疑地看着他。”那克里格林堡怎么办?说实话,克里格林堡需要罗斯玛丽的钱来维持。你有封号,有地位,这一切都要求你有很高的标准来维持,难道这些你一点也不在意吗?如果你离开罗斯玛丽。那无异于毁了她。这你是知道的。”
他坦白地看着她。“我已经全部考虑过了,相信我。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如果我没有莎伦,我的生命就毫无意义了。我没有她便活不下去,我也不想没有她。”
“那么好吧,让我们看看你可以给她提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成为一个没有城堡或金钱与之相配的贵族呢?我并不是说她不爱你,但那种安全稳定感一定在她心里占据一定地位的。如果不是这样,那她一定是不正常了。你有没有告诉她如果你离开罗斯玛丽将会失去些什么?她知道一切真相吗?”琼·奎尔看了看桑的面部表情,知道自己说到他的心痛处了。
“不,她不知道。”他承认道,“但如果我不得不卖掉克里格林堡的话,她一点都不会在乎的,而这正是我爱她的原因。”
“桑,我并不想提起这件事。”她说道,甩出了最后一张王牌,那是她保留的一本《巴黎婚姻》杂志,“但是莎伦的名字早已和世界上最富有的一个人的名字联系了起来。”
“她生活中没有别人,否则的话她会告诉我的。”
“看——这是她在加纳电影节上和阿米杜·本格拉在一起的照片。看看上面怎么写的吧。他们的名字在这篇浪漫的报导中总一起出现。根据这篇报导,他们就要动身乘私人快艇去萨迪尼亚度假了。桑,你应该明白莎伦不再是那个来自澳大利亚地区的质朴的小姑娘了。她乘国际喷气式飞机来回飞行。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不想做克里格林堡的伯爵夫人呢?”
她不再说话,让他自己根据照片得出结论。他抬起头,琼·奎尔从他的目光中知道他已不象刚进来时对自己那样有把握了。
“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打扰你私生活的动机。你知道我是希望你们大家都好,也包括莎伦。我喜欢生活中明亮的一面,但我又是个非常讲求实际的人。我知道真正有价值的是生活建立于其上的基础。家庭与财产——这就是最终一切的根本。相信我,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桑终于说道,“或许我最好在这一点上什么都不要说。”他心烦意乱,起身要走。
“至少向我保证一件事——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她请求道,“多给你自己点时间。生命很长久,你一旦做出这样一个决定,那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先按原计划去克里格林堡吧。再尽量多去了解一下罗斯玛丽。回到你以前珍惜的世界中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抛弃这一切,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什么事都无法向你保证,琼·奎尔。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激,相信我,再见。”
他们在大厅门口拥抱了一下,她看着他走下台阶。
阿尔玛走过来。“贝利说他六点半开车接你去黑斯鲁。你在巴黎要呆多久,夫人?”
“不会太久的,阿尔玛。我在那儿有些未完成的商业问题有待解决,不会超过一天的。”
桑离开琼·奎尔的家,心事重重地走过他在本尔格瑞维亚的房子。这所房子是奶黄色的,窗台上摆满了鲜花。灰白的夜空映衬着石板屋顶,夏季迷人的香气、擦得发亮的铜制门环及信箱,这一切都提醒他是谁。他本来打算几天之内赶到巴黎,琼·奎尔的话把他从巴黎扯了回来。他意识到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自己一直生活在对将来生活的幻想之中。他的思绪又飞到克里格林堡,位于莱姆瑞克中心地带。花园里一定已经落满了玫瑰及牡丹的花瓣。他仿佛已经看见修剪得象绿色天鹅绒一样的草坪和岸边种满山毛榉及垂柳的湖。那儿夜里静静的,只有夜莺在歌唱。一时之间,他脑海中掠过这么多的梦想,而这些都是以他保持伯爵身份为前提的。他努力把思绪集中在莎伦身上,但总是不断回到琼·奎尔说的那些话上。最使他受伤害的还是莎伦与阿米杜·本格拉的照片。他算了一下,他们在尼斯相遇的那个星期。她正好和他一起。他奇怪她为什么从未提及此事。他知道她太骄傲,不会问她的。
他走到帕尔汉姆——古文桑道,在他家那幢三层楼的黑色大门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门。
“亲爱的,我正为你担心呢。”罗斯玛丽亲热地对他说道,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头发上淡淡一层光圈。她用手拭了一下他的额头,轻柔地吻了他一下。
“沃妮沙问我们今晚能否参加他们的晚会。我知道你一定累坏了,但家里这么热,所以我想你或许乐意出去走一走。”
“爸爸!”莎弗伦喊道,扑进他怀里。
罗斯玛丽微笑着看着桑弯腰抱起莎弗伦。我没让她睡,因为我知道她那么兴奋,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的。”
“兴奋?什么事这么兴奋?”桑问道,挤出一抹微笑。
“爱尔兰,爸爸。你忘了吗?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去克里格林堡了。知道吗,妈咪说到那儿以后,我可以自己骑马。”
“是吗?”
“好了,亲爱的,快去睡觉吧。奶妈在楼上等着你呢。”
莎弗伦走后,罗斯玛丽同情地看着桑。
“你看上去确实累了,亲爱的。这天气一定使你热得受不了啦。你为什么不上楼淋浴一会儿呢?我去为你准备饮料。”
桑犹豫了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轻声说道:“谢谢你,罗斯玛丽。”
第二天下午,莎伦走进旅店大门。早上她接到琼·奎尔请她吃午饭的电话。吃了一惊。尽管她很高兴见到琼·奎尔,然而时间的安排并不合适。她走进大门,觉得自己象个伪君子,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与琼·奎尔的最后一次见面。她走下电梯,俩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这太令人惊喜了。”莎伦说道,扑向她满是茉莉香味的怀抱里。
“莎伦,亲爱的。”她叫道,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你看上去太迷人了,象以前一样可爱。”她打量了莎伦一番说道,注意到她黑黑的高贵的美。不过最吸引琼·奎尔注意力的还是莎伦身上散发出恋爱中女人才有的独特魅力。
“你一点也没变。”她们走向餐厅时,莎伦说道:“还象以前那么年轻。”心里不禁想道如果琼·奎尔知道自己怀了桑的孩子,琼·奎尔还会不会那么高兴。
“我的秘诀是不时揉捏一下耳朵后部。这对增长一个人的自信力大有妙用。当然,我总是喜欣赏橱窗陈列。”侍者热情地把她们引到一张桌子前,她说道,“说起橱窗陈列,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上次去澳大利亚时还遇见爱丽娜了呢。”
“真的?她怎么样了?”
“好极了。坦白地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记得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尽量躲着她。但我决定与她重归与好,因为我急需礼服……”
“哦,琼·奎尔。”莎伦大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亲密了。她想知道有关你的一切。她已经从报纸杂志上收集了一小本你的照片了,很为你的成功而荣耀。”
莎伦笑了。“我这几天一定抽空给她写封信。我真的欠她太多了。”她看了一眼绿树环绕的喷泉,林中的鸟儿正在啼叫,说道:“真奇怪你竟会在这里,我一直以为你在里兹呢。”
“亲爱的,弗雷德在我们蜜月旅行的第一天就把我带到了这里。这里也很适合我。”
侍者倒酒时,莎伦问道:“到底什么事使你八月份来巴黎?你通常在这个季节去苏格兰或安第口的。”
“我来这儿是专门为了看你的,莎伦。”
莎伦心里的警铃响了一下。“为什么?”
“莎伦,这件事非常,非常使我为难。”她小心地挑选着用词,用安慰性的热情掩饰自己的气愤,“我是为了桑来见你的。”
“哦,不,琼·奎尔。”她低声说道,脸上一片骇然的神情。
“请你不要打断我的话,首先我得告诉你我已经和桑谈过了,他知道我来这儿。事实上,是他要求我来的。”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之间的事?是他告诉你的吗?还是罗斯玛丽告诉你的?”她说道,完全被弄糊涂了。
“还是不要谈论这些吧。这些并不重要。不是罗斯玛丽告诉我的,她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及时知道了这件事,这样我就可以请求你认真考虑你所做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对你说这些话更令我伤心的了,我很爱你们两个人。莎伦——你有没有意识到没有罗斯玛丽的钱,桑就会变得身无分文了?并且在他父亲死后,他就会失去克里格林堡?但这还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从罗斯玛丽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爱上了桑,并且一直深深地爱着他。他们的这种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现在桑所做一切一点都不实际。相信我,任何婚姻都得承受困难及诱惑。尽管我丝毫也不怀疑桑非常喜欢你,而你也非常喜欢桑,但如果你真的爱他,千万不要鲁莽行事。我觉得你们俩人谁都没有仔细考虑一下就陷了进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得知的。我直接问过桑。桑只好承认了非常明显。他深深陷于迷惘与痛苦之中。尽管在我决定干预你们之间的事之前,我犹豫了好长时间,但我认为我是唯一的对你们俩人都非常了解的人,只有我才能使你们俩个人理智一些。”
这是莎伦第一次看到琼·奎尔摘掉那副古怪的轻松的面具。透过琼·奎尔用来掩饰自己真正本性的华丽服装及魅力。莎伦看清了这个从东部伦敦贫困街区打入伦敦最豪华高贵街区的女人。和她在这讨价还价,替她权衡利弊的女人是相当机敏,难以应付的。莎伦突然感到非常难受,好象一下子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似的。桑曾许诺一星期之后办好一切手续,而现在他已拖了二个多月了。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又想起昨天晚上他并没有按约给她打电话,心里似插了一把尖刀似的疼痛。她控制住自己,一言不发地听琼·奎尔讲下去。
“莎伦,桑一直都爱着罗斯玛丽,尽管这种感情或许与对你的感情不同。如果他离开她,只会变成一个内心充满悔恨的人,一个因为背叛了自己的命运而痛苦的人。你比他坚强,只有你才能阻止他做出如此代价高昂的牺牲。看在你们俩个人的份上,我请求你放弃他。桑把一切都交给了你,并说他遵从你的决定。”
莎伦的血液变得冰凉。她眼看着他们忠诚的爱情被直到此刻她还从未考虑过的一些事情破坏,她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桑让幻想的气球把他们带走,总以为他们可以与世无争的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那天她在报纸上看见桑的照片时所体验到那种感情又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不过这回已比那次强烈了千百倍。
“很遗憾,琼·奎尔,但处于这种情形之下,我认为没有什么必要再多说了。”她僵硬地说道,突地一下站起身。“请原谅我这么快就走。”
“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她答道,伸过脸颊叫莎伦与她吻别
莎伦冲出旅店,跑到阳光下,脑海里仍现着琼·奎尔痛苦的眼神。她回到公寓后,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安慰自己她并没有失去一切。桑还是在乎她的,她敢肯定。她由于气愤而浑身酸软无力,脉搏剧烈地跳动。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难道他把琼·奎尔派来是为了给她留一点面子吗?他当然应该有勇气面对一切,她对自己说道。只要他打来一个电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好起来的。象是落在尘土中的护身符,她紧紧抓住那一线希望。
当夜,琼·奎尔冲进自己屋子的大门,看也没看正围在她脚边亲热地转的爱犬。
“阿尔玛!”她焦急地喊道。
“夫人!”女人吃惊地答道,“我们没料到你回来得这么早。本格雷正在等着……”
“没关系,阿尔玛。”她说道,冲进休息室,犹如充了电似的又抖擞起精神。她拿起了电话,拨了桑办公室的号码,暗自祈祷他还没有给莎伦打电话。如果她幸运的话,她还来得及赶上他。
“桑?”她听到电话线另一端他的声音时,焦急地问道。
“琼·奎尔?”他吃了一惊。
几句话之后,她便已心中了然,门仍旧开着。她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桑,我刚从巴黎回来,我见过了莎伦。”
“你干什么了?”他的声音充满了迷惑,但没有责备的意味。
“你先别说话,让我解释给你听。你昨晚走后,根据直觉我觉得莎伦很可能内心也和你一样混乱。因此我自作主张去见了她一面。我毫不吃惊地发现她自己考虑了许多,并开始认为你们之间的事确实发展得有些过快了。我又把对你说过的话对她说了一遍,我可以看出来那席话让她想了好多。我想她以前并不清楚事态有多严重。”
“是的,”他焦急地打断她的话,“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她说什么了?”
“坦白地说,还没等我劝她,她就意识到你按原计划去克里格林堡是明智的。她意识到如果你走错一步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并旦她生活已经很稳定了,她的职业对她很重要,桑。”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说道:“我明白了。”
在说出下面的弥天大谎之前,琼·奎尔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这个消息,这听上去太冷酷了,她说如果你们俩个暂且停止一段时间的联系,这对你们俩个人都有好处。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直到你完全平静下来。当我说这样做很理智时,她好象觉得很宽慰。说实话,她目前的处境令她非常为难,因为新签订的合同的缘故,她将会非常忙。我真为她担心。”没有听到回答,她问道:“桑?你在听吗?我说的这些你怎么看?”
“我想目前只能这样了。”他的声音空洞而颓废。
“这才是我希望听到的。”
她说道,压抑住心中胜利的喜悦。
“在去克里格林堡之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一回来马上和你联系。很抱歉把你也卷进这件事。”
“别说傻话了。那也是我该做的,亲爱的。代我向罗斯玛丽问候。努力把事情归整好。”
“我会尽力的。”他平淡地说道。
她一挂上电话,立即又打给罗斯玛丽。
“一切都办妥了,亲爱的。”她脱口而出,然后向罗斯玛丽大概讲了一下整个经过。
“谢谢你,琼·奎尔。我就知道我可以依靠你。相信我,我们从克里格林堡回来时,我一定已把他的心完全收住了。”
二、乱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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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柳树,玛丽兰德,6月。
花园中舞池的边缘,凯丽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的笑声。一个把她从马克手中接过来的男孩正和她在跳狐步舞曲的最后一个大旋转。音乐结束了;她从那个男孩手臂里滑出来。他年轻、高大,来自哈佛大学,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已经将近深夜了,为辛西娅·范普路丝初次踏入社交界而办的这场舞会,正进行到了高潮。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遇到过你?”他调情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见过你呢?”
“这正是我所奇怪的。今晚你是这儿最漂亮的女孩。”
她对这个恭维高兴地一笑,知道这是真的。她扬起头来大笑的姿势好象把他给迷住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她穿着一袭式样简单大方的苹果绿夜礼服,雪白的肩膀袒露着,布料还是莎伦当初寄给她的。范普路丝家的大房子距离麦多牧场只有几英里,她与马克到达的那一刻起,凯丽一直非常自信。那些来自玛丽兰德贵族之家的女孩子们个个骨架宽大,昂贵的夜礼服一点也没有给他们男性化的运动员似的身材增添什么魅力。与她们站在一起,凯丽曲线分明的优美身材更加突出了。在这几百个女孩子里,凯丽象是一群蠢笨飞蛾之中光彩夺目的萤火虫。和林顿一起从麦多牧场骑摩托车来的卡特·本·布恩在舞池的另一端对她怒目而视。
尽管她被赛马界同行平等的对待,但这是她第一次做为一个女人与当地名流聚在一起。尽管她参加过许多赛马后举行的庆祝晚会,但她立即意识到参加范普路丝家这次对来者有选择性的舞会本身就意味着很高的社会地位。
“你明年秋季准备去哪个大学读书?”她的舞伴问道。音乐再次响起来,他牵起她的手。
“布莱玛。”他把脸颊贴在她的脸上时,她冷淡地说道。
“我整个夏季都要在考德海角度过,不过我会在秋季给你打电话的。
“好——一言为定。”她答道,继续保持冷淡的神情。她很清楚马克的目光正焦急地追随着他们。最后,马克再也受不了了,他穿过跳舞的人群,把她从那个哈佛学生手里接过来。
“要不是你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摆脱他。”她轻声说道,装出大感宽慰的神情。
他不信任地干笑了几声,“我不知道该不该破坏你的兴致。你们俩看上去玩得非常开心。”
“才不是呢,他这个人太无聊了。”
“你在开玩笑吗?无聊?他?”
“说实话,我觉得他行动太迟缓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罗德弗·霍尼威尔,是帕斯林高级俱乐部的一员,并且是赖普报的编辑。他是这一带最聪明,最受欢迎的人之一。暗恋他的女孩有一打儿。”
“哦,我可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凯丽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他叫什么名字?”
“罗德弗·霍尼威尔。”
“哼,我认为他太平庸,太没有趣味。我讨厌他这种自负的人。”
马克把她拉到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由于自豪而膨胀起来。她暗暗记住罗德弗这个名字,将来或许用得着他,或许两年后在布莱玛学院,她就可以捕获一个这样的人物了。但现在她宁愿安全地把马克握在手心里。
“你知道我几天之内就得动身去欧洲了吗,凯丽?”他叹了口气,“我希望我能摆脱它。我会非常想你的。”他在她耳边说道。
马克要去欧洲了,她对此感到一股强烈的嫉妒。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她一直渴望能去欧洲度过夏季。如果不是因为秋季的赛马比赛她得强化训练“雨魂”,她真想向莎伦要一笔钱去游览一下意大利,法国与西班牙。
“你一到那儿,准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法国的女郎聪明可爱,意大利的女郎黑发飘飘,个个都象罗曼·罗兰似的那样迷人。”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的。”他受伤地说道,“我会每天都给你写信的。”
“不要许下你不能遵守的诺言。”她说道,脸上带着一见钟情似的神情看着他,没有意识到林顿正在远处盯着她。林顿的衣服裁剪得非常合体,站在酒巴柜台前面若有所思地慢慢喝着威士忌。他搁下酒杯,走向马克和凯丽。他在他儿子的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
“哦嗨!”马克说道,看到父亲的到来非常吃惊。
“可以跳支舞吗?”这是一种命令,而不是请求。
“哦,当然。”凯丽说道,感到一种兴奋。不久之前,他还在和范普路丝夫人,绿泉山谷最有地位的女人之一跳华尔兹,现在他又挑中了她。
马克总是犹豫不决地握住她的手,而林顿则一下子揽起了她的腰,一派专横的架式。她对他们父子两人之间的反差不禁吃了一惊。他刚从棕榈滩回来,橄榄色的脸,一双蓝色的眼睛深陷进去。她吃惊地发现他的手正透过薄薄的夜礼服抚摸着她的后背,心不禁剧烈跳动起来。他脸上挂着微笑,紧盯着她,象审视一匹就要购进的纯种马一样打量着她。
直到现在,林顿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她的赛马进程。她的叔叔杰克,布雷斯·帕吉特及马夫负责支付她的入场费,把车开到比赛场地,监管她对马的训练。林顿就象董事会的主席,每次偶尔一露面,总会引起一阵紧张的忙乱。每次他观看她训练“雨魂”时,她心里总是涌起一股过分的自豪的感情。牧场只是林顿富有及多样化生活的一部分,他在佛里达拥有一个马球场,在爱尔兰一个畜牧场拥有一部分股份,并且在世界各地都有商业投资。凯丽曾听过这样一种谣言:他喜欢富有的,离了婚的女人,并且他以善于追求女人而闻名。
“你到底看中我那该死的儿子什么呢?”
“你是什么意思,本·布恩先生?”她答道,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从他说话的口气,凯丽知道他喝多了,并且感觉到他们处在一种很微妙的境地。他嘲弄的微笑使她无法保持泰然自若的神情。
“不要跟我胡扯淡了。你知道一个男人与一个男孩之间的区别的。”说着搂得她更紧了一些。
他的话使她既激动又心烦,她紧张得咽了口口水,说道:“马克是个不错的人,很多情体贴。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好好了解了解他。”
他仰起头,大笑起来。“这太有趣了。你叫我多了解一下我的儿子。马克并不适合你,你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不要再装了。”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你从不给马克机会。”
“胡说,”他打断她道,“他有许多机会来证明自己。他太软弱了,象他母亲那边的人,一点也不象我。”
“我不想再和你讨论他了。”她用一种受伤的口气说,他假装没听见。她笨拙地换了一个话题,“我希望今年赛马的成绩能胜过去年,毕竟已经积累了一年经验了。帕吉特认为我很有可能夺魁。他告诉过你吗?奖金高达一千美金——”
“不要谈论你的本行了。你是个需要极大悬殊的女孩,而不是去做一件十拿九稳的事。”
“什么使你如此肯定呢,本·布恩先生?”她冷淡地说道,心里有些恼火。
“因为你喜欢挑战。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骑我的马的原因。也是我与你现在跳舞的原因。”
“请原谅。”她说道,极力从他手臂中挣脱出来。
“舞曲还没完呢。站在原地!”他粗暴地命令道。
音乐终于停止了,她没有跟他说话,挣开他转身走开。
她穿过人群,觉得他的眼睛灼烧着她的脊背。她逃进起居室,几对人正在聊天,一点没有注意到她。刚才和林顿的跳舞使她无法保持有教养的社交面具,心里烦乱不堪。她昂起头,气愤地想道,他们之间这种马主和骑手的关系竟使他认为他可以爱怎样对待她就怎样对待她。她爬上橡木楼梯,想到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是有自己的权力在那儿的,是马克把她请来的。她走向卧室,看到几个女孩正在往鼻子上扑粉。她们穿着装饰过多的夜礼服,围坐在梳妆台前。她一进来,谈话声立即停止了,她觉得胃里一翻。
“嗨。”她冲着辛西娅·范普路丝的朋友们微微一笑,立即认出其中有卡特和她的朋友阿比黛尔。
沉默持续着,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她走向浴室,刚一关上门,立即听到她们爆发出“吃吃”的笑声。她由于屈辱而觉得刺痛。她站在平台上,听到别处歇斯底里的笑声,低下头凝视楼梯和大理石厅堂。如果卡特或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敢说出她们的想法,她就可以进行自卫还击了。这种嘀嘀咕咕地含沙射影总是折磨着她,令她束手无策。
使她感到高兴和宽慰的是赛马友爱会是极力主张平等的。尽管它也是一个组织性极强的团体,但在她参加的华盛顿、佛克尼亚以及宾西法尼亚等赛马会后的最隆重的宴会上,最穷的赛马选手也一样受到欢迎。在那里,人们最感兴趣的是“雨魂”的家谱而不是她的。但这里却截然不同,香柳树这个上流社会的大门永远对她关闭着。她曾天真地以为她完全能够被接纳的。她的喉咙发干,双膝软弱无力。她从前门走出去,转到花园里。裙边扫过满是露水的草坪,直冲铁制凉亭走去,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听到马克在喊她的名字。
“凯丽,凯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她,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下来。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出什么事了?”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告诉我到底什么事。”他请求道。
他们走进凉亭,四周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慢慢飞动的萤火虫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闪一闪的。但凯丽无心欣赏这些。她长长地,颤抖着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马克,我今天晚上愚弄了自己。我一直以为如果我骑着‘雨魂’,如果我赢得足够的兰彩带及胜利纪念品,别人就会对我另眼相待,接纳我了,我或许也就可以分享一点本·布恩家族的荣耀了。”
“你在说什么?”他靠近她,坐在她身边的长凳上。
“我不好,任何人都瞧不上我。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妹妹,你们都瞧不起我。”她僵硬地坐着,凝视着远处灯光摇曳的舞池。她利用马克同情的主意获得了成功。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并不了解我的处境,卡特的朋友们一点都不理睬我,好象没有我这个人似的。或许等我挤进奥林匹克赛马队,事情会变好一些。但到那时我恐怕已经痛苦得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卡特对你说什么了吗?我想知道。”他焦急地问道。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们总是有那种微妙的技巧,这要比说什么更奏效。她们独自组成一个小帮派,就象树枝上的白蚁一样紧紧挤在一起。”
马克的嘴抿得紧紧的。“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
“有什么用处呢?她是你妹妹呀。”凯丽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去加利福尼亚,或其它什么地方,只要我能被接纳并堂堂正正的作我自己。绿泉山谷或麦多牧场没有我容身的地方。
“你不能这样做。‘雨魂’怎么办?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如果你父亲叫你不再见我,你一定会乖乖听他的指挥的。得了,别不承认了。难道你不会吗?”
“这话太傻了。”我父亲永远不会叫我那样做的。如果他真要叫我那样做,我就一口回绝他。哦,凯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想过很多,咱们俩之所以能相处得这么好,主要是因为你我都是有些内向的人,尽管内向的原因各不相同。我是因为总拿我的哥哥同自己比较,你呢,则是因为从另一个国家跳入了一个奇怪的环境里。凯丽,你知道在别人身上找到与自己相似之处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切,你是唯一令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马克的宏论一停,凯丽说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凯丽,我确实这样想的。”
“有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和你睡过觉。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东部时拒绝你的原因。”
“就是这个原因吗?”他神采飞扬地说道,“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不再需要我了呢。我想自从圣诞节过后,你对一切事物的看法都变了。我当时整夜地躺在床上为此担心。”
她没有吭声,只是仰起下巴,叫他来吻她。她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时,凯丽说道:“但事实仍旧是事实。无论我们如何相爱,我终归只是一个局外人,而你生来就在其中的。”
“如果我们结了婚,那你就不再是局外人了。”
“什么意思?”
马克专注地看着她。“如果你成为马克·本·布恩夫人,我的妻子,每个人就会接纳你了。你就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马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一点也没料到他这种鲁莽地求婚,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好好想想吧,凯丽。我得承认我一直担心失去你。我是爱你的,我们可以秘密地订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现在就结婚,不过得保密。我知道你多么渴望能继续赛马,能去上大学。”他激动地说道。
“但是你的父亲怎么办?他会怎么说?”
“他很有可能开始不同意,但他以后会改变主意的。我们可以定下计划,在两年内把这消息一点点透露给他。”
“但愿你是对的。他会切断你的经济来源,而你没有他的帮助是无法读完哈佛大学商业系的。”
“他决不会这么做的,相信我。如果他不喜欢你,不尊敬你的话,他就不会把‘雨魂’交给你了。如果他发现我们结婚了,至多不过大吃一惊而已。”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凯丽从未见过的反抗性的骄傲。
“但愿如此,”她不安地说道,”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学。”她心里好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又吻了他一下,脑子里想着马克·本·布恩没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又狂乱地跃到她辉煌的赛马生活和布莱玛大学,在那儿将有新的领域有待她去征服。罗德弗·霍尼威尔的面孔闪过脑际,她衡量了一下机会的多少。
“说你同意,凯丽。说同意。”
“是的,我同意。”她轻声说道。
她话一脱口,立即体验到一种从高处落下的感觉。好象在那个她一直向上攀登的想象中的梯子上,她突然没握住,摔下来似的。
“你真是个孩子,对不对?”他温柔地轻声说道,”’你使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知道你需要我。”
“真的?”她低低地说道,不知道马克一旦和他的父亲,那个不可预测的睡狮相抗衡时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在晚会快结束时,他们两人又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溜回舞池。林顿正在陪范普路丝夫人跳舞,他越过她银灰色的头发和长满老人斑的肩膀,看到凯丽棕红色的头发一闪而过。凯丽紧紧偎依在马克身旁,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夜礼服下臀部的扭动激起了他一种强烈的欲望,就象那天他看到她骑蒙着眼的那匹马时一样。
第二天一早,马克在他的房间里梦游似的漫不经心地收拾行李箱。他看了看了窗外浸浴在阳光中的树林,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桃花心木高橱柜上,里面放着一沓浆洗过的衬衫,网球及游泳用具,标有哈佛标记的轻便上衣挂在一边,准备呆会儿和夜礼服一起收好。就在昨天,他还梦想着去罗马,巴黎,威尼斯等地旅游的情景。但昨天晚上,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凯丽的爱有多深。作为一个成年人到欧洲的第一次旅游也失去了以往的魅力。在他们再次见面之前,他会掰着手指头一小时一小时地计算时光的流逝的。他们初步决定在她去布莱玛上大学之前先溜到宾西法尼亚举行婚礼。他到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最好的珠宝店,给凯丽买订婚戒指。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卡特走了进来。她穿着长礼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已经为伟大的游历准备好了吗?”她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道。马克一听便心里憋了一股火。
“差不多了。”
“最好带上一些爆米花。你得在古悉和卡吉尔呆好几个小时呢。妈妈不逛遍伦敦到罗马的所有时装精品店是不会罢休的。”
“我不在乎。”他含含糊糊的说道。
“你今天早上很安静,难道在昨天的晚会上你没有玩痛快吗?”她蜷起腿,坐在椅子里,打量了马克一眼,“我应该告诉你。你昨晚把那个该死的爱尔兰乡巴佬一块带去让辛西娅很不高兴。你应该单独去的。”
“不许你那么称呼她!”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呼”地一下子转过身来。
“唔,对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她昨天晚上没有叫你跟她吻别吗?”
他怒火冲天地看着他妹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卡特。我警告你。”
“哦,你怎么冲我发脾气了。”她笑着说道,“你真是天真得叫人可怜。你和她跳舞时,看上去活象一只又大又蠢的,流着口水的狗在围着她转。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她只是因为你英俊潇洒才对你这么感兴趣呢?如果没有这一切的话,”她朝房间里一指,“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吗?真该有人给你提个醒。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心想上布莱玛大学?为了找一个富有的丈夫。罗德弗告诉我追求她的人已经排了一长队了,因为她轻浮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
马克冲向卡特,使劲地捏住她的手臂。卡特疼得尖叫起来。
“嗨——放手!你弄伤我了。”
“这就对了——那样你才能得点教训。从现在起,卡特,我不许你对凯丽妄加评论,听见没有?”
“看见她骑‘雨魂’的样儿就叫我恶心。那是林顿的马。还有她对爸爸的那股子亲热劲儿,难道你真的看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我警告你。”他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曲了,卡特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你真是可怜。”她愤恨地说道。
“我一回来立即就和凯丽结婚,”他冲口而出,“因此你还是管管你的舌头为妙。”
“什么?”她尖叫道,“结婚?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是真的。我昨晚向她求的婚,她接受了。”他恨恨地盯着他妹妹说道。看到卡特眼中狡猾的胜利的目光,他立即后悔自己刚才的失言了。
“接受了?哼,我丝毫不感到惊讶。她当然会接受的。”
“这件事你谁也不许告诉。否则的话,我非杀了你不可。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是你把我逼的。”
她从椅子滑下来。“放心吧。那是你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多谢。”他反唇相讥道,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但目光一直不安地追随着她。他从来就不信任她。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告发他的。
“记住——一个字也不许你对别人讲。”
“我不会讲的,”她语气轻松地说道,“谁在乎你们的事呢?”
她走出房间,摔上卧室的门,脸上一抹胜利的微笑。
卡特确知马克已经动身去欧洲的当天,就立即跑下楼。林顿正在凉台上用晚餐。她第二天早晨就得去楠都尔特避暑去了。在她父亲动身去辛普顿之前,这是她与父亲单独呆在一起的唯一的机会了。自从和马克的那次对话之后,卡特只见到过凯丽一次,正骑着“雨魂”这情景令她愤怒异常,她立即就给阿比黛尔打了一个电话。卡特觉得自己能有一个象阿比黛尔这么聪明机智的朋友真是幸运。阿比黛尔向她冷静地指出马克与凯丽结婚的一系列长远的不利影响。当阿比黛尔给她一层层分析这件事的真正后果时,她的震惊一层层加深。花园里月光如水,她看着凉台上父亲熟悉的身影。想到她要在父亲钢针般蓝眼睛的审视下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嘴唇不由得发干。
“嗨,爸爸。”她甜甜地叫道,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滑进他对面的椅子里。桌子面是用玻璃做的,他正准备用晚餐。
“我告诉考拉立即上饭了。我们一起吃完饭,我马上就走。”他说道,并没有从面前的《纽约时报》上抬起头看她一眼。
“哦”,她答道,紧张不安地咳了一下嗓子,“这可太糟了。因为我有件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我的宝贝?”他有一答无一答的问道。
考拉把蟹酱沙拉和熟煮青玉米摆好后,卡特说道:“爸爸,我不知道怎样说。”
“嗯?”他从盘子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开始说,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马克和别人偷偷地定婚了。”
“定婚?马克?什么意思?”本·布恩说道,好象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他嘲弄地一笑:“他跟谁订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凯丽·范林。”
“凯丽?”一团疑云划过他的面颊。
“这一切都发生在范普路丝家的那次晚会上。我明明看见她为了使马克嫉妒故意去和罗德弗·霍尼威尔跳舞,就是以此为开端的。后来她到楼上去,我们正在梳头发。我看得很清楚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她竟朝我走来。我大吃一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是说,她告诉我马克向她求婚并且她已接受了他的求婚。马克一从欧洲回来他们就马上结婚。这太可怕了,她说她能用一根小指头把马克玩得团团转,也包括你。”卡特顿了一下,伤心地叹了口气,“她说当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决不会让我踏足麦多牧场一步。”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奔涌而出。她的故事如此具有感染力,她都忘记自己是在说谎了。“我不知道说什么,爸爸。你一定要管管这件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知道开始时我对她不太友好,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和马克从来没有特别亲密过,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女人把我的哥哥毁了呀。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把他系在她的小指头上了。”
卡特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往下讲的时候,林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脸上那种令人恐惧的冷漠的表情她是非常了解的,她知道他在考虑她说的每一个字,就象罗马帝国的总督在听远方前线传来的坏消息一样。
“在马克动身前的一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马克。但马克不愿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卡特放下刀叉,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她不再多说了,他们默默地吃完晚餐。最后他把餐巾搁在桌子上,站起身。“关于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我们不要再多说了。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第二天晚上,林顿把凯丽叫来。她穿过满是萤火虫和蟋蟀的花园,心情非常复杂,不禁想起他们俩上次在范普路丝家晚会上的见面。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啊。自从答应马克的求婚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把林顿抛之脑后,把他那天晚上所做所为都归之于多喝了几杯的缘故。但有时,虽然她并不情愿,他那双强有力的手箍着她的腰时感受还是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她无法忘记他的眼睛,忘不了,他的眼睛充满了强烈的男性欲望。她越走近他的房子,便本能地告诉自己要小心一些。成败未定,她可不能轻易和他闹翻了。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可能一连几个月不再见面。她希望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节性的拜别,但愿临走时他能祝她本季度在华盛顿的第一场比赛能有好运。她忐忑不安地按了按门铃,不断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比如她要去布莱玛;莎伦曾许诺要寄钱给她,果真如此的话,她要用这些钱来买学校穿的衣服,更不用提马克一回来他们就举行的秘密婚礼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气窗,想起她去年对杰克鲁莽的吹牛如今已经变成现实,内心不觉偷偷一笑。她站在这里,即将抓住那个大铜环了。
考拉过来给她引路。她穿过起居室,来到林顿的书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等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会做些什么样的活动。她可以请一位装磺设计师来帮她。她要把这房子变成整个绿泉山谷为之羡慕的地方。她在厚厚的门板上敲了几下,听到林顿熟悉的粗哑嗓音。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举止之间没有任何挑逗调情的迹象。但一看到他下巴那种好斗的姿势,她不禁又多了一份小心。
“我想你明天就要走了。希望让你知道你离开后,我会另外找人每天训练‘雨魂’。我决定不能让学校打乱我的赛马……”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我知道你和马克已经订婚了。”
她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由于吃惊而满脸通红。“我认为马克想保密的。”
“恐怕秘密泄露了。”他说道,眼睛里掠过一道神秘的神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们本没有打算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她慌乱的说道。
“为什么不呢?”他说,“在我们家里,订婚一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凯丽被他说糊涂了,努力想情透他的真实用意。“这是马克的想法。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保密。我想他可能怕别人都会认为我们还太年轻,尽管我们非常相爱——”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真正原因怕是马克担心我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并且不再替他付哈佛大学的学费和花销,甚至取消他的继承权。事实上,他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我确实会那样做的,你们俩最好找个加油站,灌足车油,跑得远远的。”
听到这些话,她的心全凉了。睡狮醒了,爆发出它一直为人恐惧的力量。
“我希望你八月底之前离开这里,至于‘雨魂’,我下星期就把它送回鲁德威克。我再也不希望你来骑它了。相信你已意识到了,我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让你来骑它是我的错误。至于马克,如果你再和他有什么瓜葛,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清楚你为此而承担的一切后果。你将永远不能踏入麦多牧场半步。”
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满是泪水。“本·布恩先生,求求你。我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呀!”
“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好了,出去。”他说道,轻蔑地瞧着她。
失去“雨魂”的痛苦使她浑身颤抖。她对林顿这种丑恶的不公平作出了自己的反应。她恨得牙根痒痒,走到他的宽大写字台前,面对着他。
“你这个王八蛋!”她骂道,“你不过是嫉妒你的儿子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东西罢了。我为马克感到难过,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远胜你不止十倍,你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好色之徒。”
她转过身,冲出他的办公室,泪水模糊了眼睛。
林顿攥紧拳头,脸色由于愤怒而通红。凯丽用这种赤裸裸的事实来攻击他,这简直使他气得发狂。如果她再多呆一秒,他会立即扑上去把她那张撩人的小脸打个粉碎,彻底把她伤及他自尊的轻蔑的笑容抹去。还没有人能如此击中要害地冷酷地攻击过他。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愤怒地盯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这个小母狗!”他咆哮着,声音象打雷一样洪亮。
凯丽向马房的方向飞跑,她要给“雨魂”套上马鞍,骑着它奔向茫茫黑夜。可是她一看到它躺在草堆上睡得那么香甜,她知道她不可能那样做了。由于骄傲而在林顿前抑制住的眼泪此时有如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她跑向“雨魂”,扑在它身上失声痛苦。“雨魂”轻声嘶鸣着用鼻子蹭她的脸,好象它已经感觉到了她深深的悲痛,却没有办法向她表达。
凯丽看着它黑黑的大眼睛,抽抽答答地轻声说道:“哦,‘雨魂’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的宝贝——我不能没有你。哦,上帝啊!”她抚摸着它的嘴套又哭起来。
在她一生中充满了痛苦,但这些痛苦和失去“雨魂”一比,简直是微不足道。这对她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她理解这个美丽的生命在情绪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只有她才真正了解跑完一段赛程后,它是多么被人喜欢被人擦拭按摩一会儿;只有她才知道当它赛前紧张时该怎样让它平静下来;她了解它的极限,为它的胜利欢呼雀跃。一想到一个对它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要骑它,她就忍受不了。因为她,它将被从它心爱的家中赶走,送回鲁德威克。她的悔恨是无法估量的。她听信那个比她还软弱的马克的话,造成了现在这个结局。还有林顿——她就象往陷井里跳的野兔一样,落进了他精心布置好的罗网里。她趴在“雨魂”的脖子上哭泣,想起布莱德死的那天。所有的范林家的人似乎都被一种奇怪的命运所诅咒,使他们无法实现心中的强烈愿望。他们就象撕破神圣盟约,被人们所唾弃的部落中仅剩的老幼病残者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毫无目的地漫游。
凯丽哭累了,“雨魂”的体温对她的安慰,以及它身上特有的那种味道缓和了她心中的痛苦。凯丽躺在“雨魂”身边睡着了。
八月中旬的一天,一辆出租车驶入纽利,莎伦从车里走了下来,她沿着两边种满树的街道走着,寻找她的目的地,她在一幢公寓式住宅前停了下来,式样很老,阳台是铁制的。只有门上的铜盘才使她确认这便是克里尼克——莱佛沃。附近公园里孩子们的嬉闹声与这里很不协调,她不由自主地观看他们“跳房子”的游戏。
门上嵌着小方格玻璃,一位护士推开门。她很可能以前就是位迎客女佣。
“请进,夫人,”她说道,把莎伦引到接纳台,接着为莎伦填写表格。房间是很舒适,除了钟表的“滴答”声和钢笔的在纸上写字时的“沙沙”声之外,没有一点动静。
“我们把你安排在二楼,可以欣赏外面的风景,并且有个浴室。我们现在就上去吗?”
他们乘上“吱嘎”作响的、鸟笼一样的电梯,又走过狭长的地毯。房间很宽敞,天花板上的花纹十分精致。灯光下,医院里高高的金厨床显得很扎眼。她在代理处的一个最亲密的朋友,也是位模特,向她推荐了这家医院。巴黎社会的妇女总来这里做流产手术。
“夫人请先打开行李,我一会儿就回来。在壁橱里有一件晨衣。您的手术定于今天下午。”
莎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眼盯着窗外。下面运动场上嘈杂的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传进来。微风吹动窗帘,好象使她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
她永远不知道是什么使她改变了主意,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本能支配着她的行动。她手里提着行李箱,悄悄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楼道里没有人。她走了出去,没有等嘈杂的电梯,步行下楼。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她走向前门,在身后关上了它。她感到解脱之后的轻松,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乘出租车回家,一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的咖啡馆,商店和树木,脑子里空荡荡的。在波拿巴路她下了车,慢慢地爬上楼梯,在身后重重地把门关上并锁好。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上半扇百叶窗。巴黎的这种天能把人烤成熟面包,她对自己说道。
她的行动被一种潜意识的力量所支配。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代理处。
“喂,珍尼吗?我是莎伦。”她的嗓音听上去很理智,很平静。“我给你打电话是想拜托你通知沃灵顿公司,我不能履行合同了。我现在还无法解释,不过是因为私人原因……”
莎伦挂断电话,珍尼的强烈质问声仍旧响在耳际。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没接,知道一定是代理处打来的。铃声过后,她拿下听筒,把它压在枕头下面。自从她上次与琼·奎尔见面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桑一直没给她打电话,看来是永远不会打了。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摸索着走进卧室,没脱衣服就躺到床上。她只想睡过去,把这一切都抛开……
凯丽把早餐盘子放进洗涤槽,背对着她叔叔杰克。杰克一句话也不说地从桌子边站起身。自从她垮台以后,杰克和她在一起时总是这样长时间地沉默不语。有时她尽量找点话跟他说,他也只是爱答不理地用一两个字对付过去。对此,凯丽早就习惯了。她不无讥讽地提醒自己她的叔叔象麦多牧场其它雇主一样,非常清楚自己该忠于林顿·本·布恩。关于这一点她从未感到惊愕,从现在起,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瞥了一眼画有美国纯种马的日历,知道杰克和她一样不耐烦地算着她要走的日子。她听到他“嘭”地一声关上前门的声音,便冲到电话机旁,焦急地拨了莎伦在巴黎的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她已经打了好几十次了。电话另一端又响起一串极快的法语,现在她明白了,那是“这个电话号码已不再使用”的意思。她的胃又翻腾起来。她摔下话筒,用双手捂住了脸。
自从她因为林顿告诉她关于“雨魂”的那个可怕消息而公然和他争吵起来之后,她一直拼命想给莎伦打电话,但总是打不通。凯丽暗自猜测莎伦一定没有跟她打声招呼就又乘飞机避暑度假去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莎伦多年前许诺用来支付凯丽在布莱玛大学学费的支票却仍旧沓无音信。凯丽都快急疯了。她甚至给莎伦的巴黎模特代理处等地打过电话,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莎伦在哪儿。
凯丽走进卧室,看着五月份《时报》上莎伦和阿米杜在加纳电影节上的照片。她愤愤地想象他们俩在地中海上那艘豪华游艇上晒太阳的情景,一点都不在乎她这个远方的妹妹。她该怎么办呢?向杰克要钱吗?凯丽心灰意冷地耸耸肩。他一定会嘲笑她并建议她去找一个刷洗马厩的工作的。
凯丽再也无法忍受这幽静压抑的房间了,她冲下楼梯,走向马厩。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象个梦游神似的机械地干那些该做的工作,清洗刷子,擦拭马厩,训马,她对花在这些事上的每分每秒都痛恨不已。每个人都在极力躲避她,每件事都令人难以忍受地使她想起“雨魂”,它离她象中国那样遥远。
她跳过白栏杆,躺在浓密的苜蓿里,昆虫在耳边嗡嗡地叫着,温暖的阳光倾泻在她身上,泥土发出一种潮湿的清香,这一切并不能使她好受些。她想到另外一个马厩找一份工作,但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经历过赛马比赛的那种辉煌绚丽的生活之后,再跌回到最底层的生活,这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的。她已经走得太远了,爬得太高了。
她的手指摆弄着苜蓿,安慰自己至少还没有怀孕。那晚范普路丝家的晚会之后,她和马克睡在一起。之后月经迟来了一个星期,弄得她心慌意乱。最后月经终于来了,她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已不再奇怪马克为什么不来信了,知道一定是林顿给他下了最后通碟书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如果林顿·本·布恩认为她怀孕了,他会怎么想。她问自己。如果她告诉他她已经怀了马克的孩子,他到底会对这件事重视到何种程度呢?每个人都会认为那才是他把“雨魂”从她身边夺走的原因,他之所以冷落她是因为她怀孕了。那样的话,即使最恨她的人也一定会认为林顿心肠太硬了。他一定会非常乐意,付钱让她做流产手术,另外给她一笔现金叫她保持沉默的。
凯丽激动地坐起来,决定他一返回牧场就立即同他见面。她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上面了,如果不成功,她将乘公共汽车去加利弗尼亚。
第二个星期的一个晚上,林顿回来了。凯丽立即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她溜出卧室,在大衣柜的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尽管在马背上时她从不过份注意自己的外貌,但今晚这可是她的一张王牌。她的头发象一束亮光闪闪的铜丝披在肩头,穿着那件最合身的丝绸长裙,胸前领口处是一圈精致的花边。金色与白色相间的手饰,米黄色轻便舞鞋,脸部经过精心化妆之后达到了她想要的那种撩人而又谨慎的性感。今晚她是个使所有男人都为之侧目的女人,这种资本自从她到达麦多牧场之后还从未用过。她吹了吹指甲,盼望着与林顿·本·布恩的最后一次交战。
考拉打开门,凯丽毫不犹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目光扫了一遍整个大厅。
“凯丽小姐,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佣人吃惊地问道。
“我和本·布恩先生说好了今晚见面。”
“哦,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起过呀。”凯丽满不在乎地穿过宽大的休息室时,佣人在她身后焦急地喊道。
书房的门半掩着,凯丽推开门。在辛普顿呆了一个月后,林顿看上去肤色更加健康了,一股悠然自得的神情。他看见她,眉毛向上耸了耸。他象往常一样坐在桌子上,兰色的棉布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她在身后关上门,倚在上面。“有件事我得和你讨论一下。”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林顿冷漠地说道,拿起报纸。
“恐怕要讨论的事情还不少呢。”她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里,镇定地说道:“我怀孕了,是马克的孩子。”
一阵冰冷的沉默之后,他说道:“我知道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我认为在每个人都知道此事之前,应该先告诉你一声。比如说,你的姐姐里莉安一定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当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为什么你非要我离开‘雨魂’不可的原因了。”
“你想敲诈我吗?”他说道,一动不动。
“不是。我只是希望在马克从欧洲回来之前,我们用一种文明的方式解决好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别绕弯子了。”
“我想要钱做流产手术,至少200O美元。外加四千美元做别的花销。”
他考虑她的建议时,她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突然站起身,走向墙角的保险柜打开它。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拿出一大沓钞票,重重地关上保险柜的门,把钱放到桌子上。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她不禁大吃一惊。她刚想伸手去拿钱,林顿穿过房间,关紧门,并锁死了它。她转过身,看到他正在解皮带,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
他用讥讽的口气说道:“你不是想要钱吗?你可以得到。但我从不白送别人任何东西。”他高高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头。“你不应该感到奇怪,那晚你不是相当准确地指出了我的真实想法了吗?”
还没等她反抗,他已抱起了她,来到皮沙发前,粗暴地把她按到沙发上,一下子就把她的长裙捋到腰部,露出了乳房。她喊叫起来,他把嘴压在她的嘴上,蛮横地吻她。
他本没打算吻她,但看到她躺在下面,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他的愤怒不知怎地转成了欲望。他再次吻她,这次不再粗暴,而是如饥似渴。她感受到林顿贪婪的嘴唇压在她的嘴上,一阵迷惘之后,她的反抗消失了,不由自主地沉浸于一种漩涡之中,除了对他粗暴的做爱的渴塑之外,其余的感情全部被粉碎了。她搂住他,把舌头伸入他的嘴里。他吃惊地抬起身,看到她脸上渴望的神情,不觉全身触电似的一颤。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想和你睡觉了。”他轻声说道,欣赏着她半裸的身体。
最后她起身离开沙发时,双膝虚弱得仿佛不能禁受她自身的重量。她恍恍惚惚地整了整裙子和头发,无法使自己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或者说说话。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她收起桌上的钞票并把它们放入钱包中的“沙沙”声使他把脸别到一边。他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走了以后,他恍恍惚惚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眼,又坐进椅子里。
凯丽偷偷地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溜出林顿的房子,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寓所。她有气无力地倚在门上,心里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象一个从险象环生的处境中好容易生存下来的人似的。她不给自己一刻空闲思考分析目前复杂的心绪,走进卧室,扯下已揉坏的长裙和衬裙。她把它们统统塞进一个包里,扔进垃圾箱。又从壁橱里拿下行李箱,迅速收拾衣物。最后她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准备天一亮就乘公共汽车去城里,然后转往纽约。她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给杰克留张条,告诉他把她其余的东西寄往何处,但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明天太阳升起之时,她就开始另一个崭新的生活了。她不希望过去生活中的任何东西减损她明亮的新形象。
三、绵绵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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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9月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特勒瑞公园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有那么多的旅游者与小孩子。莎伦慢慢地走向面对着喷泉的空空的长凳,疲惫地坐下,把胶布雨衣在身上裹得更紧一些,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工人打扫小径。天空里乌蒙蒙的,她看了看四周的栗树,感到凉凉的风吹打着脸颊。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秋天到了,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公寓里已经问了好几个星期了,早已忘记了时间观念,只是偶尔出来买些日用品。今天早晨,她稍微变了点花样,走出来散散心。在公园里转一圈之后,她疲倦不堪。她感到恶心,想呕吐,便在长凳上坐下来,努力积聚点力量走回家去,一边出神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最近已经丧失了判断时间的能力,越来越深地陷入自己那片小天地中而不能自拔。每度过一天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开始她是因为失去了伟大爱情而悲痛。但几个星期过去后,桑仍旧沓无音讯,她的悲痛渐渐地就变成了一种漠然,尽管她仍旧希望桑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切恶梦便会结束。巴黎好象一张在阳光下晒了很久很久后而褪色的、被人遗弃的照片一样。她唯一的逃避方式就是在她那间关闭着百叶窗的幽暗的房间里睡觉;她与现实的唯一联系就是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
在这无止尽的期待的日子里,她还得提醒自己吃东西。尽管她的孕期已有四个多月了,食物的味道还是叫她恶心。她每天早上不得不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收拾一下房间,走下那没有尽头的可怕的楼梯到食品杂货店去买东西。最近她经常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电话线已被切断了,因为她没支付帐单。她把门房从门缝下面塞进来的所有信件都统统塞进一只抽屉,连信封都不打开看一眼。她会偶尔记起自从她怀孕期看过医生之后但再也没有去过,但又总是把它往后推,告诉自己她以后会去的。有时她简直怀疑自己大脑出问题了,但她身体太虚弱了,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一个人轻快地走过她坐的长凳,她连头也未回。是凡布瑞斯,刚从卢浮宫回来。
“他妈的。”他骂了一句,看了一下手表。他跟阿米杜约好在莫利斯饭店吃午饭。如果他不走快点的话,就得迟到了。他穿了一件浅灰色法兰绒西服,领子上系一个有红点的领结,脚蹬一双镂空皮鞋,他象一位绅士拄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拐杖一样走路。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孕妇吸引住了,她有一股爱尔兰人特有的气质。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凡布瑞斯情不自禁揣测起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来。他叹了口气,真希望自己把他所见的画下来。绿色的长凳,斑驳的栗树,追逐皮球的小男孩及推着婴儿车的老奶奶,这一切都是永恒的巴黎生活的一部分。
他正要登上通往街道的台阶,又停了下来,嘴里发出一声吃惊的喊声,引得行人纷纷回头看他。
“上帝啊!那不会是莎伦吧——这不可能!”他转过身,迅速往回走,但远远地便已看到那条长凳空了。
凡布瑞斯用手绢擦了擦前额,盯着那个长凳,仿佛见了鬼一般,极力想象他从初夏就一直未再见面的那个女孩。
莫利斯饭店的玫瑰厅里,凡布瑞斯坐在阿米杜对面,对给他端上从苏格兰空运来的松鸡的侍者微微一笑,又看了他的朋友一眼。他们一边品尝肥鹅肝酱一边讨论股市行情,最后竟争执起来,凡布瑞斯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知道吗,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莎伦了。我得和她联络一下。”他观察着阿米杜脸上的表情,希望找出点什么线索。他一直弄不清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来这儿的路上我碰上桩奇怪的事情。我经过特勒瑞公园时看到一个女人,她怀孕了,并且周身围绕着一股悲剧色彩。我深深为她的那种神情所打动,认为她可能是一个刚刚在意大利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年轻寡妇。她身上有一种由于忍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具有惊人的美。一直走到这儿,我才猛然想起她和莎伦惊人的相似。我敢肯定那就是她,因此赶紧往回跑,却发现她已经走了。”
侍者把盛甜点的餐车推到他们桌前,打断了几布瑞斯的话。“我永远无法抵制这些甜点的诱惑。”他叹了口气,探身向前看了看,没注意到阿米杜脸上的表情。
凡布瑞斯刚吃完肥鹅肝酱,阿米杜就突地站起身。“非常抱歉,凡布瑞斯,我突然记起一件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这件事非常重要。请原谅我没等你吃完,就先行一步了。我会顺路付帐的。”
凡布瑞斯懊恼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看了看表,才吃了不到一个小时。不会挤时间享受生命的人也一定不会挣大钱的,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然后耸耸肩,开始独自享用甜点……
阿米杜一走进饭店的大厅,就奔向电话机,拨通了莎伦的电话号码。电话线另一端的录音磁带告诉他这个号码已停止使用了。他大吃一惊,焦急地冲出大厅,叫了辆出租车,来不及等自己的汽车司机了,他半小时后就会来接阿米杜的。
出租车飞快地驶过协和广场,阿米杜的脸上布满焦急的神情。他很早就知道永远不能忽视自己的直觉。刚才几布瑞斯漫不经心地提到特勒瑞公园的小插曲,阿米杜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莎伦需要他。
五月份以来,他一直与自己做激烈的斗争,希望自己能把莎伦彻底从心里抹掉。为了忘记她,他先后找过一打女人。他精挑细选,决不要那些和莎伦有相似的女人。但每次心头总是留下一种使他愤怒的空虚。他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追求他记忆中的一个影子,这种行为更进一步挫伤了他的自我价值观。直到刚才,他一直以他已经在他与莎伦之间筑起了一道不可渗透的厚障壁,即使他们在巴黎的招待晚会或其它什么地方的赛马场上相遇,他也能不露声色从容自若地跟她打招呼的。但一想到她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样子,并且又怀了孕,那种深深埋在心底的要保护她的欲望便又浮上了心头。他的自傲与愤怒此时都算不上什么了,他象狂奔的野牛踏在南美草原上一样把它们踩到脚下。
他在波拿巴路走下出租车,抬头看了看莎伦公寓紧密的百叶窗。他按了按门房的铃,心里几乎肯定门房会告诉他莎伦已经搬往别处去了。
“范林小姐吗?她象往常一样呆在楼上呢,先生。”门房说道,认出这就是那位以前常开配有司机的豪华车来接莎伦的富有绅士。
阿米杜冲上楼梯,想到她象“往常”一样呆在那儿,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他用拳头在门上狠狠地敲了敲,没有回答。他又迅速跑下楼去叫门房。
门房嘟嘟唧唧地拿起钥匙,用慢得使阿米杜发疯的速度爬上楼,打开了房门。
“请在这等一会,先生。”她生气地说道。
他推开她,一下子冲进去。“先生,”门房在后面喊道。
百叶窗射进几缕昏暗的光线,阿米杜看到房间里凌乱不堪,一点也不象他记忆中的那个整洁明亮的女性房间了。桌子上放着未洗过的咖啡杯,敝开的抽屉里胡乱塞着一堆信封。整个房间看上去好象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人住似的,并且散发出一种冷漠的难闻的气味。
“莎伦,”他轻声叫道,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她的头发许久没有梳理过了,乱蓬蓬地堆在头上,脸色苍白,充满吃惊的神情。黑黑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她干干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名字:
“阿米杜……”
“莎伦,”他低声说道,在她身边蹲下。双手搂住她,觉察到她消瘦了许多。这个可怜的孩子与他魂思梦想的有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而又神采飞扬的女人简直有天壤之别。看着她,他所有想不去爱她的挣扎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他从未料到的温柔的波涛给淹没熔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气愤地说道。想到她这么多月来一直怀着他的孩子,辛辛苦苦地自己一个人熬过来,又这么骄傲不肯去找他。他的心象被火烧似的剧烈地跳动。他悔恨地想到他们在“克里斯玛”快艇上的可怕一幕。
他把她抱在怀里,莎伦由于哭泣而浑身颤抖。他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深深地为大自然的奇迹所感动。想到由于疏忽地险些造成多么大的危险,他的嘴唇不由得紧张得发干。但是这一次不再象很久以前那一次了,他发誓这回他的孩子一定要活下来,无论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他都会毫不吝啬。
下午晚些时候,阿米杜把莎伦抱在怀里走下楼梯。莎伦被裹在一条厚厚的毛毯里,阿米杜的车正在外面等着,门房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目瞪口呆地瞧着阿米杜把莎伦放进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她旁边。司机替他们关好车门后,阿米杜说道:
“我们马上回家,亲爱的。”
夜幕渐渐庞罩了乡间别墅,阿米杜在图书室的壁炉前不停地来回踱步,不时心神不安地看一看墙上的挂钟,计算他还得再忍耐多久。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满脸期待地转过身,发现是女佣。
“哦,是你呀,安娜。进来吧。”
“我来拉窗帘,先生。”她说道,走到窗边很好奇地看了阿米杜一眼。
他抱着一个裹着厚厚毛毯的女人回到别墅这件事,使得别墅走廊里的佣人们议论纷纷,不断猜测这个女人会是谁。高贵的本格拉先生以这种方式回到别墅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他亲自抱着这个女人,又没有行李送上楼,这可使一向秩序井然的别墅如同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
“阿尔伯特先生叫我问一下晚餐共有多少人参加。”
“我不知道。”他快速地说道,锐利地盯了她一眼。
“当然,先生。”她说道,趁他那有名的脾气爆发之前,赶紧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听到谨慎的咳嗽声,但转过身来。大夫终于下来了。
“你在那儿呆了那么长时间,我都有些着急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威廉医生?”
“她不太愿意和我多说,但很明显她这种极度忧郁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她身体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嗯,她身体很虚弱,她这种情况更得精心护理。她至少得在床上躺两周。分娩之后,她必须得保持心情愉快,还需要多休息,饮食要适当,多做些户外运动。”
“孩子呢?孩子一切正常吧?”
“她已怀孕四个多月了。”
“是的,我知道。”阿米杜说道。
“她的心脏跳动完会正常,并且还很年轻,很快体力就会恢复过来的。分娩不会太困难,大约明年四月份左右。”
阿米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请原谅我的失礼——你来点什么?威士忌怎么样,大夫?”阿米杜递给他一杯酒,说道,“为了我的孩子干杯。”
大夫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他们碰杯时,大夫说道:“祝贺你,本格拉先生,”他喝了一口酒,又很有外交手腕地加上一句:“我当然猜到一些,尽管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打量了阿米杜一下,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你看上去非常高兴。你以前没有过孩子,是吗?”
阿米杜很快地换了个话题。“我今晚可以看着她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记住,她过去的几个月里生活得很困难。她需要绝对的平静来恢复健康。不要说任何使她伤心的话。”
大夫看着阿米杜,努力寻求这个谜团的答案。最后归结为这个阿根廷大亨引诱了这个女孩,又抛弃她,然后又改变了主意。想起阿米杜谈到孩子时的那股高兴劲儿,很明显,这个弱小美丽的女人已经抓住了他的心。
“温柔的照顾对治愈心灵创伤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大夫临走时叮嘱道。
阿米杜走到别墅的另一侧,莎伦被安置在那里,还是她第一次来时住的那个房间。她靠在枕头上斜躺着,光泽柔顺的头发技在肩头。阿米杜象个初恋的情人一样害羞地走到她床前。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恬静安然的美。阿米杜透过她美丽的外表,看到了她精神上的可爱。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温柔地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谢谢你,阿米杜。”她轻声说道,眼睛半闭着,快要睡着了。
“不,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你使我如此幸福。”
她虚弱地笑了笑,并没有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她现在只满足于漂浮在这个舒适安静的天堂里,让别人来替她做决定吧。她为什么以及怎样来到这里并不重要,她甜甜地,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他探身向前,在她前额上吻一下。久久地坐在床前,欣赏她躺在枕头里的动人画面。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回到他身边来真是个奇迹。很久以前,命运的魔爪曾毁了他珍视的一切。在这二十四小时里,他终于理解了生活一直教授他的“谦逊。”阿米杜被命运的力量深深折服,他意识到了悬挂幸福的绳子是多么纤细。
“晚安,莎伦。”他低低地说道,等待他向她表白他的爱情的那一刻。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的“林肯牌”高级轿车穿过波士顿郊区,五彩斑斓的秋林里,点缀着高大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凯丽透过茶色玻璃,漠然地看着窗外飞快向后掠去的一幢幢房屋。她在火车站雇了穿制服的司机,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她不在意地打开名牌手提包,拿出香烟盒。她点燃一支烟,靠在厚厚的椅背里,好象这种高级轿车服务是她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一个月之前,那个穿着牛仔裤、手里提着一只行李箱离开麦多牧场的女孩已经完全改变了。
在小心地注意到每个细节之后,她已经变成她所知道的富有小姐的一个副本了。她的衣服是最高级的,非常精致。白色的开司米套头毛衣,浅灰色的法兰绒长裤,华贵的驼毛外套很随意地搭在座位上,露出了绸缎村里和名牌商标。她看了一眼商标。这是她在一家高级时装店的更衣室从一件外套上剪下来之后,贴在她这件从议价商店买来的外套上的。她带着这个小小的灵感回到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并且更加大胆地到伯格道夫和本多尔一流时装店去试衣服,然后把剪下的商标贴在她从降价甩卖商店买来的衣服上,但是,她身上所有的小件搭配却都是货真价实的名牌,每一件的价格都高得使人咂舌。她低头看了看意大利名牌长靴及手提包,知道它们值这个价钱。将要到达布莱玛大学的凯丽,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最好的,包括一个刻有她名字缩写字母的名牌行李箱。她发誓再也不要别人见到她的寒酸样了,搬出了纽约西部的廉价旅馆,只在给莎伦寄信时停下了一会儿。这是一封措词非常小心的告别信,让她姐姐丝毫不怀疑凯丽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她另一个非常伟大、慷慨的举动就是给旅馆里的那个搬运行李的老人二十美金,要他每星期都把寄到这儿来的一封信转寄给她。
林肯车穿过饰有布莱玛大学纹章的大门时,凯丽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为新生活的表演排练,现在这一切真的开始了,她又突然想叫司机调转车头往回开。她已经很有技巧地把她的澳大利亚口音换成了轻微的英国口音。如果一个月前她离开麦多牧场只身前往纽约时曾感动孤独,现在这种感觉则更加强烈了。不远处灰狗长途汽车“嘶嘶”的刹车声提醒她巨大的变化已经开始。她要忘记杰克、“雨魂”、莎伦、马克以及林顿。从今天起,她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司机为她打开了车门。
一大堆豪华轿车已经停在宿舍门口,不时有女孩提着行李箱从这辆或那辆车中钻出,穿着高级衣料的父母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们身边的女孩子们不时发出高兴的叫喊声。时值秋季,空气中微微有些薄雾,校园里充满了学术生活的气氛。司机帮她把行李提进大厅。时,她很清楚别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这边。她熟练地、淡淡地对那些好奇的目光报以微笑,然后走到登记处,用花体字签下贵族之子:“凯丽·范林”。
凯丽正在挂她的黑色晚礼服,她的室友进来了,把包裹拖了进来。凯丽转过身,打量了一下这个短短的,丰满的女孩。她脸上正在挂着高兴的笑容。
“嗨——你一定是我的室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是贝蒂·伯尔蒙特。”
看到凯丽已经挑了最后的床铺和靠窗的桌子,贝蒂便满不在乎在把行李拖到另一边。她们两人一言不发地打开各自的行李,贝蒂偷偷看了一眼凯丽的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条用别针折好的衬衣,押花睡衣用又薄又轻的纸包着,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女佣小心翼翼地为她摆放的。
“你从哪里来?”贝蒂问道,再也压抑不住她的好奇心了。
“我出生在爱尔兰,但我在澳大利亚长大的。”凯丽说道,“前三年,我一直住在玛丽兰德,和我们家的朋友住在一起。我是个孤儿。”她流利地说道。关于她来历的每个细节,凯丽早已练习了不下十遍了。之所以编得这样严密,是怕万一碰上看过她参加的赛马比赛的人。那样即使他们认出她,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我们在澳大利亚有个牧场,我父亲在一次骑马时摔了下来,不幸去世。因此我只得再次去欧洲,和戴斯蒙德叔叔——莎伦伯爵住了一段时间。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父亲的封号。在我成年之前,他一直是我的监护人。”
贝蒂充满尊敬之情呆呆地望着她。哇,她的生活简直和小说之中浪漫的女主人公一样唉,如此辉煌壮丽,并有些感人至深的悲剧色彩。
“你呢?”凯丽很有礼貌地问道。
“哦,我吗?我在加利弗尼亚长大。在我来这之前,我去了一趟埃玛——威尔德。非常高兴我能被录取,因为我的成绩并不太理想——这也是我今年夏天没能去成欧洲的原因。数学和物理是我的弱项,我必须得好好学一学。这太令人难堪了,因为我的两个哥哥都非常聪明,一个在普林斯顿,一个在哈佛大学。”贝蒂象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道。“也还不算太糟,我是说欧洲,尽管我没去成,但去了洛杉矶,那儿有我们家一幢别墅。”
贝蒂看了一眼凯丽,想请凯丽一块和她去度假,如果凯丽没有其它地方可去的话。看到凯丽正在挂一套一流的骑马服,不由得惊叫起来:“哇,你还会骑马?”
“在爱尔兰时我经常和叔叔一块去打猎,但我对那种血腥的运动并不十分热衷。我在这儿,美国,参加过一些障碍跳马比赛,但成绩很不理想,因此我想先搁一段时间再说。”凯丽清澈的绿眼睛转向贝蒂,说道:“我今天下午到这时,心里非常紧张。我是唯一的不是由父母而是由司机送来的女孩。不过我们俩见面之后,我感觉好多了。我有个直觉,认为我们一定会处得非常好的。”
贝蒂对凯丽的友好态度很感激,冲动地与她谈论感恩节和圣诞节的打算。一个女孩走进来,打断了贝蒂的谈话,手里捧着一大束娇嫩的黄玫瑰。
“你是凯丽·范琳小姐吗?”
“是的,我就是。”她答道。
“这些是给你的。”
“谢谢。”她把花放在桌子上,打开系在上面的卡片。这是她在来布莱玛的路上在一家花店里自己写的。
“谁送的?”贝蒂问道,充满了好奇。
“我叔叔,哦,他待我真好。”凯丽语气惆怅地说道。
“他就是你的叔叔——那位伯爵吗?那么你是贵族之子了。”
“是的。”
“你叔叔住在哪儿?”
“在爱尔兰的莎伦古堡。范林家已在那里住了九百多年了。”
“九百多年?”贝蒂惊呼道,她急于知道有着关这位神秘的戴斯蒙特叔叔及莎伦古堡的一切。但一看到凯丽的神情,又把一连串的问题咽了回去。凯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好象正沉浸在那些使她痛苦的,不愿对外人讲的回忆之中
阿米杜把莎伦带回别墅已有一个多月了。她站在窗前,看着笼罩在秋雾中的花园。她慢慢地饮着茶,等待阿米杜的到来。熊熊炉火旁边是个非常舒适的椅子,上面放着一本乔治埃沃特的一本《三月中旬》,这本书她非常喜欢,总能使她心头涌起平和宁静的快乐心情,这对她的迅速康复无疑帮助很大。三个星期以来,她一直在别墅里独自度过的,阿米杜忙碌地奔波于远东和南美之间,抽不出片刻空闲。不过每个周末凡布瑞斯都会来看望她,陪着她到河边散步。小河西岸种满了高高的白杨,风景秀美。这使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生气。其余的日子里她并没有多少事可做,阿尔伯特每天都特意为她准备精致可口的饭菜,偶尔大夫也来看看她的健康状况。莎伦渐渐从悲观绝望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回到周围的现实生活,中。她现在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又象以前那样精神十足了,她告诉自己是她再次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她在巴黎留下那么多事情没有处理,生活都已乱成一团麻了。如果她不及早动手解决的话,恐怕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一大堆未付的帐单需要清理,自己的那套公寓也得托人照看一下,并且也该为自己和凯丽的未来好好打算一下了。凯丽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可能仍旧不得不依靠杰克吧。她知道杰克多么喜欢凯丽,因此敢肯定杰克不会太在乎的。但不管怎样,凯丽仍是莎伦重新站起来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但这之前,她知道她必须得和阿米杜谈谈。
她坐进壁炉边的椅子里,努力回想他把她带来的那天晚上,他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字。她已经不知回忆了多少遍了。他真的说过她给他带来的巨大幸福吗?他认为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这该不是她做梦吧?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几天他一次也没有再提起过。但她仍旧不安地怀疑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责任感是因为他误以为她怀的是他阿米杜的孩子。
他到达时,她在大厅入口处等着他。
“莎伦,”他一眼看见了她,喊道。他伸出手,迅速扑向她,把她亲热地抱在怀里。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太叫我高兴了。”
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非常有感染力,使她的心情也畅快明亮起来。
他们走进图书室,佣人端来茶之后,阿米杜拿出一大堆礼物,非要叫她立即打开看看不可。
“嗯,怎么样?喜欢吗?”他问道,展开一件他从中国买来的刺绣晨服。“好,再打开这个看看。”他坚持道。
她打开盒子,是色彩鲜亮明快的从秘鲁买来的手套和皮靴,尺寸非常小,精致可爱,简直可以给布娃娃穿。她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还没完呢——再打开这个。”
“哦,太美了。”她惊呼道,盒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打婴儿刺绣夜礼服,是阿米杜特意从巴西买来的。
“喜不喜欢这些婴儿服装?”他说道,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岂止喜欢,我简直爱不释手呢。”她看着他泪水溢出眼眶,流过面颊。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腹中之物是个有手有脚,有鼻有眼的活生生的孩子。
“世界各地的商店里到处都出售婴儿衣服。我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一点。我精挑细选,度过了一段愉快的购物时光。”他说完,又伸手打开另一个盒子。
“还有什么?”她嚷道,看到一只吱嘎做响的银制玩具,上面饰有绿松石宝石珠子。
“我在哥伦比亚买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阿米杜。”她说道,收拾起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包装纸。
“哈,回来可真叫人高兴。”他说道,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用手捋了捋头发。他转过身,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但他很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目前这种简单的感情交流很心满意足。他把手揣进裤兜,摸到里面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串钻石项链,中间缀有一块很大的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他决定在周末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它送给莎伦,并请求她做他的妻子。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一起散步。花园里的雾气很浓,太阳光照过来,显得金黄金黄的,象浓浓的陈年老酒一样。别墅四周长满了青藤,他们走到离别墅不远的湖边,经过一群美丽的梅花鹿,天真而又好奇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俩。
“阿米杜。”她开始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和你谈谈。我想我该回巴黎去了。谢谢你,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好多了,并且完全能应付以后的生活了。我会把塞伦的房子卖掉,然后重新开始生活——”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呀?”他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满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对我太好了,我从心底里感激你。不过现在我能应付这一切了,真的。”
“莎伦,你是不是太客气了,不好意思直接对我说你无法原谅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提起过那件事,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事实上,我一直被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发生的事所折磨。”
她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这样认为的?不,不,阿米杜,我不能叫你这么认为。我早就原谅了你。从那件事之后又发生了太多的事,相比之下,那件事已经微不足道了。”
“但它确实很重要,这对我有很大的意义。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怎么会有孩子?”他感觉到他所想要的一切正要从他指间滑走,眼中立即迸出反抗的光景。已涌到他嘴唇的求婚宣言立即被吞了回去。“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莎伦?你当然知道我是非常乐意照顾你的。无论你心里对我怎样想,抚育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权利。”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她怀疑的看来是千真万确了。“阿米杜,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孩子不是你的。”她一点点说下去阿米杜的心也一层层冷下来。”孩子的父亲是我在澳大利亚就认识的。我离开你之后和他在尼斯一起度过一个星期。以前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因此从来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但谁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又碰到一起。现在你明白了吧,”她边走边说道:“这一切都不会太合适。我再也不能接受你的慷慨好意了。我已经欠你的太多了。”
他听着她甜蜜、轻柔的话语,觉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一般难受。他深深地受到伤害,想到那个夺走他一切的人,伤害又变为狂暴的嫉妒。最后他镇定下来,带着谴责的口气问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不照顾你?”
“他早已结婚了,阿米杜。我没有告诉过他我怀孕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狂怒地反驳道,“你是不是说即使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要你的,是吗?莎伦,不要再傻了,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不——你根本就不了解事情的始末。”她反抗道,“我仍旧希望并且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生活在一起的。但是现在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他住在哪里?”他命令似的问道。
她叹了一口气,“在英格兰。他是个英国人。”
他轻蔑地笑起来。“我早就该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是一个诗人吗?或者是象浮在天空中的云一样不切实际的艺术家?你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他呢?”
“阿米杜,你不能这么说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感情了,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
“好吧,”他说道,举起双手。想到那个人得到莎伦如此强烈忠贞的爱情而自己却从未得到过,不禁涌起一种苦涩的羡慕。他从来就瞧不上“希望”,但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它的牺牲品。他的嗓子粗粗地说道:“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你仍旧呆在这儿,我来照顾你,直到你的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她想了一会儿,由于自尊心的驱使而进退两难。她当初没有因为阿米杜的缘故而放弃与沃灵顿公司的契约,而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主动放弃的,阿米杜并没有欠她什么。而现在她又接受他的慷慨帮助,这使莎伦觉得很难堪。
“我确实想呆在这儿,”她静静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孩子出生以前呆在这儿会很舒适的。”她没有注意到他把裤袋里的小盒子都拧得变了形,他觉得那个盒子象铅一样沉重。
四、欲海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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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玛,波顿,马萨诸塞洲,1O月
十月末的一个夜晚,黑暗渐渐笼罩了一切。凯丽透过宿舍窗户,盯着外面茫茫的黑夜。她穿着睡袍,坐在桌边,烦躁不安地不断扭动一下身体,努力把思绪集中在浪漫派诗集上。贝蒂在她身后“吱嘎吱嘎”地清脆地吃着苹果,她头也不抬,烦躁地对她说道:“你不要弄出这么可怕的噪音好不好?我正要集中精力学习呢。”
“对不起。”贝蒂抱歉地说道,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书,尽量不弄出声响,以免又使她厌烦。整整一个星期,凯丽一直这么情绪消沉,动不动就发脾气。“听着——不要为那个罗德弗·霍尼威尔心烦了。他会给你打电话的。”贝蒂同情地说道。
“罗德弗?哦,我不在乎。”凯丽心烦意乱地说道。
自从三个星期以前凯丽在罗德弗后座上把他击退之后,一直没有见面。不过,她才不会为他担心呢。
她盯着窗外的黑夜,深深为钱所困扰,把“夏洛特太太”忘到了身后。
开学之后,时间象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飞快地流逝。她已经收到了会计员的便条,叫她马上把下学期的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交上去。她以前那样渴望进入布莱玛大学,总以为一旦进入这所学校,她总能想办法继续读下去,至少也能找到一个好丈夫。现在看来,她当初的想法简直天真得可怕。她没想到在哈佛大学周围的这些难以计数的学院里,象她一样想要抓住一个以医学、法律或商业为专业的丈夫的女孩简直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多。在享有盛誉的哈佛大学A·D俱乐部开设的公共课堂上,凯丽被来自罗德克里佛和威尔斯利的女孩子们惊得目瞪口呆。她们竞争意识极强,把布莱玛大学的学生视作笨驴,根本瞧不上眼。在这样一个极为不利的条件下,凯丽只得把周身用金钱堆砌起来,以保持自己的形象,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这样做需要花费的金钱数目大得惊人,她发现从林顿那里要来的钱都几乎快花光了。而又毫无希望有新的进项收入。
凯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她累了——一整天生活在谎言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对自己举上的每一处细节要求,还得处处拿出那个贵族之子的模样气度。促使她来到布莱玛大学的强烈野心已变成了黄铜矿,当初就因为它金光闪闪的外表而误以为是黄金。每当宿舍里其余的人全都睡下之后,她总是由于恐惧而不能移动分毫,她仿佛看到自己踩在脚下的浮冰。但她的骄傲使她无法向姐姐屈服。即便她把一切事实都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好处。莎伦没有给她回信这个事实使凯丽意识到她的姐姐巴不得甩掉她这个包袱呢。她得出一条结论,金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保障她完全的东西。如果她仍旧得不到钱,她最好趁手里还有点钱的时候乘一辆公共汽车去加利福尼亚去算了。她解开扎在脑后的马尾,让它如瀑布般披散在背后。
贝蒂看着凯丽那头浓密的、金黄色的、闪闪发光的长发,心底里感到羡慕。“上帝啊,我愿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你这样一头秀发。”
“一切?真的吗?好吧,你会得到的。”
“凯丽。这太不公平了。”贝蒂叹了口气说道,又随手拿起一只苹果。“你具备一切:脸、身材、个性、还有一个封号。”
凯丽什么话也没说,但对贝蒂这番羡慕的表白却非常厌烦,她真有那么富有就好了。正在这时门开了。
“嗨。你们两个,想不想打桥牌?”
“当然想了,为什么不呢?”凯丽答道,很高兴这个住在楼下的阿丽桑打断了贝蒂的话头。
“这样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不用学习法语语法了。”贝蒂欢呼道。
“谁来买匹萨饼?”阿丽桑问道。
“我在节食。”凯丽马上说道。玩桥牌就意味着她不得不放弃自助餐厅的晚餐,而匹萨饼就她现在的经济状况而言则是一种她支付不起的奢侈品。
凯丽坐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双腿盘起来。阿丽桑的室友史蒂芬打开食品盒,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凯丽假装没闻到。四支香烟腾起的烟雾绕过台灯,弥漫在整个房间。墙上贴着毕加索的海报,还挂有约翰·瑞瓦特和罗伯特·德·尼科的照片。
凯丽无心细听他们枯燥无味的谈话,无非是关于最流行的哈佛——耶鲁游戏,指甲油的颜色和奇妙的节食效用。她伸手拿过牌,不以为然地看了史蒂芬和阿丽桑一眼。她们的床上摆满了婴儿枕头和玩具熊,用来装饰门面的所谓哲学思想也肤浅得很。她们自小舔着银勺子长大,对于生活总带有一种自命不凡和沾沾自喜的神情。现实生活中使人悲痛的问题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她额上很光洁,没有一丝愁苦的痕迹。
“黑桃是将牌。”贝蒂宣布道。
凯丽心烦意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努力想集中精力。但看到她们三个人大口大口香甜地吃着冒热气的匹萨饼,凯丽更觉得饥饿难耐、头晕眼花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节食减轻体重,凯丽。”史蒂芬说道,“你可是这里最瘦、最苗条的女孩了。”
“小心别得了厌食症。”阿丽桑说道。
“得了,凯丽。吃一些我的吧。我吃不了这么多。”贝蒂热心地说道。
“不,谢谢。”她答道,摇了摇头。
“你们永远猜不到我昨晚听到了什么,”阿丽桑神秘兮兮地说道,使她们一起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贝蒂央求道。
“嗯,你们都知道斯达特勒饭店吧。他们那里有所有寻欢做乐的法子。我从一个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处听说,一个梅普山大学的女孩子专门为某些男客提供单间客房服务。”她顿了一会儿,让她话中的含意在空气中渗散开,以便使她们充分理解。
“客房服务?你是说她象招待一样工作吗?”贝蒂问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史贝芬喊道,“客房服务——你以为他们会做什么,小笨蛋?”
“她们是应招女郎,”阿丽桑说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看到他们推进一个物推车,上面放着一个盖盖儿的大浅盘,揭开盖子之后,里面露出一个撒一层芫荽的来自梅普山大学的金发女郎。”
她们全都“哄——”地一声笑起来,凯丽也给逗乐了。
“对不起,我觉得这太令人难以相信了,”凯丽说道,“我是说为什么一个来自梅普山大学的女孩子要做这些的事呢?”
“因为她们都是些行为放荡的女人,这就是原因。可不象我们,和山顶的白雪一样纯洁。”史蒂芬说道。
“那你怎么看待那些房客呢?”凯丽沉思地问道,瞟了一眼自己的牌,“我不叫。”
“我想其中有些人并不坏。结了婚有了孩子的男人一年中也不过玩这么一个星期。但是即便这些……”
“呃——我无法想象会有人为了钱做这种事,”贝蒂说道,“那样太肮脏了。”
“哦,我不知道。如果价钱合适的话,”阿丽桑高高地扬起头,“我想我至少值五百美元。”
“哦,是的。你那满头的卷发器可真把你打扮得十分引人注目呢,”史蒂芬说道,引来更多“吃吃——”的笑声。“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我至少值八百美元。你知道他们的观点吗——绅士,都爱金发美女,而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发。”
“你呢,凯丽?你有这么棒的身材,红头女,还有一个封号,你认为你值多少?说实话。”
“我?哦,我是那种一千美金一个的兰盘子。他们得给我周身搁满酥皮点心,就象有硬壳的洋娃娃。”她用一种冷静的讥讽语调说道,使她们爆发更响亮的哄笑。
第二个星期六,凯丽等贝蒂去图书馆学习之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非常仔细地化好妆。她从壁橱里挑选出一件最优雅华贵的长裙穿上,一件黑色紧身毛衣,“V”字领,这是她在纽约买的,当时是想为和罗德弗在一起吃晚餐时穿的。现在她穿上这件衣服不过是想打动一个愿意为衣服下面的肉体付钱的男人。她在腕部及脖颈处喷了好多香水,戴上一付莱因水晶石和珍珠耳环,抓起马海毛外套,准备下楼,她已预定了六点半的出租车。刚想走出房间,贝蒂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你看上去美极了,”她惊叹道,“罗德弗打电话来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不由得替凯丽感到激动,“他看到你,一定会晕过去的。你去哪儿?”
凯丽的目光移到桌子上。上面放着一叠奶黄色的信封,醒目地扎着兰色缎带。写着凯丽·范林的地址。纽约的看门人遵守了诺言,每星期转寄信件。关于信封上邮戳,凯丽对别人解释说是爱尔兰的邮差把信寄到叔叔在纽约办事处的原因。“不,不是罗德弗,戴斯蒙德叔叔刚才从波士顿给我打来电话,叫我过去吃饭。他明天就走了。”
“哦,”贝蒂泄气地说道,“听起来挺有趣。祝你玩得愉快。”
到斯达特勒饭店之后,凯丽走下出租车,走进大厅,直冲墙角里的一张空椅子走去。她冷静地叠起脚,点燃一支香烟。她看了一下表,假装在寻找她认识的人。如果阿丽桑她们所说的是真的,她今晚就可以满载而归了。如果真有人打她并提出那种要求,她觉得两百美金就不错了。两百元——凭她这副身材,这一点都不昂贵。她的心“怦怦”直跳,嘴唇也有些发干,心里盘算着该怎样让别人知道她是可出售的。路过她身边的所有的人只是向她报以赞赏的目光,没有一个有进一步的表示。她没精打采地抽出一支香烟,尽量避开别人的目光。她扫了一眼大厅,看不出谁象梅普山大学的女孩,这使她感到一阵疑惧。
等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她紧张到了极点,警觉地注意到接待处的两名服务员不断向她这边打量,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她多心的缘故。她刚想逃离这个鬼地方,一瞥眼看到前面的地毯上多了一双涤褐色的皮鞋。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站在她面前,一缕淡淡的胡子,戴着一副眼睛。他很有可能来来回回在她身边走了不知多少次了,但她没注意到他,他的相貌太平常了。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说道:“嗨——我可以请你喝杯饮料吗?”
“或许,”她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里的酒吧有些令人压抑。”
“那么到我的房间去怎么样?”他试探道。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她突然说道。她紧张地站起身,慌乱地拿起她的提包和外套,跟着他走向电梯,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好象要蹦出来一般。他在身后关上电梯门之后,向她紧张地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玛丽。”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对即将到达他的房间而感到恐惧。
“我叫阿特·弗兰克林。我从瑞士来。这边走,我在61O房间。”他随意地说道。电梯门开了,她跟着他走在铺有地毯的长长的甬道上,凯丽觉得每走一步日光线便暗淡一些。
“你先请,”他说,推开他房间的门口。
他跨进门,打开灯,解下领结,脱下夹克。凯丽麻木地打量着房间。
“一百块钱怎么样?我知道干你们这一行的总是事先把一切谈妥。知道吗,我刚才一直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干这一行的。如果我弄错的话,那你一定会和我大吵大闹的。”他说道。自以为很幽默地笑了两声,凯丽却一点也不欣赏,嘴角一动不动。
她用一种好象不属于她的冷漠的声音说道:“我一直要两百元。如果你不感兴趣,我立即回到楼下。”她说着便转过身去。
“两百元?这太贵了,即便在波士顿也不是个低价钱。你值那么多吗,玛丽?”他下上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露出色迷迷的神情。
凯丽感到作呕,她只能强迫自己作出冷漠的神情看着他。她看见了他在解衬衫的扣子,心脏都好象不会跳了。
“你是不是那种不爱说话的人?如果你在这呆一晚上的话,我们便成交了。我喜欢平静,优雅地做这种事。那额外的一百元钱,就算做我躺在床上自得其乐的费用吧。”他解开袖口的扣子,把它挂到衣架上。
“要不要来点波旁威士忌酒,玛丽?我喜欢心情愉快地从容行事。把你的外套放到那边,我来准备酒”他走向小冰箱,调制威士忌。
他打开电视,凯丽假装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脸上的化妆品。她身后的房间象一个黑洞洞的剧院,她自己的脸瞪着她,好象一个聚光灯。电视里传来的对话好象从很远的另外一间房间传来。
“对不起,蜜糖儿。我要去一趟洗手间。自己随便坐。”他走过她身边时,顺手拍了一下她的臀部。他走了以后,她心里感到强烈的厌恶之感。她无助地站着,内心充满了恐惧。洗手间传来他排尿的声音,打破了那潜意识的隔膜。这种声音使她感到不可忍受的亲密气氛,不禁周身传遍一种厌恶排斥的感觉,打了个冷颤。她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和钱包,立即冲出房门,跑下楼梯,迅速逃离了大厅。
灯火辉煌的斯达特勒饭店入口处,她叫了一辆出租车,不断回头看阿特·弗兰克林有没有追出来。
“妓女,”她轻声说道。出租车在波士顿中心的纽宝利大街上飞快地行驶。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勇气?为什么不能忍受下来?下回她一定要走进酒吧,喝杯烈酒给自己壮壮胆。但一想到再碰上另一个阿特·弗兰克林,即便一千美元,她仍旧会禁不住起鸡皮疙瘩。她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她对自己说道。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了呢?她为了五千美元和林顿·本·布恩做爱,这和为两百美元与一个陌生人做爱有什么区别呢?尽管她发誓不回想以往的一切,关于以往性生活的片断还是涌上心头,记起她和林顿在一起时的强烈欲望。自从那次同他在图书室相见之后,她坚决地把他完全从意识中排除了出去,因为她意识到他总是激起她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那夜是她第一次体验到无耻堕落的做爱的可怕力量。现在忽然涌上心头,不禁另有一种意料不到的力量。
第二个星期的一天,贝蒂到楼下打桥牌了。她一走出门,凯丽便不再假装学习,转过身来。目光落到贝蒂床上的那个手提包。现在是月底,凯丽知道贝蒂今天去银行取家里给她的一个月的津贴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心跳得极快,她拿起皮包,取出钱夹,里面厚厚一叠崭新的钞票。贝蒂绝不会立即发现自己丢钱了。等到她发现时,凯丽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她在极短的一瞬间便决定了要拿出多少,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立即把钱包扔回床,抓起一把梳子,冲向镜子。
“凯丽,电话里人有找。”阿丽桑说道。
“是谁呀?”她问道,转过脸来,面部一片空百,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麦格接的电话,我想是个男的。”
凯丽走下楼梯;想到如果是来找她赴约会的人,那他就只好开车长途跋涉地去找她了,因为她很快就要去加利弗尼亚了。
“你好。”她淡淡地说道。
“你好,凯丽。我是林顿·本·布恩。”
他低沿的声音使她头脑一片麻木,不能思考。
“凯丽?你在听吗?”
“是的,我听着呢。什么事?”她心头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奇怪心情,使她感到非常虚弱,非常害怕,同时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很愉快。
“我要在波士顿呆几天,住在里兹。我不知道你今晚会不会有空。”
“有空?当然有,怎么啦?”她语气中有种疑惑的口吻。
“我想或许你愿意来我这儿和我吃晚饭。我会派车去接你。七点半行吗?”
她突然变得泰然自苦,平静地说道,“可以。”
“好。先到我房间去,我们喝一杯,到时再见。”
她挂断电话,林顿声音中那种无可置疑的欲望象枪声一样回响在耳际。
“他妈的。”她对自己低声说道。
那晚,凯丽坐在一辆和把她带到布莱玛大学的那辆“林肯”相似的高级豪华车内,向波士顿快速行驶。她穿上马海毛外套,愉快地想着司机来接她时,她的朋友们脸上那种惊羡的神情。贝蒂立即走遍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逢人便说凯丽的叔叔莎伦伯爵已经来到波士顿,并且派豪华轿车来接她。
他们飞快地掠过波士顿色彩班斓的灯光,凯丽的头涌起一阵愉快的期待,缓解了内心的紧张不安。林顿仍旧不能把她忘记,有好几秒钟的时间,她允许自己沉浸在幻想中,想象他也象她一样经历了这种磁铁般的吸引力。但她心中仍有一片林顿不能证服的地方,由于那夜她失去了“雨魂”,她对他心中至今仍有些痛恨。每当她在校园内交叉的小路上看到布莱玛大学的女孩在骑马,每当她知道校园内的骑马队开赴宾夕法尼亚洲某地进行赛马比赛时,她心里总是感到非常痛苦。这种痛苦是任何强烈的欲望都抹不掉的。如果她偶尔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黑色的天鹅绒骑马帽、骑马专用夹克和干净利落的马裤时,她总是强咽下心中的苦涩;一天她看到布莱玛骑马队的兰缎带和胜利纪念品的展览,她仿佛觉得这些都是从她那儿偷去的,现在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嘲笑她。她决心不能让林顿轻而易举地得到她,一次也不行,仔细考虑怎样使他还清他欠她的一切。
她还疯狂地想把“雨魂”要回来,但她从《波士顿环球报》上的运动版已经得知麦多牧场把它卖到了鲁德威克。这个消息再次使她伤心欲碎。但这便是林顿的做法。他用那种他所特有的冷酷和报复心理,用这种方法使她永远也得不到“雨魂”——正象他所说的一样。
当豪华轿车在里兹饭店门口停下来时,穿着笔挺制服的门卫忙跑过来替她打开车门,把她引向大厅。这种极其礼貌、尊敬的接待不禁使她想起几天之前她到斯达勒饭店时那种鬼鬼祟崇的模样,这前后两种反差真是太大了。里兹饭店的大厅象珠宝盒子一样光彩照人,镜子反射出豪华枝形吊灯中发出的金黄的光。到处都是大束的鲜花,穿着绸缎与貂皮大衣的女人进进出出,到处充满了一种豪华的气氛。
凯丽把头抬得高高的,优雅地慢步走向接纳台,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我叫凯丽·范林。林顿·本布恩先生在等我。”
“好的,范林小姐。我替您通报一下。他在57O3套房。”
凯丽穿过大厅,心里非常清楚别人向她投来的赞赏的目光。尽管她穿的衣服同她上次去斯达勒时穿的一样,仍旧那件黑色长裙和外套,但她知道她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她今晚特意打扮那种有教养的优雅而不是露骨的引诱。这个饭店有一种古老的豪华,并带有波士顿风格。她如饥似渴地把每个细节吸入眼中,觉得这才是她所属于的地方。
她敲了敲林顿套房的门,用手拢了拢头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嗓子里象有一只翅膀在飞动。他打开门,凯丽走进去,把手提包扔到椅子上,然后摘下手套,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挂着挑战性的微笑。
“嗯,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波士顿来了?”她脱下外套,象电影中的女主角一样潇洒地把它搭到椅背上。
她不等他回答,便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假装在打量房间,知道他的目光正跟随着她和每一步移动而移动。她摸了摸熊熊炉火上面的壁炉台,从上面镜子中看到他正朝她走来。她感到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小心地把它移开,转过身来,脸上做出吃惊的神情。
他对她这种扭捏造作的害羞感到好笑。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正在喝威士忌,但我想你或许会想喝点香槟,”他说道,朝放在水桶中的瓶子努了努嘴。
“谢谢你——这太好了。”
他打开瓶塞时,她密切注视着他夹克下面双肩的运动。他递给她一杯,说道:
“你能来我真高兴,凯丽。”
她慢慢地饮着香槟洒,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好奇、尊敬与欲望掺合在一起的表情。即使他有铁一般的毅力,也没能把它们控制住。她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一种胜利的感觉使她微微有些发颤。一种想利用他对她的强烈需求而玩弄他的驱动力减弱下来,她内心的欲望占据上风。她这种情绪上的变化丝毫没有漏过林顿的眼睛。他把酒杯从她手中拿掉,拉到身边,迫不及待地吻她。他们俩人抱到一起时,另一种需要的冲动使她要挣扎拖延一会儿。
“怎么回事?”她从他的怀抱中抽出身时他声音粗哑地问道。“不要假装你不想要我。我们早已做过那事了。”他饥渴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由于情欲而变得鲜红,就是这张脸总是在他夜晚睡梦使他心烦意乱。
“你说的或许不错,”她说道,完全从他手背中挣脱出来,“但你上次付钱时也非常痛快呢。”
“原来这就是你所想要的,对吗””他冷笑了几声,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事实上,你并没有给我时间。我正准备订立几条协议呢。我也不想用其它的什么方式。每次我见你,便给你五百美元,你看这个价钱怎么样?”
她所有的抗拒都蒸发了。“这太好了。”她轻声说道。
“我通常每隔六个星期来一趟波士顿,有时会更经常一些。你同意吗?”
“同意。”她答道,在脑中迅速计算了一下,如果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她刚好能凑和着度过下半年。她一定会让他对自己非常满意,这样才能保证他能更经常的回来。由于她自己对他的渴望,因此她感到那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想到林顿在为她付款,这大大增加了她的愉悦心情。
“好,现在让我们开始来这儿的目的吧。”他低低地说道,抚摸着她下颏的曲线,然后是她的脖颈,她的胸。
在他没有占有她之前,心中充满了一种类似情欲的气愤之情。这次他要让她慢慢地屈服。回忆的风暴席卷而来,想抚摸她的渴望撕裂了他。他脱下她的长裙,内衣,一点点地慢慢地露出她美丽的身体,就象在摘掉护着花蕊的花瓣一样。她骄傲地站在他面前,由于看到他眼中惊叹的目光而散发出夺目的光芒。他的手细细抚摸她如雕刻般的身体的每一处。他的唇吻在她肩上,然后向下滑落。她如同被枪击中了一般,全身一颤,象弓一样弯起了腰。他用力地把她拉近,紧紧搂住她,他抱着她走向床边,象展开一匹白色绸缎一般把她放在床上。
“自从那天在图书室起,我一直渴盼着你,你这个美丽的家伙。凯丽,凯丽。”他呻吟道。
他如此热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潜意识深处的门一层层被打开。他的脸粗犷英俊。他感到她年轻美丽的身体在他身下移动,她嘴里发出喃喃低语,他贪婪地享受这种他从未知道的强烈的欢乐。她狂喜地迎合着他,在这种充满情爱的结合中达到了高潮。
“林顿,哦,林顿。”他把她带向另一个极妙的欢乐高峰;她半清醒地低语着。她的渴求渐渐退时,他又重新开始,被她在他身上引起的强烈渴求所驱使,然后带着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进入她的身体。
他长时间地躺在她身边,肌肤紧贴在一起,任心中海潮波浪的力量越来越细。他轻轻地吻着她柔软、炽烈的嘴唇,吸取她身上那种年轻的生命力。他心中再次充满激情与渴望。
他的头埋在她的肩膀里,喃喃低语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凯丽……”
她也感到心中激情的力量,感到在刚才的一刻间他们的生命探和在了一起,她以一个完全屈服者的柔顺姿势,慢慢向他移去。
五、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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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12月。
十二月初的一个早晨,莎伦坐在别墅图书室角落里的本质小书桌上,上面铺有一层绸缎。夜色渐渐笼罩了远处的树林,公园里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梅花鹿在悠闲地散步。莎伦很随便地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埃及羊毛束腰长袍,她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壁炉中熊熊火焰的“噼叭”声使她觉得有一种极舒适的家的气氛。阿米杜前几天把她堆在公寓的抽屉中的信件带了来,她翻了翻,又抬头看了一眼阿米杜。尽管他刚结束巴西和克伦比亚的长途旅行,感到疲惫不堪,他仍旧在忙碌地工作,处理那些他好象永远摆脱不掉的商务信件。
“知道吗,你给我带来的这堆信件中,有些竟是七月份就寄来的。我那时思绪混乱,体力极差,就把来信全部塞进抽屉,总觉得它们会自己照料自己的。”
“不要为那个信封里的东西担心,莎伦——那不过是些帐单,我已叫戴尔佛处理此事。”他说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仍旧一样,我想仔细地记下我欠你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还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当然,但你现在又何必管那些呢?”
她集中精力干自己的事,没注意到阿米杜正在仔细观察她,她弯曲的颈背光滑细腻,弯弯的曲线滑向肩膀。隆起的腹部上乳房更加丰满。每次他的目光落在她作为一个成熟女性的明证上时,他深深地本能总是使他不相信事实。即便现在,尽管他知道莎伦腹中的孩子是另一个男人的,并且他已知道了好几个星期之久,他的拉丁血统迫他去证明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他用一种新的耐心每天陪她出去散步,他一直为自己的想法保密,暗暗猜度在她重新爱他之前,她心中还有多少需要愈合的伤口。目前,他极力避免任何亲密的举止,唯恐泄露了自己的想法。他现在满足于她呆在他的房间里,听她的哭声,看她的笑颜。但他知道她正在变得越来越依赖于他,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的信件都在这儿了吗?”莎伦随意地问道,又翻了翻那些信皮。她失望地注意到没有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
“都在那儿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知道她仍旧在盼望她在英格兰的情人来信。他自己早已检查过了。他想道,如果真有那边的来信,他会给她吗?
莎伦喊了一声,他立即抬起头。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他说道,警觉地站起身。
“孩子。她好象总也不睡。”她低头看着她的腹部,双手抚摸着。“看,她又动了,正在伸展腿脚呢。”
“她?”他用开玩笑地口吻说道,眉毛向上挑了挑。“我敢肯定一定是个男孩。刚才这一阵拳打脚踢就是证明。”
“胡说——一定是个女孩。很显然,她将来会是一个不了起的舞蹈家的。她还未降生便已经偷偷练习了。”
他俯身向前,脸上挂着调皮的微笑。“恰恰相反,他一定会是个出色的足球选手——在我的那一队。难道你没有看到他正在为将来准备吗?”
他们俩一起笑起来,共同分享他们之间的这个秘密的玩笑。莎伦抬头看了看,阿米杜坚硬的面庞上挂满了温柔的微笑,莎伦几乎忍不住要告诉他,他出去工作的这几个星期她有多么想念他。她的疾病和怀孕使她看到了阿米杜品性中的另一个侧面,而这个侧面是她以前从未预料到的——一种温柔,体贴感人的本性,他直到现在才表露了出来。
莎伦把目光转向信件,挑出凯丽的一封信。这次她要告诉凯丽,处于她目前的状况,她无力支付凯丽上大学的昂贵费用。莎伦暗暗希望在她把塞伦的房子卖掉之前,杰克会帮凯丽一把。但这需要时间,她希望杰克能不用她请求就自动去帮助凯丽。莎伦打开凯丽的信,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写满了简短的、气愤的倾诉,莎伦的脸由于震惊而涨得通红。
“怎么啦?”阿米杜看到她心烦意乱地样子问道。
“凯丽来了一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的亲妹妹说的这些话简直使我惊骇。”
“拿来——让我看看。”他说道,从她手里接过信。
我多傻啊。我一直以为在我有能力照顾我妹妹之前,杰克会照料她一切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我却什么事也没有做过。我只知道关心自己的问题了。很显然,林顿·本·布恩把“雨魂”从她手里抢走了。我知道她急需一些钱把学上完,但是说出一大堆这样的话
阿米杜看完了信,面孔由于愤怒而扭曲了,最后他大声说道:“我问你,莎伦,她怎么能用这种语言来说自己的姐姐?她竟敢叫你母狗。”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把这封信撕成碎片。“还有我,她竟敢把我比作靠女人吃饭的人。这孩子真该用马鞭好好抽她一顿。这个孩子以为她是谁?”
莎伦叹了口气。“我想当初我至少该向她解释一下。我为她付清了第一学期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但她还需要钱来买衣服,书和一大堆其它的东西。”
“你什么都不欠她的。”他用力地说道,一拳打到桌子上。“你是她的姐姐,你也有自己的困难和问题。她什么时候关心过你?没有——她只是自私地以为你一定在过一种花天酒地的豪华生活。如果她需要钱,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份工作挣?你没钱的时候向她抱怨过吗?没有。你出去找份模特工作,在他那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工作室里为他工作。”他忍无可忍地发出气愤的喊声。“对那些认为这个世界欠着他们,该替他们的生活准备好一切的人,我一点都不同情。我从不向别人讨要任何东西。我的世界是我自己用双手挣来的,不是向别人讨来的。”他说道,用手指斥责地指着那封信。他越想越气愤。“如果你履行了沃灵顿公司的合同,那她还不知道被你惯成什么样呢?到那时她该要求你为她买幢别墅和赛马了。”
“不,阿米杜。你不了解凯丽。她内心深处并不真是那样的。我不能相信她写的是她的心里话。她非常聪明,并且工作也很努力。可怜的孩子——她只不过因为所有的不幸事件都一起落到她头上而无法忍受而已。”血缘关系使她在阿米杜面前极力为凯丽辩解,但她心里仍旧因为妹妹信里向那席咒骂而作痛。林顿·本·布恩如此专横霸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杰克不帮助凯丽?
看到莎伦如此伤心,阿米杜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她毕竟是你的妹妹,”他迟缓说道:“让我来安排这件事,给她寄些钱去。”
“你太慷慨了,阿米杜。但她太骄傲了,在这方面她和我父亲不相上下。”
“我倒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这么骄傲。”他怀疑地说道。
“我宁愿用一种不触及她自尊心的方法来帮助她。她可不想要别人的救济,真的。从这封信的语气可以看出她不想见到我了。在她看来,我的生活豪华奢侈得不得了。我看上去好象一个把世间所有的运气都得到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给她寄的钱,这只能使我们俩人之间关系更加恶化。”她说道。
贝蒂冲进房间,落在外套和头发上的雪花,融化了,湿淋淋的。
“凯丽,你不会相信的,我们很有可能被大雪困在这里了。洛杉矶场已经关闭,通往波士顿的道路也阻塞了。”她摇了摇头,把上面的雪花晃下来,把外套挂在散热器上。
凯丽从桌旁站起身,强作镇定地看了看外面的暴风雪。
“哦,不,”贝蒂说道,“你的戴斯蒙德叔叔——他可能来不了啦,是吗?谁知道或许飞机又可以起飞了呢。”她说道,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活泼。“对不起,凯丽。我知道,你多么希望他能在城里为你的生日祝贺一番啊。”
“我要出去走走。”凯丽突然说道,抓起外套。她不敢抬头看贝蒂的目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而流下眼泪。
凯丽冲出房间,钻进风雪中,在积雪中困难地行走。积雪非常厚,已经把树下的长凳掩盖住了,道路阻住了。她心里非常难过,泪水止不住一串串流下来,在刺骨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冰。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取决于林顿这晚是否到来了。这个星期刚一开始时他就给她打来过电话,告诉她他要在里磁饭店过夜,尽管他并不知道今晚会是她的生日。她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如果他这次来的话,那就一共有三次一——“三”是个吉利的数字。总共加起来,她可以得到一千五百美元了。他上次心清特别好。现在,眼看圣诞节就要来临了,她希望他能慷慨一些。如果这次来不成,下次再来时就已经一月份了,那时就太晚了。会计员已经告诉过她要她在圣诞节之前把钱付清,否则她就得退学。贝蒂曾邀请她到家和她的家里人一块儿过节,她推说莎伦古堡的叔叔想和她一块过圣诞节而谢绝了她的邀请。她开始盘算给贝蒂写封信,告诉贝蒂她旋风般的浪漫爱情以及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盖斯路佛伯爵订婚的消息。她努力安慰自己,她和一个纯贵族血统的青年突然订婚可以使她体面地、让人羡慕地从布莱玛大学的这种讨厌现实生活中退出去。谁都会认为她这样做是明智的,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因为无力付学费而被迫退学的。
她在积满雪的校园中走了好长时间,回到了宿舍,身体都快要冻僵了,但仍旧不能甩掉心中的痛苦和郁闷。
“再见了,贵族之子凯丽·范林。”她轻声对自己说道,眼泪又差点涌出眼眶。她看见一个粉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的心不禁往下一沉,这是会计员送来的,叫她立即到办公室去一趟。尽管断头台的斩刀最终快要落下来了,她并没有感到震惊。使她感到震惊的是在她的信件斜槽上,她发现一封盖有巴黎邮戳的信件。希望的汽球刚刚升起又落下来,是莎伦给她寄来的生日贺卡,信很短,字迹很潦草。典型的莎伦做法,她心里酸酸地想到。这就是凯丽心中的橄榄枝。她一直依附的希望——莎伦收到凯丽那封愤怒的信件之后,过了好几个月才给她回信,并且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她的问题。凯丽把它扔进垃圾箱,彻底把莎伦这个名字从她头脑中清除掉,然后冲出宿舍,走向行政大楼。
会计员的秘书得知她的到来之后,她象一阵风似地走进去,几乎想把事实真相和盘托出了。凯丽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张长长的英格兰马脸和他脸上傲慢冷漠的神情,她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想把她的真实情况全部告诉他,静看他脸上震惊的神情。如果她说出她之所以无法交纳学费是,由于这该死的暴风雨的阻挡,她的嫖客无法按时赶来。这样一定可以把这个会计员脸上的那种洋洋自得、居高临下的神情全部一扫而光。她真想把她塞在壁橱鞋盒里的一卷卷的钞票塞进他的喉咙,告诉他这些钱是她靠出卖自己的肉体给一个老色鬼挣来的,虽然这个老色克在社会上极有地位,极受人尊敬;并且还要告诉他她所有的一切富有华贵的外表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一只从澳大利亚来的迷途野狗,而就是她这样一个卑贱的人愚弄了他们所有的人。
“哦,凯丽,你来了。我之所以把你立即叫来是因为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地得知你的一切问题都被解决好了。”
她毫无表情地盯着会计员,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纽约的汉纳沃实业信用公司今天早晨寄来一张支票,为你付清了学费、住宿费及伙食费,另外还告诉我们你可以每月通过这个部门支取五百美元生活费。我想你早就从你叔叔那儿听说了吧?”
“我叔叔?”她说道,一下子惊呆了。
“我猜是你叔叔安排的这件事。”
“是的,当然。”她赶紧答道。
“他们另外还通知我,将来的学费及其他一切费用也用同样的方法付清。我很高兴现在一切就绪了,你的叔叔考虑得真周到,你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个问题担心了。”
“是的”。她强挤出一个震惊的笑容,注意到会计员突然对她热情起来。他把她送到门口,临别时又高兴地谈到这暴风雪的天气,并说今年又可以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节了。
凯丽跑进风雪之中,高兴得目眩神迷,从她得到“雨魂”那天起,她还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在学院的广场内欢呼雀跃,难以置信地哈哈大笑,她的体内突然爆发出使不尽的力量,压抑在心中的愁云一扫而空。天气非常恶劣,但她心里却阳光灿烂。她又疯狂地旋转起来,不知怎样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林顿突然之间把一切事情全都为她解决了,他又一次在她头脑中占据一种类似于上帝的位置。此时此刻,要她亲吻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她也非常乐意。在他强硬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蜜糖一样甜蜜的慈父心肠,他的举止高贵,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绅士。她意识到他对她关心要远比她所想象的深得多。这无疑是他以前对她所做的事情的一种补偿。但是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呢?不过,如果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也无所谓。他们再次相见时,她会用另外的方式来报道她的。
她向宿舍走去,由于内心的安全感而容光焕发。这种安全感是只能用金钱买来的。她突然涌起一种对布莱玛大学的由衷的爱恋之情,她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打算。她考虑着和贝蒂一家人一块去沃蒙特滑雪时她该给她的家里人买些什么礼物——给贝蒂的两个哥哥买两件苏格兰开司米毛衣,给贝尔蒙特夫人买一件爱尔兰水晶装饰品,给贝尔蒙特先生买一伯石捕根制成的烟斗。今晚她要买一些匹萨饼和意大利基安蒂红萄萄酒来庆祝自己的生日。从现在起,贵族之子凯丽·范林安以慷慨大方享有盛誉了。她一口气爬上两层楼梯,大声喊道:“贝蒂,贝蒂,我想到你们家去过圣诞节。”
她一阵风似的冲进自己的宿舍,耳边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我们要让你大吃一惊。”一层楼的女孩子们嚷道,然后一起喧哗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
贝蒂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走上前来,手里托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生日蛋糕,上面点着十八只生日蜡烛,到处都是气球和长条彩色饰带。凯丽看着这群快乐地叫喊着的女孩子,泪水涌了上来。现在她真的是她们中的一员了,她深深地沉浸在一种她们永远不会理解的幸福和安全感之中。
贝蒂紧紧地抱着她。“你们看她可爱不可爱?象个孩子似的哭起来了。她真的大吃了一惊。快来打开你的礼物。”
“你需要一杯烈性酒。”史蒂芬说道,递给她一杯酒。
凯丽擦了擦眼泪,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生日。谢谢,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圣诞节前夕凌晨两钟,阿米杜和莎伦开车回别墅。车头灯把前边的路照得很清楚,路边的草丛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阿米杜在开车,莎伦坐在他的旁边,紧紧缩在她的天鹅绒斗篷里。“今晚的晚会真令人愉快。男爵和他的妻子真会招待客人,他们的别墅真美。但我怕孩子会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阿米杜给了她一个纵容的微笑。“汉瑞和萨门都跟我说他们非常喜欢你,并且盼望和我们快点再次见面。在这一带他们俩是我最喜欢的人。”
“你跟他们怎么说我的?他们一定觉得你很奇怪,怎么和一个怀孕的大腹便便的女人呆在一起。我知道法国人的好奇有多么强。”
“我告诉他们我在巴黎的街道上发现了你们,当时你正骑着一头驴,想找一个马厩。”
她仰起头,大笑起来。涌到唇边的话并未说出,她很感激他处理这种微妙处境的技巧。他们从没提起过这件事,但她知道阿米杜为了陪她过圣诞节一定谢绝了许多豪华热闹的晚会。她现在身子越来越沉重,不便出去交际太多。
“咱们到画室喝点睡前酒好吗?”他们走进大厅后,阿米杜建议道。宽大的楼梯上面悬挂着冬青树和松树树枝。
画室里放着一颗高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金丝银线。圣诞树是从公园里伐来的。
他打开瓶塞,倒好酒,从圣诞树下的那一大堆礼物中拿出一个金丝绒的精致盒子。
“法国有个风俗,在圣诞节午夜晚餐时要送礼物。这是给你的。”池的语气很正式,使她有些迷惑不解。
莎伦打开盒子,以为会是一种珠宝,暗暗希望价钱不要大昂贵。却发现淡兰色的天鹅绒上,有一个她从未见到过极精美的瓶子。上面嵌着一颗猫儿眼。“太美了!”她惊叹道,“是拉利科做的吗?”他点点头。“我一直渴望有件他做的玻璃手工艺品。”莎伦看到阿米杜脸上神秘的色彩,便猜到这个美丽瓶子后面代表着比它的表面价值深得多的东西。
“想出一个包装这个瓶子的主意可不容易。”
“这个盒子做的非常好,它和这个小瓶子一样美。”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要把一个公司包装起来可不知需要多少纸张和彩带”
“一个公司?你在说什么?”
“一个比喻的说法而已。你听说过伽伦特吗?”
“让我想想——是不是和某种肥皂或香水有关?”
“是的,你说的很对。可能你听说过‘海的浪漫曲’这个名字。在一、二十年代,这是一个相当受欢迎的公司。”
“哦,对——我听说过。他们是不是在二十年代初期生产过一种叫做‘缥缈’的香水?”
“事实上,那正是这个公司衰败的开始。”
“如果它确实是我想到的那个,我不得不说他们的那种香水大大降低了他们的声誉。表面上看来是购物的人们精神错乱,它是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而制的。最终被证明它是一个极大的失败。马索尔·伽伦特是这个家族商业背后的创造性天才,是三个兄弟之中最小的一个,从这个公司中退了出来。五十年代‘白玉’香水的巨大成功有他很大的一部分功劳。他退出之后,伽伦特公司日趋衰败,从此一蹶不振”
莎伦用一支手托住腮,好奇地看着阿米杜。“我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你在圣诞节凌晨三点给我讲这么一大堆有关伽伦特公司的事情,这一切和这只瓶子有什么联系?”
“因为我刚刚买下了伽伦特公司”,他面带胜利的微笑,“并且你的将来,莎伦,也在那个小瓶子里。”
“我的将来?”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管理另外一个公司。我希望你来做,装满那只瓶子。重新发明一种香水使伽伦特起死回生,让我的名字永远流传下去,就象古艾林、兰馨、茶纳尔、毛丽组克丝等著名香水一样。”
她发出难以置信的大笑。“我?看看我这个样子。我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了。另外,我对商业可以说是一窃不通。即使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也是一件极困难、要求极高的工作,更不用说我了。”
“我了解你,莎伦。”阿米杜打了一个手势让她先别说话,“你的生活并不能在生完孩子之后便结束了,而是应当重新开始,奔向另一个新的目标。我非常清楚你并不想依附于任何人,你有雄心,或许还有一种你自己从未想到过的才能。”
“我不得不说,我实在太吃惊了。”
“吃惊?因为什么?”
“阿米杜,我以前对你的判断太不公正了。有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以为你更喜欢我或其他任何女人依附性强一些;并且你认为一个女人自然位置应该是和孩子呆在家里。你一直向我说阿根廷的传统观念是如何强。”
“我变了许多,莎伦。可能是你使我改变了。”
“阿米杜——我不得不问你这个问题。你这样做并不仅仅是因为发善心,对不对?如果你仅仅因为想对我好而把这个公司给我,这样是不合适的……”
“发善心?我为什么要凭白无故地发善心呢?我需要一个我能够信任的人,一个我所了解的人。你来管理这个公司是再好不过的了。你的外表非常好,和许多时装公司都有联系,并且你有头脑。这一些可以把你说服了吗?”
“你真的对我这么有信心吗?我可真是受宠若惊,都被你说得轻飘飘的啦。”她说道,低头凝视手中凉凉的卵形玻璃瓶。
“是的,我确实认为你能行,好啦,现在你愿意接受伽伦特公司总经理之职了吗?”
她想了一会儿。“如果没有资本,我毫无办法管理这样一个不景气的公司。从你告诉我的情况可以知道伽伦特公司只剩一个空壳了。并且我还想和你谈谈我的薪水问题。”
阿米杜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好吧。让我们把全部细节讨论一下。我很高兴看到你并不惧怕任何问题。”
她和阿米杜关于伽伦特公司的经济状况问题争论了足有半个多小时。阿米杜象对待其他商业合伙人一样对待莎伦。
“嗯,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在我告诉你一切后,你还想管理伽伦特公司吗?”
“这当然是一种挑战,一种特别激动人心的挑战。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值得做了。我接受。”她微笑着说道,心里不禁对自己的这种勇敢感到震惊。
“莎伦——我们现在是合伙人了。我们来握握手。”
他们用这个简单的仪式结束了这次商讨。莎伦心里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使他离她贴近了,她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在她贴近他的一瞬间,他闻到了她肌肤的香味,以往的甜蜜回忆涌上了心头。他努力控制住把她抱在怀里的冲动。他突然转过身,翻动即将熄灭的火苗。
“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一致协议,莎伦。我需要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一个朋友。”巴黎,2月,1931年
纽利的医院内,莎伦的孩子于晚上八点钟出生了。护士抱进来一个裹着柔软的羊毛毯的小包,莎伦累极了,但在她亲眼看到她自己的孩子并用手抱抱她之前,她不能睡。
“看,您的小儿子。”护士说道,“多漂亮的小伙子。”她赞赏地说道,轻轻抚摸着婴儿黑黑的头发。
“让我看看。”她低低地说道,伸出手。“我等不及了。”
莎伦第一次看到他小小的、皱在一起的脸,由于惊喜而全身涌过一阵颤栗。她看着他用粉色的几乎是透明的小手抹自己的眼睛,动作象小猫一样可爱,她觉得她的儿子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小生命。她吻了吻他小小的完美的脑袋,把这么多月以来一直存在心中的话一古脑地喃喃地说给他听。
“我用尽全力拼命早往这儿赶。我一下飞机,米格尔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了,他开起车来比风还快。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就会推迟去米兰的日期了。莎伦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但他提前一星期来到这个世界,这个小坏蛋。”
婴儿贪婪地吸取着乳汁,她深深沉浸于一种作为母亲的幸福当中,没有注意到阿米杜看到这母与子的神圣图像时脸上流露出的自豪和喜悦之情。
“我可以抱抱他吗?”婴儿吃饱后他问道。
如果要问谁有权利来和她分享此刻的幸福,那就是阿米杜。她微笑地看着他过份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一种本能的温柔使他把婴儿抱在胸前,把脸颊凑到他的小脑袋上亲他。阿米杜把他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对莎伦所生下这个奇迹的骄傲。他心情万分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黑黑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对她无言的崇敬。
“他是八点钟出生的,正好是晚饭时间。他真是个有教养的孩子。”
阿米杜大笑起来。“知道吗,他看上去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他把孩子放回她的怀抱,弯腰吻了吻莎伦的前额。
“你真的这么想吗?”桑的形象又浮现在她的脑际。她看了看婴儿,意识到他所说的是真的。她的孩子身上没有一丝桑那种英俊的痕迹。她从见到婴儿的那一刻起,潜意识中就希望孩子能和桑有些相似之处。
阿米杜感觉到自己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话题,于是赶紧换了一个。他刚才一直在暗暗辨认这是不是他的孩子,现在他猜莎伦一定在希望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他阿米杜而是那个英国人。他的心中充满自豪,没有一点空隙来容纳小气的嫉妒,所有的只是一种强烈的拥有感。这是莎伦的孩子,他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种观念已经在他头脑中生了根,他要立即开始行动去证明这一点。
“我们这位年轻绅士的名字叫什么呢?你决定了?”
“帕特克·布莱德·范林。帕特克,因为它既是爱尔兰的又是法国的,布莱德是我父亲的名字。”
“这个名字很好。”阿米杜同意道,他轻轻抚摸着婴儿黑黑头发,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的孩子要继承他的亲生父亲阿米杜的名字。
他走了之后,莎伦忽然感到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哀。泪水涌上眼眶,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产后引起的感伤,但她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桑没有来。如果他知道事实真相,他会和她在一起吗?在她怀抱里熟睡的无助的婴儿是她用来把桑拴在她身边的最好的武器,但这个武器她永远也不会用。帕瑞特·布莱德·范林是克里格林堡将来的伯爵——桑的继承人,如果他的妻子罗斯玛丽无法给他生下一个男孩的话。
自从他的父亲告诉莎伦她是一个私生子后,人们的态度变化多大啊!那时她以为她出生的这个污点会跟随她一辈子。但她进入另一个没有狭隘思想的社会后,她发现人们对她这个污点根本就毫不关心,这可与她年轻时那个闭塞狭隘的小城镇的风气截然不同。世界各地的独立自由的女人一点也不以为让她们的孩子继承自己的姓氏是耻辱,莎伦是其中之一。帕瑞特会受别人喜爱和尊敬的,在他以后的生活中没有什么阴暗的秘密来污损他的生活。时机成熟时,她会骄傲地宣布他父亲的身份,告诉帕瑞特他是由于爱情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莎伦不再难过,清醒地看到了明亮的未来。她的血液立刻充满了活力。她极其香甜地睡着了,想着她看上去已经拥有了一切:摆在面前的一个激动人心的新的职业,一个忠诚的朋友阿米杜,现在她又有了上帝赋予生命的最美丽的孩子。她没有权利再要更多的东西了。
六、精诚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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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费恩斯,5月。
莎伦将车开到费恩斯最后一个山坡时放慢了速度。天空非常晴朗,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在从巴黎到尼斯的这一路上,她得以有时间回想过去三个月的生活,这是她一生中变化最大的一段。
她离开医院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圣路易岛买一幢新公寓。这标志着她从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转为时髦。作为一个模特,离开镜头以外的时间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自己想做的一切,但现在她永远得注意保持伽伦特公司总经理的形象。她知道她将不得不放弃牛仔裤和长统靴,在这个非常注意社会身份的巴黎保持人们期望的形象,这就意味着她得穿圣劳伦斯的套装和莫德·费瑞桑出售的鞋。
与此同时,她费尽心机地找了一个极好的英国保姆。莎伦非常满意这个保姆,相信她一定会象莎伦自己一样对待帕瑞特的。在莎伦给锭子哺乳的头几个星期,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捧着书本,精心研究香水这个奇异的世界,一种集艺术、高成本和化学为一体的奇圣的混合体。在彻底了解伽伦特家族的历史之后,她得出结论,认为这个公司的核心关键在于马索尔·伽伦特,就是这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把伽伦特家族的旗帜传到第四代。马索尔是一个对香水有着渊博知识的天才,当他创制了“海的浪漫曲”时才二十多岁,然后又因为“白玉”而声名大震。但是战争打断了他犹如昙花一现的职业和伽伦特家族的好运。战争过后,马索尔的两个哥哥认为新的社会秩序使大众需要廉价香水,价钱扶摇直上的是房地产生意。而马索尔·伽伦特并不这样认为,极力反对他们的主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其它东西能代替哥拉斯的茉莉,那是在清凉的晨风的手中采摘下来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保加利亚的玫瑰油或西藏麝香,波斯湾的乳香。象其它互相冲突的公司一样,这三个兄弟在五十年代中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马索尔一气之下离开了伽伦特公司,隐居费恩斯。据说他带走了所有的他发明的香水配制方法,还包括一种未命名的香水。谣传如果这种香水一旦生产出来,将是这一代中最伟大的芬芳品。这种香水一定要通过马索尔生产出来,并且是在伽伦特公司新来的魅力的保护之下。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莎伦心中,挥之不去,象香水的芬芳一样久久留于她的脑海里。
莎伦把车停在村落场院的一棵老栗树下。尽管刚时值五月中旬,一阵热气却扑面而来。她在咖啡馆问好了道路,沿着窄窄的街道走向目的地,知道她的全部未来都取决于这次拜访的成功与否了。她感到自己所带的珍贵货物的重量,她手提包里的试金石,她送给伽伦特的礼物——一小瓶香水。这是她一个月侦探工作的结果。她在图书室翻阅资料时,突然想到的这个灵感。
在收集她所能得到的所有关于伽伦特本人的消息时,她偶尔发现了马索尔与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塞比尔公主充满激情的悲剧爱情。象文学中所有的多灾多难的恋人们一样,伽伦特和公主不顾塞比尔皇室的强烈反对而深深地爱上了对方。他们的爱情在大战前夕结束了。辛西女亚不顾家族的反对,坚决要同年轻的马索尔·伽伦特结婚。她飞往瑞士同他会合,他们将在那儿开始新的生活。他在日内瓦湖畔的小木屋中等待她时,悲剧发生了:她所乘坐的飞机在阿尔卑斯山上空遇到了强风暴,机上的乘客都全部遇难。
从很旧的书籍的照片上,莎伦深深地被辛西娅那种斯拉夫族的独特的美所打动。在辛西娅与伽伦特在加纳照的一张照片上,辛西娅站在他旁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周身散发出一种只有深深地陷于爱情之中的人才具有的独特光芒。莎伦被这个她还没见过面的男人的爱情故事所打动,并且注意到公主最喜爱的香水是一种叫做“闲散的爱”的香水,这种香水早在五十年前就不再出售了。她决定送给伽伦特一瓶做为礼物——如果她能找到这种香水的话。在她几乎完全放弃希望时,在帕希的一家相当陈旧的药房里找到了一瓶。想到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气味有力量打开记忆的闸门,她敢肯定她的这件礼物实在是个大胆的举动,不是使她与伽伦特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便是能一下子抓住这位隐居遁世的奇才的想象力。
莎伦希望她一个月前从巴黎寄出的那封信已铺平了她与他会见的道路。伽伦特的房子是用打制得很粗糙的石头盖成的,褪了色的绿色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的。莎伦走到门前,按了按门铃。里面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谁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打开木门问道。她怀疑地打量了一下莎伦,脸上没有一丝欢迎的痕迹。
莎伦用简洁礼貌的法语说道,她不久以前曾写过信来,请求约一个见面的时间。
“伽伦特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有关约定同人见面的事。”这个体格强壮的农妇双手叠在胸前,象一只庞大的牛一样阻住了入口。莎伦费尽口舌才说服她给这所房子的主人送张条儿。农妇在莎伦面前“嘭”地摔上门,让莎伦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之久。回来打开门时,仍旧倔强地阴沉着脸。
“不行,小姐。正象我预料的那样,他不想见你。”
门再次“嘭”地一声关上,莎伦在门口气愤而又迷惑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怎样跃过伽伦特心中堡垒的高墙。除了越过这高高的石头墙或者破窗而入,莎伦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但是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并且这次访问关系重大,她不能因为第一次的拒绝而气馁。她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亲爱的伽伦特先生:
请你接受这个象征着我对你的仰慕之情的小礼物。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来场院的咖啡馆,我在一直等你到一点。
尊敬你的:
莎伦·范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按响门铃。这次那个老妇气愤地一下子把门打开。
“你这次想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伽伦特先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
“请你把这个小礼物送给他好吗?就这些。非常感谢,夫人。”
她转过身。坚定地走向场院的咖啡馆,在斑驳的阴影下,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她要等伽伦特先生三个小时,便安心坐下来阅读一本名为“香精油”的书,为她下星期到哥拉斯的访问做准备,那时刚好时值玫瑰花丰收的季节。太阳升起来了,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莎伦被来来往往的村民分散了注意力。他们手臂中的篮子里装满了夏季的产品——红红的西红柿,碧绿的小胡瓜,一束束的大蒜和洋葱。她放下书,沉浸于幻想之中,思绪又跃到第二天的计划上。她准备去看一看她在塞伦的那所房子,然后把它出售。她对这个想法感到有些难过,便不再想它,转过来打量咖啡馆的内部陈设。戴着扁圆便帽的男人们正在酒吧里喝中午时分的开胃酒。
时钟终于指向了一点钟,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它们塞进书包,准备屈辱地撤退,对她首次进攻的失败感到非常沮丧。对自己的鲁莽的天真解嘲似地笑了笑。她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会以为女人的花言巧语可以使她得到进入男巫洞穴的特权。她也太浪漫些,竟会认为一瓶过时的香水会打开伽伦特向世界关闭了二十多年的大门。她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时,她对自己那样自信。但是现在她肯定伽伦特先生一定认为她是一个惹人烦的傻瓜。戴上太阳镜,刚想离开座位,她听到侍者喊道:
“您好,伽伦特先生。”
她转过身,看到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正盯着她,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情。他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完全相反。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娴雅、高贵的人,有一股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和那些在场院里玩滚球游戏的村民一模一样,长得又粗又壮,他属于古老的加利克族,他的头发已经变成白色,上面扣着一顶扁圆便帽,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深陷的机敏的眼睛,他蓝色的衬衫与眼睛的颜色很相配。她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农民。但他一开口说话,却是地道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巴黎口音。
“对不起,小姐,我迟到了。你愿意到我家里去吃午饭吗?”
“哦,谢谢你,先生。我非常乐意。”
他们返回他的房子,后面跟着一只小小的花斑捕鼠狗,叫做“可可”。
“我想你已经见过安妮丽克了。”女管家在大厅里碰见了他们,他向她点点头。
看到他的主人已经同意见莎伦,女管家不再象刚才那样怒容满面了,对莎伦笑了笑。他领着莎伦穿过清凉的大厅通道,里面铺着古老的不规则的瓷砖,走到阳光明媚的有围墙的花园里。
莎伦看到爬满山墙的一排排的玫瑰花,不禁惊得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兰色与淡紫色相间的飞燕草,还有一大堆别的花,各种颜色都有,有许多她都说不出名字。
“我的花园使你高兴吗,小姐?”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园,太了不起了,好象一幅莫奈的绘画。”
“我的花园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现在正好是它最美的季节,五月。”他说道,弯下腰摘去几朵枯萎的花朵。“因此你明白了我并不象别人认为的那样真的远离香水的王国了。”
阵阵花香弥漫在花园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个喷水池,上面长满了百合花。在喷水池的旁边,有个花蔓藤架。他默默地把她领到藤架下面的小桌旁。女管家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篮子家制面包和一罐酒。
“安妮克丽非常喜欢招待客人,但我并没有给她多少这样的机会。为此,她很不满意呢。”伽伦特微笑着说道。他给莎伦倒了一杯玫瑰酒,颜色鲜艳得象压碎的草莓。“嗡嗡”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斑驳的阳光洒在身上,令莎伦觉得很适意,她深深地被这个花园迷住了。伽伦特与她谈话时,莎伦慢慢地使自己恢复过来,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谈话上,她发现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完全相信伽伦特是她全部问题的答案,她无法想象他要永远过这种简朴的农民生活。
“我们饮的玫瑰酒取材于我自己的葡萄架,”他说道,“我只为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种植。我非常喜爱修剪枝蔓,压挤葡萄,调制和装瓶,就象我以前在巴黎试验室制香水一样。”
“这酒的味道真美。”她说道,慢慢饮了一口。
安妮丽克又端来一个大浅盘,里面盛了胡瓜花。
“太棒了。”伽伦特赞赏地说道。
“如果先生能早一些通知我,我会做得更好。”安妮丽克责备地说道。
“好,范林小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问道。
她等待这一刻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但此时此刻,置身于一个如此美丽、使人如此舒适的地方,她不再有把握自己能有力量打扰伽伦特悠闲、安逸的隐居生活了。这些小小的爱好,已经使他很满足了,他的生活并不空虚,她一个陌生人,能给他提供什么呢?金钱或名誉都无法吸引他,他早已拥有过这两者并又抛弃了它们。
“我有一个提议,先生。首先,我必须告诉你,在过去三个月里,你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考虑过其它任何事情。”
“真的?你真使我受宠若惊。”他庄严地说道,但眼睛里却有一丝高兴的光芒。
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她突然对葡萄酒、阳光以及她的决心而变得热情洋溢起来,所有这一切都充满了智慧。
“你一定从我的来信中知道了我是伽伦特公司的新总经理。但是先生,只有你才能使这个被你们家族建立起来的公司重新恢复以往绚丽辉煌的形象。只有你的声望和天才才能达到我心中希望的目标。你和你的祖辈们创制的那些了不起的香水都已经成了一种记忆。而我想做的就是把传说重新变为现实。”她一口气把压在心中的话全部倾泻出来,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说道:
“我正在努力回想你的来信的详细内容。我没有料到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外国人。我以为你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巴黎人,有着铁一般的意志、高贵的外表。”
“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一种商业女性。不要被一个外表所迷惑。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下定决心要重振伽伦特公司。我有着极大的推动力。可能你已想起我信中告诉你的我与时装公司的联系,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相当雄厚的资金来帮助我达到目标。”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怎样得到这个职位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并且非常复杂。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伽伦特弯下腰喂了“可可”一口食物,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愉快的神情。“是什么使你认为在几乎可以说是残酷的商业竞争中可以取胜的?在你的信中,你曾承认你对商业一无所知。”
“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求胜欲。”她简洁地说道,“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天才的原因。”
“你不仅只有这些,小姐。今天早晨你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再坚强的决心也可以被感情所溶化了。”
她吃惊地笑了笑,接受了这个没有预料到的赞赏。
“香水是爱情的炼金术。”他沉思地说道,“我曾在我的回忆录中写下过这句话,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拿出去发表。今天早晨,我打开了你给我送来的香水,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往的时光。小姐,你意识到了没有,记忆比事情本身更强烈?”
“我从未想过。”
“当然,你还年轻。但这是真的。我们全身心地热情洋溢地投入生活中的时刻并不多,而且转瞬即逝。但它留给我们的回忆却可以陪伴我们整整一生,无论这种回忆是好还是坏。香水就是那把打开记忆之门的金钥匙,打开了通往遥远的过去的窗户。它和颜色、声音和触觉有着细微的差别,比其中任何感觉都持久。想想看——今天早晨我在书房打开那个香水瓶时,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1888年:一个穿着白色法兰白绒的年轻人被引向一座房子的的平台,美丽的花园一直延伸到海边。他在前天夜里的游戏桌上遇见了女主人,他到达之后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来赴午宴的人。门房把他引向平台时,他发现她独自一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露背长裙,缠头巾式小帽遮住了她乌黑的头发,她的眼睛被太阳镜所遮盖。她象一尊浸在金色阳光中的雕塑,伸出纤细的手臂叫他亲吻,他弯下腰,闻到了‘闲散的爱’的沁人心脾的香水味。这个年轻人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幅情景会陪伴他一生,更没想到四十年之后,当打开一瓶一位年轻女士送给他的‘闲散的爱’这种香水时,当时的情景又会栩栩如生浮现在脑海中。那个年轻人,现在已经很老了,对这瓶香水非常感兴趣,因此决定见一见这一位年轻姑娘,看看她需要什么。”
他慢慢地打开记忆之门,向她描述辛西女亚公主时,莎伦被深深吸引住了。他的叙述一停下来,幻像消失了,她急切地说道:
“伽伦特先生,我想要你的配方——就是你离开伽伦特公司时正在创造的那种。每个人都说这种香水会远远胜过‘茶纳尔五号’或者‘米索可’。”
“哈,这么说你也知道我的配方了?”他说道,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所有有关你的书我全都读过了。我查遍了一切叙述你的灵感来源的资料。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在我的权限之内向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你需要的资金和在哥拉斯的试验室。”
“曾经有不少人乐意为我提供雄厚资金,但没有一个人使我对你一样感兴趣。”
安妮克丽端来一盘奶酪,一碗草莓和鲜桃。伽伦特为她斟满酒杯。
“那么你是否果真象看上去那样浪漫呢?你有没有足够的浪漫热情来接受我提供给你的一切呢?”她问道。
他大笑起来:“是什么使你认为我确实有那个配方呢?而你又怎么能确定你会喜欢我的那个配方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种香水我早就熟悉了。我读了那么多有关你的香水的书。”
“那里面含有很高的素馨成份。法国素馨花的价格已经相当昂贵了,而我只用最好的。”
“我知道,但这并不是办不到。如果你的香水受到欢迎,我深信大众会乐意付钱的。”她看到他有些犹豫,便伸手打开公文包,心中激动异常。“我这儿有一份为期两年的计划草书,我希望到那时香水已经能够投放市场了。或许这份文件可以向你证明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有多严肃。”
“你有没有考虑过名字?要找到一个与之相配的名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它需要很长时间的民意测验,才能知道大众对这个名字满不满意。”他的语气仍旧有些迟疑不决,但她看出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了。
“你给你的配方起过名字吗?”
“没有,那是专家们的工作。任何一个适合于二十年前的人的观念的名字都不再受欢迎了。”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大的热情,说道:“我想起了一个名字,并且已经做过民意测验。我在巴黎的律师已经在等待允许为它在四十五个国家设专利了,伽伦特先生。”
“什么名字?”
“撒马尔罕。”
他盯着喷泉旁停落在百合花上的一只蜻蜓,考虑着这个名字。莎伦几乎可以看见他脑中浮现出乳香和没药时眼中的亮光。灰白的天,穹下,暮色降临,伊斯兰教的钟声敲响了,提醒人们做祈祷。所有使人想起“撒马尔罕”的事物都涌现在脑际。许多年之前马可·波罗沿着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有一天这个名字忽然从莎伦的潜意识中迸了出来,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新鲜的、充满诱惑感人的、使人难以忘怀的名字。
“是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承认道,“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发明这种香水主要成份为动物提炼香,再配以檀香木、玫瑰油、素馨另有几百种其它成分。”
“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我想了解一下花精的制造过程,以便为哥拉斯玫瑰丰收节的访问做准备。我想从最底层学起,尽量把各个方面都了解一下。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一两个星期后再来。”
“不,我最好现在就给你答复。”
她的心跳速度不禁有些加快。
“我想给你一点任务。我需要用西藏最好的麝香为第一批样品作准备。如果你能在两个星期之内给我送来,我就答应你。”。
他给她设下了一个惊人的挑战,好象一个聪明的国王,为了使王子碰不到他女儿的手而在他们之间设置了层层栏杆。麝香,她沮丧的想道,这可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了。在没有得到任何可能成功的允诺之前,她就得先付出两万美元。
“这才能证实你的诚意。我敢担保‘撒马尔罕’一定会是一种罕见的、极棒的香水。通过这包麝香还可以证明你和你的支持者没有走捷径的打算。我以前退出就是因为他们想取捷径赚钱,我不想让它发生第二次了。”
“我同意。伽伦特先生。”她答道,突然为自己的慷慨感到害怕。
喝过蒸馏咖啡后,莎伦感到该走了。她站起身,伸出手。
“再见。”她说道,她的心早已跑向了远方。她迫不及待地想冲回尼斯,这样她就可以立即心中充满了愉快的心情,头脑中快速思考着暗示性广告,宣传传说中的马索尔·伽伦特已经结束了隐居的生活,并开始试制大众渴盼已久的新型香水。
她在房子出口处停了一下,最后悄悄看了一眼花园和伽伦特的侧影。他弯下了腰,摘下一把玫瑰花瓣。在大簇大簇花朵的映衬下,他显得很粗壮,使人感到奇特的是对整个公司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会见不是在董事会议室,而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气氛中进行的。这使她想到如果没有创造性的灵感,那么她文件中所有的数字及事实都将毫无意义。他们走到门口时,她说道:“顺便说一下,我在塞伦有一幢房子,是我于去年买下来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们几乎可以算作邻居了。塞伦距离哥拉斯不很远。”
“我正准备卖掉它呢,打算另外买一幢。”
“还是在塞伦吗?”
“不,其它地方。“她迟疑地说道,“再见,先生。”
“再见,小姐。”他向她点点头,回答道。
莎伦在消失在视线之外以后,马索尔·伽伦特伸出手拍了拍蹲在他脚边的“可可”,想到就在昨天他还是个隐居的绅士,除了摆弄花草之外没事可做。但他体内仍旧有一股生命力,需要创造。在他打开“闲散的爱”时,他又闻到了年轻时天堂般的幸福生活。这个年轻美丽的陌生女人给他的香水取了名字,这是他用来纪念辛西娅的。“撒马尔罕”,这个名字使他想起了辛西女亚那乌黑的眼睛中的东方色彩,他再次发现了生活的意义。“撒马尔罕”这是他心中永不灭的激情结晶。
一个星期以后,莎伦开车前往塞伦。她想起她到哥拉斯香水工厂的旅行。浓郁的玫瑰花香象看不见的丝绸围绕在她的四周。就是这些不起眼的深紫色的花朵经过蒸馏后制成玫瑰精,给平庸的香水赋以极强的吸引力。收集在一起的大堆大堆的花朵散发出极强烈的香气,她闻了以后总感到头疼。向阳花,含羞草,月下香,佛手柑,龙涎香……所有这些名字全部混在了一起。她用尽全力想把它们全部记清,发现自己象个外行人似的总是被这些可怕的名称搅得稀里糊涂。这是在工厂中使用的新的特殊语言,专门用来指香气中几百种重要的组成成份。她能把它们熟练地记下来吗?
在与伽伦特见面之后,莎伦立即给阿米社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太棒了,莎伦。”他高兴地嚷道,“我就知道你行。”
他立即运用他的影响使她及时得到了麝香。她感到“撒马尔罕”的另一个阶段的准备工作在阿米杜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她已经估计到了摆在前面的困难,知道嫉妒心使许多人不喜欢她,因为别人觉得她的好运气太多,太不公平了。在她的诽谤者来看,她好象是从一个金窝跳进了另一个金窝,但实际上她的生活中曾充满灾难、失望和痛苦。一场预料不到的霜冻或者一次工人大罢工就可以使本来已经很珍贵的素馨花价格猛增。另外的谋生方式一样要比这简单一些,她皱着眉头对自己说道。但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简单的强烈愿望,那就是向这个强手如林的世界证明她并不是一个除了美丽的外表就一无所长的女人。一种复杂的责任感象具有保护作用的盔甲一样把她缠绕起来,这使她感到很强壮——足以去看一看位于塞伦的那幢房子。
往日那些熟悉的景色又映入眼帘,使她想起她与桑在一起开车前来的第一天,莎伦武装起自己,禁止自己再联想下去。她把车停在村落里,向别墅走去。她站在门前,里面的百叶窗紧闭着突然意识到就是在一年前的这个星期,她与桑肩并肩地站在这儿。她打开门,一阵阵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好象到处都藏着鬼怪,她推开窗户,打开百叶窗,让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早晨的空气很清爽,鸟儿在欢畅地鸣叫,她耳边响起了桑的话语:
“我爱你,莎伦——永远,永远。”
她无法就这样立即离开这所房子,就走进餐厅,重新摆放了一下陶器。这些陶器是她和桑在海边散步时,她在瓦拉瑞斯买的。
她正要关上门离去,听到大厅通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谁在那儿?”
一道长长的影子映过门槛,看上去很犹豫。
“莎伦?”
桑的声音。
“莎伦。”
桑走到阳光下,莎伦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两种感情交织碰撞在一起——被他抛弃的痛苦和再次见到他的幸福。他看了看她的脸,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心中积郁已久的孤独奇迹般地一层层融化消失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我早就告诉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今年都会来的。我几个小时之前就来了,看到房门锁着,便到咖啡馆里等你路过。我有个奇怪的想法,认为你一定会来的。半小时之前,我才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她难以置信地闭上了眼睛,他遵守了他们当初许下的诺言。他们两人从不同的地方开车来到塞伦,只是由于潜意识中的对彼此的渴望。尽管他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莎伦知道桑的爱和自己一样强烈。她在他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温柔依然未变,仍旧象十二个月之前一样。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眼中有一种比她的痛苦还深的感情。他低低地说道:“哦,上帝,我多么想念你啊,莎伦。”这句简单的话语包含着他们无法表达的强烈感情。
那晚他们躺在彼此的怀抱里。在充满激情的做爱之后,他们疲惫而又满足。他们在一起的时刻有一种罕见的苦涩的甜蜜,使他们以外的世界显得平淡无聊。他们开始海阔天空地谈论生活中的一切,但有一件事莎伦一直没有提及——帕瑞特——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桑有关他儿子的消息。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他仔细搜寻着合适的词句。她知道这会把他们重新扔到那个烦杂的世界风暴之中。她所有过去和将来的焦虑都会变成他的。但是桑一直不停地讲他自己的问题,她的迟疑更加深了。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当她听到桑说道:
“事实是,我现在无法离开罗斯玛丽。父亲在爱尔兰病得很厉害,这使情况更糟糕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不动产市场现在很不景气。坦白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罗斯玛丽,我会跌得更惨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真被焦虑和金钱折磨疯了。”
她不觉心里减轻了许多负担,不再犹豫自己是否该把儿子的消息告诉他了,这会使他的忠诚受到影响的。她没想到自己会对桑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如此同情,并如此坚强地面对这一点。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永远在爱着她。
“桑——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在一起?”
“再需一年,亲爱的。至多两年。今年与往年截然不同。去年我不敢面对现实,并总想逃避它。现在,在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前,我会时时刻刻都想念你的。”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觉得他象第二个太阳似的散发出巨大的热量。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对自己说道。一年之前,她还希望桑·弗兰茨坚强、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现在,他们的爱情已经卷入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力量之中。这种力量正在努力把他们分开。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到村庄里的咖啡馆的凉台上吃晚饭。在这个远离世界的角落,巴黎或伦敦听起来那样遥远、陌生,他们被乡村中的这种庄严伟大的气氛所打动。他们在谈话中提到了琼·奎尔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的专横干涉,但他们并没有对此感到有多么大气愤。莎伦想到琼·奎尔所做的一切,觉得那件事使她与桑之间的联系更牢固了。
“跟我仔细说说沃灵顿公司那件事——你刚才提到这一点时,我大吃一惊。”他说道,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与管理伽伦特公司相比,做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就好象在玩小孩子的游戏。我发现我有一种与风车做斗争的爱好。我意识到我想彻底退出模特这一行。一年中只工作三个月对我来说太少了,我感到不满足,我知道我有可能把我的钱和时间一下子浪费掉,因此当我得到这个机会时,我仔细考虑了一番。我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弃沃灵顿公司的合同。当然这就意味着我要比以前工作努力十倍还不止,并且挣的钱也相对较少。但我一旦做出决定,就一定要开创出我的自己的王国。”
“你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
“哦,通过一个我已认了很多年的人,从我一开始当模特时我们就认识了。我以前不过是一个橱窗中供展览的角色,现在我在证明自己。一个战斗在最前线的人。”她说道,脸上挂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微笑,掩盖了真实的想法。这并不真的算作一个谎言,不过是一个方便的对自己真正位置的解释,并且还可以避免提到阿米杜这个尴尬的话题。
桑太想念她了,一心享受着她陪伴的幸福,因此并没有深想她的话,看上去好象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我会尽量争取在一两个星期内回到巴黎,或许我们可以偷到一个在一起的周末。你能行吗?你现在住哪儿?还是那一套公寓吗?”
“不,我搬了。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她说道,心里真想把一切都告诉桑。但他一旦来到巴黎,就会发现事实真相了。他们已不再是澳大利亚的那对默默无闻的,无忧无虑的年轻恋人了,生活已经复杂多了。为了躲避朋友和新闻界,不得不走偏僻的小路,这种想隐秘的思想使他们的关系蒙上了污点,她不想这样。
“你认为这样明智吗,桑?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说过如果罗斯玛丽发现我们俩之间的事一定会和你离婚的。另外,我的工作需要我不断外出旅游。”
“你对此满意吗?”
“不满意,但我们会找到一个很快见面的办法的。如果我们必须等待,亲爱的,那也没有关系。我们都已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奇迹不会在一个月内发生,也不会在一年内发生。”
“莎伦,我的爱。”他轻声说道,吻着她的手。“你无法想象你的坚强和决心给我多少力量。我今天到塞伦这儿来时,确实希望能在这儿碰到你,但我并不敢梦想我们的生活会重新开始。”
“那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再次来这儿的诺言,那我就可以能见你一会儿了。你如此勇敢、英俊,你总是使我感到惊讶,幸福。”
她对自己微微一笑。他并不知道自己力量的源泉所在。帕瑞特的出生标志着她新生活的开始。她真想把她放在提包中的帕瑞特刚出生的照片拿给他看。
一个星期后,桑回到伦敦。莎伦抱着那包珍贵的麝香,在尼斯机场等待阿米杜。这次同上次的分手不一样,这次她要考虑“撒马尔罕”的初步计划,她对此非常感兴趣,也因此而能够面对今后的长时间的等待。
她以最快的速度开往费恩斯,匆匆走向伽伦特的房子,激动地按响了门铃。
“你好,安妮克丽。”门打开时,莎伦说道,请告诉伽伦特先生我来.了。”。
他在花园里,手里拿着毛巾,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一顶草帽。莎伦走过去,手里拿着一个比鞋盒大不了多少的盒子,用褐色的纸包着,用线系好,并且贴了封条。她把它递给他,满面笑容。这是她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
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掩饰不住心中的喜说。莎伦不安地看着他打开包裹,剪断线头,启开封条。他打开铅盒盖子,露出了麝香,好象卵形的巧克力。
“经过这么多年后,又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捧在手中,感觉真是奇异啊!”他说道,仔细地鉴赏了一下,“它们看上去棒极了,是——一流的质量。”
“哦,我真高兴。”她说道,心里感到难以形容的轻松。
“好。小姐——看来我们已经准备好向‘撒马尔罕’出发了。”
瓦格姆路现代化建筑的五楼上,阿米杜靠在他办公室的椅背上,按了一下对讲机。
“达尔芬,给我接通伦敦的弗兰克·波文。”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宽大的办公室的玻璃窗很大,一直到房顶。从这里,可以看到巴黎的屋顶。阿米杜拿出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红狮广场考威尔安全有限公司,伦敦。”这份文件列出了一个叫做弗兰茨伯爵的生活习惯。这家公司提供的档案确凿无疑地证明了他就是莎伦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又扫了一遍那些他早已熟知的细节:亚历山大·亨利·詹姆士·弗兰茨,伦敦,牛津大学,禁卫军军官,与罗斯玛丽·弗丽丝蒂伯爵结婚,一个女儿,莎弗伦·简,住在肯辛顿南部。俱乐部:怀特、阿纳贝尔、RAC俱乐部,“红枪骑兵”马球队队员。接着又详细列举了他的日常生活。阿米杜注意到桑经常公务到加纳出差,另外也常去“克里格林”堡,爱尔兰。
电话铃响了,阿米杜拿起电话,听到弗兰克·波文伦敦口音的英语。“早安,本格拉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你已经收到了我的报告了。”
阿米杜说道:“这正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我希望这件事能再深一步。我想尽快知道这个人的血统,这对我很重要。你可以通过他的保险公司很容易地得知,或者最好仍旧通过‘红枪骑兵’队和那位大夫。我想票明天早上就得到答复——巴黎时间九点钟怎么样?”
“不必担心,先生。我手头有这些东西,我可以为你找到这条消息,这毫无问题。”
阿米杜挂上电话,又按一下对讲机。“告诉米格尔把车开到办公室门前来,达尔芬。”
一刻钟之后,他来到圣路易斯岛。他爬上通往莎伦公寓的弯曲的楼梯,不安地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按响了门铃。
“哦——早上好,本格拉先生。”莎伦的年轻英国保姆芬娜说道,“请进。”这个丰满的苏格兰女人把他引向明亮的客厅。客厅四周是淡绿色的壁纸,并根据女性特有的典雅审美观点把房间里布置得非常舒服,家俱全部是白色,米黄或奶油色。
“要喝杯茶吗?”
“不,谢谢你,芬娜。”
她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把心中的好奇表现出来。阿米社并不常’来,他总是用餐时产看望帕瑞特和莎伦。早上十点钟,莎伦通常出去工作了。阿米杜这个时候来,她感到很吃惊。
“帕瑞特在他房间里,他刚洗过澡,喝过果汁。我本想带他出去散会儿步,但碰巧外面下起了小雨。我去把他抱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怀里抱着帕瑞特。帕瑞特长得白白胖胖的,脸颊红扑扑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爽身粉的味道。“你对不能出去散步感到失望,是不是?”她逗着他玩。
“过来。”阿米杜说,伸出双臂,脸上放出高兴的光芒。
帕瑞特认出他,冲他笑了笑。
“我想把他带出去呆一会儿——见见我的一些朋友。并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他也有好处。”
“哦,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芬娜有些担心。“要知道,他十二点钟要吃午饭。”
“不要担心。我一小时左右就会把他送回来,我向你发誓,芬娜。我的朋友离这儿并不远。把他的围巾给我。”他说道,给帕瑞特系好围巾。
还没等保姆反对,他已经抱起了他。“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他一块去吗,本格拉先生?万一他哭闹起来怎么办?”
“这没有必要。我也做过小孩。”
“他一定得在十二点钟之前回来吃午饭。很抱歉我如此坚持这一点。但我得对他负责,并且我们都得注意保持他的生活规律。”
她极不放心地看着他走下楼梯。
轿车在路卡德鲁的一幢办公楼前停了下来,米格尔跳下车为阿米杜打开车门。阿米社从后座钻出来,怀里抱着帕瑞特。路人不禁纷纷回头,看着这不协调的景象。身穿笔挺制服的司机为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衣着高贵优雅的男人打开大门。阿米杜跨进玻璃大门,对他怀抱中的孩子溺爱地微笑。
“你喜欢和爸爸一块出来,是不是?”他在帕瑞特耳边说道。他走向接待处,说道:“我来见达林医生。”
半小时后,医生已经取出了一小瓶血样,并把它放到工具车的架子上。帕瑞特仍旧在气愤地哭泣,阿米社把他抱在怀里,来回摇晃着,哄着他。
“我现在只需要另外那个人的血型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莎伦的和孩子的血型。我一得到那个人的血型。就立即通知你。来,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吗。”他向邻室指了指。
阿米杜紧紧抱着仍在哭泣的帕瑞特,在医生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的血型是AB型,母亲的血型是A型,所以你和这位母亲生下的孩子只能是AB型。如果那位自称是父亲的人的血型也是AB型或B型,恐怕就没有办法法确认你是孩子的父亲了。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看看细胞组织的类型。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准确。但是,如果他的血型不是B或AB型,我们至少可以推断出他不是这孩子的父亲。”
“我多久才能知道?”
“我明天早上就可以把这孩子的验血报告单给你。如果你知道另一个人的血型,我们至少可以解开这个谜团的一部分了。”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比以往任何时到达办公室都早。他在等波文九点钟的电话。这是他多年来所度过的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几个月来灯直那么肯定孩子是他的。但如果他发现孩子真是那个桑·弗兰茨的,他该怎么办?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不断地考虑这个问题。昨天,当他抚摸帕瑞特又黑又亮的头发时,他觉得那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不可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子。每当帕瑞特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时,他心中总是涌起一股抑制不住强烈的喜爱之情。再也没有证据比他的这种感情更有说服力了。
现在,时钟快指向九点了,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这种倔强的坚持了。如果他不做这些血型实验,让自己的那个想法一直保持下去不更好吗?他已经用伽伦特这根丝线把莎伦绑在他身边了。而使她回心转意。重新爱上他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是无论在商业还是私人生活中,他的本性就是追根究源,弄清事实。他必须知道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通过什么方式来影响了他的爱情生活,他的天性使他无法坐视这所有的问题于不顾,心满意足地假装它们并不存在。他深信命运会补偿那晚他在罗萨欧丢失的一切。如果那位弗兰茨伯爵被确认是帕瑞特的父亲,他只能重新确认自己的信仰了。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就好象发生在昨天,他记得清楚。他和妻子卡苏拉一同住在一套两间房的公寓里。他回家后,发现妻子早产了一个多月,已经被送往医院。他赶到医院时,大夫告诉他母亲和孩子都死了。这对他打击很大,别人说什么也抚慰不了他的心。如果他没有那么沉浸于北部的商务,他本可以及时赶到,把他妻子送往最好的医院的。由于他的不关心,他失去了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东西。
从那以后,阿米杜疯狂地投入工作之中,决定建立一个强大的国际商业王国,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和精力投入其中。他通过这种做法,成功地避免了任何失落与绝望感。
电话铃尖锐的响声把他带回现实世界中。
“波文先生想同你说话,先生。”他的秘书说道。
“替我接进来。”
“早上好,本格拉先生。”波文轻松地说道,“我已得到了你昨天想要的那个消息。看来那个人的血型是O型。”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你绝对肯定吗?”
“毫无疑问,先生。我们按照你的建议,从‘红枪骑兵’队的大夫那儿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了进一步肯定,我又查了他的健康保险档案。”
阿米杜挂上电话,停了一会儿,拨通了达林医生的电话。“我是本格拉,”他说道,努力使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一些,“我得到那个人的血型了。”
“等一下。让我把我的笔记本拿来。孩子的化验结果刚送来。”
阿米杜等着大夫的结果,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孩子的血型是AB型。”
“那个人的血型是O型。”阿米杜简洁地说道。
“那这件事就很明了啦。那个人绝对不是这孩子的父亲。根据排除法和体告诉我的一切,我们可以确认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阿米杜挂上电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好长时间,脸上挂满了幸福的微笑。他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在空中晃了晃紧握的拳头,开怀大笑,尽情发泄心中的无法抑制的快乐。他喜气洋洋地大步走到隐蔽在壁橱中的小酒柜前,拿出一瓶香槟,按了一下对讲机。
“达尔芬——马上进来一下。”
他的秘书进来了,吃惊地看了看阿米杜和他手中的香槟。本格拉是个对工作要求极严的人,每个小时都安排得紧紧的,井然有序。
“不要这么吃惊,达尔芬。我有一件极有纪念意义的事要庆祝。”他说道,拧开盖子,倒了满满两酒杯。
“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事吗?”她问道。
“是的——我刚制定了一个一生的策略。让我们为此干杯。”他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怎么这么神秘。”她迷惑地说道。
“现在还处于高级保密阶段。”他向她举起杯子,脸上挂着微笑。“干杯。”他说道,心里默默地念着帕瑞特·本格拉这个名字,他的儿子。
达尔芬回到她自己的办公桌去了。阿米杜坐回椅子里,脑子飞快地思考今后的生活。现在他肯定自己是帕瑞特的父亲了,他的生活为之焕然一新,莎伦的生活与以往大为不同了。自从他与莎伦那次在花园中的谈话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他希望她与那个英国人的关系现在已经结束了。如果她知道他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一定会立即合好如初的。帕瑞特是他们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那场狂暴的事件之后的结果。他们之间的冲突造就了他们目前为人父母的这种永久的关系。现在他有责任把事实真相告诉莎伦,并且重新赢得她的爱。
过了一会儿,他向尼斯打电话,吃惊地发现莎伦两天前已经结帐了,就是在他与她讨论了与伽伦特见面之后的第二天。
“达尔芬,你替我接通哥拉斯的工厂。他焦急地说道,“他们会知道她在哪儿的。给我接通那里的经理。”
电话接通了,阿米杜和那位经理友好地聊了一会儿。觉得对整个人类都多了一份爱,但更加急切地想告诉莎伦他今晚要去尼斯。
“我迫切地想与范林小姐取得联系。我想她今天或明天会到你们那里去,或者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先生。”他用一种讨好的口气说道,他知道大名鼎鼎的本格拉是谁。
“那你知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和她联系上吗?这件事很急。”
“恐怕我不知道。我上次见她时,她正和她的一位同事在一起。”
“你是说伽伦特先生吗?”
“不,一位英国绅士。她领着他在工厂里转了一圈。我记得他叫弗兰茨伯爵。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告诉我她要度几天假。在她离开之前,她会到工厂来一趟的。要不要我给她捎个口信?”
“不用了,谢谢。”他简短地说道,放下了话筒。阿米杜觉得他的心象一面在无风的日子里的旗一样蔫了下来。
七、同床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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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坟北部、麦思、9月
凯丽弯腰捞起一段浮木,停了一会儿,看着水面上跳动的傍晚余辉,几艘小船在微风中慢慢地漂游,今天是劳动节(北美的劳动节为九月份第一个星期)又是周末。靠近沙滩的树木已经变黄。她闭上眼睛,尽情呼吸带有海味的新鲜空气。在麦思的海坟北部,和贝尔蒙特一家人度过了一个夏天之后,她感到浑身充满了生命力和朝气,她不愿想到这一切即将结束了。
“好了,咱们走吧。那段浮木可以用来点火。”一个声音说道。
她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笑,是贝蒂的哥哥豪尔。
“我可以问一下你在干什么吗?在监视我吗?”她笑着反驳道。
“开那些该死的牛肉罐头把我累坏了。”他答道,赞赏地看了眼凯丽被阳光晒得非常健康的双腿。夏季的阳光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别具一番魅力。她把雪特兰羊毛衫往腰间潇洒地一系,冲他甜甜地笑了笑。
“给,上帝先生,拿着这个。”她说道,弯腰抱起一捆木头放到他怀里。
他们返回海湾,沿着沙滩向前走,不远处一大堆人正聚集在一起准备海滨野餐。这些人分别来自莱蒙、卡迪纳,加博,路威等波士顿和纽约古老而又殷实的家族。这些庞大家族喧闹的人每年都到这儿来避暑,过一种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的海滨生活。
那些富有的新英格兰人曾叫凯丽出来一起做户外运动。凯丽得以有机会尽情玩耍,游泳、划船、网球等活动把她从清晨到傍晚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审慎而又实际的贝尔蒙特夫妇立即接纳了她,并区很高兴他们的女儿贝蒂和这样一个举止得体,有吸引力,热情洋溢的姑娘做朋友。本着一个奋斗者无所畏惧的天性,凯丽使自己的举止恰好符合一个好女孩的特点——爱运动,有竞争力,活泼而又热情。她总是迫不及待地给贝尔蒙特家的帆船拉上大三角帆,当他们一起在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中游戈时,看着湛蓝的天空下被风吹得鼓鼓的帆布,凯丽的心里总是涌起一阵难言的激动。太阳一升起来,她总是立即充满了朝气和活力,准备打网球或游泳。即使在门廊里洗早餐时用过的碟子,她也仍旧满心欢喜,边干边眺望蓝蓝的大海。
凯丽富有吸引力的个性使得那些回家来度假的男孩子们非常喜欢她。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她紧身裤下面的臀部曲线诱人,胸部高耸坚实。尽管看上去没有一个人排斥她,但她知道把这群看似随便,不拘小节的人聚在一起的是他们那些复杂的家族网络。他们热情、友好的态度几乎使她相信她是其中的一员了。那些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们在夏季的恋爱故事便是这种共同利益的一种力量显示。凯丽渴望能加入到他们之中去。这种毫不费力而得来的归属感,这种被别人毫无疑意的接纳感,正是她极度渴望的。
凯丽看了看豪尔,他已被安排好在他父亲的公司里做一名律师。或许他可以成为她的一个目标,她提醒自己,还有一年的时间来逐步缩小范围挑选一个如意的丈夫。
黄火在苍白的夜空下熊熊燃烧,海鸥在空中盘旋啼叫。他们加入围坐的人群。贝尔蒙特先生和其他男人穿着运动鞋和短裤,正忙着从卡车中搬运下来大锅大锅冒着热气的淡菜和龙虾,他的妻子则忙着照料带棒的青玉米,波士顿炒豆和蒜蓉面包。汤姆·贝尔蒙特启开了一听牛肉递给凯丽。凯丽向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贝蒂正在和马克·本·布恩说话,不禁觉得有一股冰凉的汗水顺着脊背而下。
“拿着,凯丽,吃点牛肉。”汤姆说道,把它塞进她手里。
“谢谢。”她木然地低声说道。
马克转过身,脸上现出惊喜的微笑,冲她摆了摆手。凯丽由于恐惧而一动不动,从贝蒂的嘴形可以看出她正在问马克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她等待马克的回答,等待她两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形象被撕得粉碎。贝蒂一阵风似的冲向凯丽,拖着马克。
“见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认识马克?我们认识许多年了。他姑妈的房子离我们家只有半英里。”
凯丽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克,等着他把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嗨,凯丽。我想我们是去年夏季的一个舞会上认识的,对吗?”
过了一会儿,等贝蒂走开后,他说道:“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凯丽。”
“你也一样。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对吗?”
他那害羞似的笑容依然记得很清楚,保护她心中最隐蔽的感情的闸门打开了。在过去的一年里,马克已经成熟起来,脸上不再有那神幼稚的神情了。在凯丽记忆中,他眼中总有一种受伤的表情,现在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自信。使她吃惊的是,她发现他这种谦逊的举止竟然使她心动。
“大家快来吃啊——海滨野餐准备好了。”贝尔蒙特夫人说道。
马克与凯丽也凑了过去。他们盘子里装满了食物后,他说道:“咱们到那边的那块石头上去坐坐吧?”
他们坐下之后,凯丽目不转睛地盯着龙虾和青玉米。刚才那微咸的海风吹得她饥肠漉漉,现在她的胃口全没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要假装我们两个人是在一次舞会上认识的?”凯丽用一种挑战的口吻问道。
“嗯,难道我们不是在舞会上认识吗?难道你忘了弗罗比萨家的那场舞会了吗?”他说道脸就红了。这使凯丽想起了马克以往的样子。她感觉到他一定回想起了那场舞会后的一系列使人痛苦的事情。
“你说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我想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眼中恐惧的目光,在见到你之前,贝蒂已经对我谈及过你的一切,仔细向我描述了变化后的你。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我在草地上的谈话。祝贺你。”他真诚地说道,“我真的很高兴你做到了。你看上去很快乐。”
他的直诚对她几乎是一种折磨。“不管怎样多谢你没有泄露我的身份。”她痛悔地说道,“我告诉贝蒂的那些事有一部份是真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说了一点谎而觉得我很可怕。”
“你不必解释,我理解。”他同情地说道,凯丽——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因去年的事而自豪。我父亲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战败了。”
“不要说这件事了。”她低声说道,不知道关于她,林顿又说了些什么谎言。不过她很了解马克,他父亲的一纸最后通碟就足以把他镇住。
“我因为父亲用那种态度对待你我一直恨他,他竟把‘雨魂’从你身边抢走了。我知道那匹马对你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你的职业就此毁了——这全是因为我。我是个笨蛋,凯丽,我想让你知道我多么抱歉。我一直都想找你。”
“让我们把这些都忘了吧。这件事彻底结束了。”她疲惫地叹了口气。
“好吧。你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想保持我的自尊,我得设法自立。我做得并不坏。”他自豪地说道,还有一年我就从哈佛大学毕业了,我在班里是前三名。”
“太好了!”她大笑道。
夜色越来越浓了,火堆旁的人唱起了歌,使凯丽心中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思乡之情。这样的夜晚总是使她想起她的家乡——古洼拉。夏季过得就象木柴燃成灰烬一样快。在这个黄金般的季节里,她活象个孩子,作为布莱玛大学二年级的学生无忧无虑地生活,好象占据了一切好运。
她想起黑丝绸内衣,放在冰块里的香槟、抚摸她身体的强有力的双手和林顿在她耳边的喃喃低语。海湾旁的这种使人如醉如痴的气氛突然消失了。如果这些易相处的品质极好的人们知道了她有这样一个既使她觉得可耻,又使她觉得兴奋的癖好,他们会怎样看待她?如果马克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说?她看了一眼马克,他单纯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光。如果他看到她在他父亲的身下充满激情地摆动,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在想什么,凯丽?”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在观察她。
“没有什么。想到夏季就要结束了,我心里很难过。”
“你回到布莱玛大学后,我给你打电话你介意吗?”
“当然可以,这很好。”她想也不想地答道。
学校开学了,贝尔蒙特夫人开车送贝蒂和凯丽到学校。凯丽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校园里田园似的风景多了一层金黄的秋色。又回到布莱玛了,她感到一种难言的喜悦在心中膨胀。她与贝尔蒙特夫人热情的拥抱亲吻之后,和贝蒂一起拖着行李走回长满长春藤的宿舍,里面到处是喜悦的尖叫声,新的学期开始了。
“你先上楼去吧,我来看看有没有信。”凯丽对贝蒂说道。她高兴地看到夏季遇到的两个男孩的来信,进一步肯定了在新的学期她的社交生活仍旧会很成功。但第一封信却是银行寄来的结帐表。她每次买热狗或苏打时,总觉得自己安全感便减少了一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感到整个夏季在海湾一直忍受的那种紧张平静了下来。林顿每月一次的分期付款仍旧象钟表一样准时,她心中大大松懈下来。他曾说过他十月份要来,在他真正到来之前,她还不能完全放心。
一个星期后,马克打来了电话,凯丽很快地看了一下她的日程安排表。
“马克,这太糟糕了。我至少在两个星期内没有机会见你。”她叹了口气,暗示他是生活中唯一的男孩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你如此受欢迎吗,”他说道,干笑了几声,并没有掩饰住他的失望,咱们就那个星期找个地方吃晚饭看电影吧。我最好现在就为你订下耶鲁——哈佛比赛的票。怎么样?”
这是马克的曲线做法,用秋季最使人激动的事情来诱使她同意,她觉得进退两难。这么早就同意真是疯了,因为比他更好的人几乎肯定地会邀请她的。
“好吧,就这样。”她冷淡地说道。
她挂上电话,为自己没有说谎而感到遗憾。她为什么要答应他的邀请?马克使她感到一种内疚和同情,她对别人可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尽管林顿从没在意过他的儿子,但对他们两人的再次约会,凯丽仍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些,千万不能让林顿发现。
在耶鲁——哈佛比赛开始的一个星期之前有人打电话给凯丽。
“凯丽,我是林顿。”熟悉的,低低的拖音。
“嗨,”她说道,心“咚咚”直跳。整整一个月,她一直在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把她重新扔进一年前所在的那种境况。“我一直在想你。你说过你会在十月末给我打电话。”她说道,小心地使自己的声音有一种害羞的劲儿。
“我当时在最后一刻又决定飞往巴黎,观看阿克赛马比赛。然后又到爱尔兰住了几个星期,去看看那些纯种马。等着瞧我挑选的骏马的好消息吧。”
听他提到这场最大的国际赛马比赛时,凯丽全身充满了嫉妒,他提到马时那种随便的口吻使她觉得很残酷。但她并没表露出来,而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具有挑逗性的顺从,以便重新燃起他对她的欲望。
“你太幸运了,”她轻声笑道,“不管怎么样,很高兴你又终于回来了”
“凯丽——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要前去参加哈佛……耶鲁比赛……”
“真的?”她说道,感到一阵担心。
“我先去观看比赛,然后和一些朋友出去吃晚饭,我想在那之后见到你。”
“我也要去观看比赛,并且之后有许多舞会。”她愤恨地脱口而出。
他打断她的话头,“我十一点钟回来,在里兹饭店等你。你自己去要钥匙。”
根本没有她争论的余地。她是他的情妇,他象拥有她的卖身契似的那样肯定地支配她的时间。
“好——我会去的。”她轻声说道。
哈佛——耶鲁比赛的那天早晨,楼梯口响起嘈嘈杂杂的谈话声。凯丽冲下楼梯,抱着她的驼毛外套,一条紫色和白色相间的长披巾。哈佛大学的男孩们开车来布莱玛宿舍接那些幸运的已经为这场比赛订下约会的女孩子们,空气中有一种极富感染力的热情与兴奋。凯丽在大厅里看到马克,他穿着一件花格外套,围了一条围巾。凯丽喊了一声,他见到她,脸上立即露出喜悦的光芒。凯丽对他产生一种很勉强的喜欢之情。当她漫不绝心地告诉阿丽桑和史蒂芬她和马克整个夏季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时,这两个一向势利的人也不禁对她肃然起敬。凯丽渐渐明白马克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们在哈佛广场吃完早饭,然后开车去士兵广场看比赛。天很冷,很有可能会下雪,他们走向运动场时,凯丽挽着马克的胳膊,眼睛放出激动的光芒。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力地向露天座位走去,信号旗到处可见,帽上的各色绒球在眼前晃来晃去,成千的哈佛,耶鲁大学的球迷们狂呼乱叫,凯丽看到这种激动的场面也就得兴奋起来。他们刚在冰冷的板凳上坐下来,天上就飘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凯丽的睫毛上,一会儿就融化了。自从她来到布莱玛大学,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无拘无束地享受作为一个大学生的快乐生活。她向马克露出一个最令人心醉的微笑,他高兴地抱着她,递给她一个细颈酒瓶。她喝了一大口,以驱走寒冷。耶鲁大学的支持者们拖着蓝白相间的大横幅冲向运动场,上面画一只粗暴的大牛头狗,他们一齐喊着:“牛头狗,牛头狗……”凯丽纵声大笑,用尽力气尖叫。哈佛队的标志是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整个比赛过程中,凯丽和马克相互搂抱,随着激动的人群一起狂呼乱叫。哈佛队以2比7的成绩输于耶鲁队,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到他们的好情绪。比赛结束后,他们和马克的一群热情洋溢的朋友一起去广场的酒吧。其中一个黑皮肤,长得很英俊的叫布弗·考利的男孩子不断粗鲁地挑逗她。由于寒冷和白兰地,她的脸颊绯红,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但她记住了考利这个名字。
“你是这里最美的女孩。”马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因为别人对她的喜爱而愈加得意洋洋。他根本没想到因此而嫉妒。
“今天玩得真高兴。自从我来到布莱玛大学,这是我玩得最开心的一回。”她说道。
“真的吗?我也一样。”马克说道,“不过我们并没有结束呢。考利在他的公寓开了个晚会,他希望我们在出去吃晚饭之前能去他那儿玩玩,你觉得怎么样?”
“这太好了。”她漫不经意地说道,看了看手表。美妙的时光正在一点点逝去,离她与林顿的约会时间越来越近了。
从那时起,那晚那种夺目的光辉好象突然消失了。他们走出饭店,马克挽着她的胳膊,轻声说道:
“怎么啦,凯丽?你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凯丽答道,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紧张的微笑。
“你在饭店时真美。当时真想伸过手去……”他的声音充满了幸福的甜蜜。
“去干什么?”她接道。他们在黑暗的通道里,停了下来,其余的人大步走过去,笑声久久在空气中回荡。
“抱住你,亲吻你。”他们都穿着极厚的外套,他笨拙地搂住她,在黑暗中他的嘴唇找到了她的嘴唇。
“凯丽,我仍然爱你,并且永远爱你。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开始呢?”
他脸上那种纯洁的忠贞让她无法忍受。
“你为什么不追求我,然后自己找出答案呢?”她喊道,沿着大街把他抛在后面。
十点半时,布弗的晚会正进行到高潮中。屋里烟雾弥漫,到处都挤满了人。立体声电唱机播放着滚石乐队的唱片,淹没了笑声与尖叫声,酒瓶和罐头盒仍得满桌子都是。凯丽偷偷地看了一下表,意识到她非走不可了。她挤出客厅,穿过厨房,从一大堆衣服中拽出自己的外套。她回头看了看,没见到马克的影子。她很害怕他明天早上打电话询问她,那就只好说她酒喝多了,感到非常难受,实在不好意思叫他把她送回宿舍。
她走上冰冷、寂静的街道。路边的公寓里晚会刚刚开始,她觉得自己真象离开舞会的灰姑娘。在她的裙子与羊毛衫之内是黑色的内衣。林顿喜欢看到她的这种颜色映衬下的光滑的皮肤,手提包里,她装着一瓶林顿最喜欢的香水。她坐在出租车里,麻木地感觉到自己从一个充满活力和朝气的布莱玛大学的学生变成了一个无耻的妓女。
莎伦一踏进自己的公寓,立即脱下那双别出新裁的高跟鞋,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放下公文包,脱下套装夹克,喊道:“芬娜,我回来了。”
保姆从婴儿室里走出来,在身后把门轻轻地关好。
“我努力想让他保持清醒,等你回来再睡。”她轻声说道,“他就是睁不开眼。”
“这个小甜心。”莎伦略感失望地笑道:“我踮着脚进去看他一眼。”她从婴儿室出来之后,芬娜说道:
“你看上去累坏了。我给你倒杯饮料。”
“谢谢。那太好了。”莎伦说道,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下子瘫坐进壁炉边的椅子里。芬娜早点好了火等着她了。
芬娜递给她一杯奎宁杜松子酒,问道:“你今晚住在这里吗?我已经在烤箱里放了一块肉馅马铃薯饼。”
“太好了——再也想不出比这还好的啦。我明天早晨八点钟就得走,因此我得早点睡。还有两天,我就可以扔下手边的一切工作,尽情过圣诞节了。忙得连购物的时间都没有。”
“莎伦——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真的不介意我去阿伯登过圣诞节吗?你是知道的,我总是首先考虑帕瑞特。你已经接到一大堆圣诞节邀请信了,并且如果你出去的话,你不会放心让其他人来照顾帕瑞特的。”
“你真是太好了,芬娜,我非常感激。不过我想和帕瑞特单独在一起呆上一个星期。我已经在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啦。我要给他洗澡,喂他吃饭,整天地陪他玩耍。他睡觉时,如果有人说我会拒绝巴黎的舞会和晚会的邀请,而在家里和孩子呆在一起,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但现在你看,这是真的。”
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婴儿的照片,看上去象个刚出生的爱斯基摩人。现在他已经有十个月了。眼睛黑黑的,不久就会走路了。他长得可真快。莎伦的日子被工作排得满满的。即使是在周末,她也得埋头研究商业文件,以便为“撒马尔罕”的正式投产做准备。夜晚,她经常款待那些重要的客户,从伽伦特公司的职员到那些与她这项宝贵计策有关的公共关系和生产部的负责人,这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但是这个圣诞节,她向自己暗自许诺道,只属于她和帕瑞特。她已经谢绝广大量的晚会邀请函,即使是玛拉卡和圣莫里兹这样有吸引力的邀请她也婉言谢绝了。再也没有和她的儿子单独呆一个星期更有吸引力的事情了。她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莎伦刚淋浴完,就听到门铃声。她穿上睡衣,把头发在头后扎起来,不知道会是谁来了。
“是阿米杜。”芬娜喊道。
莎伦看到他站在壁炉前,向他热情地笑了笑。他穿着一身裁剪极为合体的海军蓝套装,看上去非常英俊出众,周身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魅力,正是这一点一直吸引着她。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我刚从查尔斯·德·加尔那里回来,一时兴起,想到你这儿来看看,并请你吃晚饭。”
“很高兴你能来二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她热情地说道,“你想不想来和我们一块用晚餐?如果你不介意吃肉馅马铃薯饼的话。”
“没有比这更好吃的啦。”
她为他倒了一杯酒。“你的秘书说你在本周末前不会回来的。埃米瑞特那儿怎么样?”
“热极了,”他答道,眼里散发出一种很幽默的光芒。她递给他酒杯后,他又道,“并且非常有利可图。”
她蜷缩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想着她从未见他这样英俊潇洒过。
“帕瑞特已经睡下了吗?”
“是的,不过你可以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他一眼。”
自从莎伦五月份去过哥拉斯以来,她很少见到阿米杜。他们的生活道路好象不象以前那样经常交叉到一起了。莎伦有时真希望她在家时,阿米杜多来看望帕瑞特几次。他们在十月份时曾在一起吃过一次晚饭,讨论商业问题。偶尔,在他去参加晚会时,他会穿着正式的晚礼服顺便到她这儿来坐一会儿。有关他新情人的流言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她在花边新闻专栏里见过他的照片。她不用看也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类型——社交中非常显贵,有名气,非常有教养的女人,给他本来就很有名望的形象再增加几缕光辉。她们使莎伦觉得她从来就不属于他所收集的那些美人中的一个。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达到一个男人相当舒适的高度。她总是很小心地避开涉及他的私人生活,而他也是同样体贴地对待她,他从未提起过帕瑞特的父亲,但有时莎伦从他的一个手势或眼神中感到他知道她与桑一直是有联系的。她从塞伦度过那个美好的星期之后,她一直想把这件事告诉阿米杜,以此向他证明桑对她的爱情是永恒不变的,并且她对桑的忠贞也没有变。但是自尊心使她不能这么做。作为一个拉丁男性,阿米杜绝不会彻底了解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的。她与桑都觉得目前这种遥远的爱痛苦更少一些,他怎么能够理解这一些呢?又怎么可能理解她与桑牺牲现在的幸福是为了以后彻底的幸福呢?她知道,阿米杜只会用他那黑黑的责怪的眼神来嘲笑她的。
“好,告诉我伽特伦公司怎么样了?”
“我已经得到瓶子的原型了——等着,我拿给你看。”她说道,站起身拿过她的公文包。从一个奶黄色的软皮革皮包里,她拿出一个拱形的瓶子,是柴色水晶玻璃制成的,表面饰有银色细丝。
“这样子很好,很可爱。”阿米杜说道,“和‘撒马尔罕’是完美的搭配。你们干得相当出色。”
“难道你不认为它使人想起东方的天空吗?这是外包装盒的图样。我今天刚收到的。马索尔非常高兴,他已经同意继续干下去了。我们正在生产几千个,准备投放到巴黎和纽约市场。”
“太棒了。”他说道。
在秘密但很正式的董事会上,他们讨论了商标注册,生产计划,广告竞争和财政预算等问题,即将来的几个月内的时间都已被很精确地安排好了。
“最近这次霜冻之后,素馨的价格又涨了。因此我不得不重新制定成本计划。我采纳了你的一些建议。在许多事情上,我得依靠我的本能。”
他们的目光长时间地粘在一起。“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身居顶端的人会有多孤独,现在我总算尝到这滋味了。”她苦笑道。
“是这样的,但是当后来成绩出来时,有权接受它的也是你。那是你应得的。”他鼓励地说道。
后来,他们三个人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轻松愉快地共享晚餐。阿米杜脱下夹克,卷起衬衫的袖子,热情地聊着天。阿米杜津津有味地喝着并不昂贵的俄式葡萄酒,其兴趣并不亚于喝他自己那神话般的酒柜中的上等好酒。他对芬娜的肉馅马铃薯饼也是赞不绝口。莎伦想到他们第一次去马克西姆餐厅的那个餐桌上,他们这次在这么简单的铺着花格布的桌子上吃着这么便宜的食物,可是他们玩得一样痛快,这真是有些不协调。她穿着睡袍,芬娜穿着一件旧的羊毛衫。阿米杜提到他曾和一位沙特阿拉伯王子共同打猎的情景,讲到高兴处,便不断地做手势。
“我们在王子的帐篷里吃了午餐。地上铺着无价的珍贵地毯,他的仆人端进羊肉和米饭,盘子是纯银的。我们用手抓着吃。他们把羊的眼睛送给我吃。”
“哦,上帝,”芬娜说道,恶心地举起手,“你没有吃吧?”
“当然吃了。这是一种殊荣呢。”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把芬娜和莎伦逗得哈哈大笑。
吃过晚饭后,阿米杜与莎伦坐在壁炉旁,阿米杜说道:“顺便问一下,你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我要和帕瑞特呆在一起。芬娜回家过节。你是不是要去本思?”她说道,不禁想起去年一起度过的圣诞。不知道现在又是什么人处于她去年的那个位置上了。”
“我今年没有时间。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和帕瑞特一块到我的别墅去。”
“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她犹犹豫豫地说道,“但是已经计划好圣诞节期间哪儿也不去了。我确实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恢复一下心中的平和。”
“那正是我所想的。我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只有别墅里的佣人知道我要去那儿。说你会来的,莎伦,求求你啦。”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目前的情人使他扫兴了,或者是因为他反复无常的性格,他又改变了主意。别墅客厅里那棵巨大的圣诞树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不禁又想象起他们三人一起在壁炉前度圣诞的情景。毕竟圣诞节是孩子们的节日。她想到当桑和罗斯玛丽及他们的女儿在爱尔兰时,难道她真的自己独自一人过节吗?
“我觉的这主意太好了。我很高兴去。”她热情地说道。
圣诞节之夜,帕瑞特被送到楼上睡觉以后,莎伦和阿米杜在壁炉前坐下,慢慢地喝酒。在别墅里的这种正式气氛中,莎伦总是喜欢晚餐前换一套衣服。今晚她穿的是一条正式的精致长裤和带有刺绣的宽松女上衣。
“再次感谢你那些精美的礼物。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开司米巾,这件珠宝也非常可爱。我会永远珍藏它的。”她说道,摸了摸他今天早晨给她的银项链和柔软披巾。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我的礼物能给你带来快乐。”他亲切地说道。
“你对帕瑞特太慷慨了,阿米杜。你送给他雪特兰种小马和马车时,他脸上那种高兴的神情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想他都快流出眼泪了。”她笑着说道,想象着当他们把他领进花园时,他激动地伸出小手的模样。
莎伦根据别墅里小心然而非常复杂的圣诞节准备工作中便有些开始疑心阿米杜早就为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过节开始准备了。她不时地发现他用那种怀旧的爱恋神情望着她。每当此时,她总是感到非常忐忑不安,喉咙也有些发紧。她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这所别墅的缘故。这所别墅充满了危险的回忆,总是使人想起她与凡布瑞斯一起出来打猎时同阿米杜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周末。
橱柜上的时钟嘀答嘀答地响着,他们两个人坐在壁炉前。阿米杜放上一张唱片,是一首甜蜜古老的法国民谣,莎伦陷于一种回忆的情绪之中。他走近她的椅子,向她伸出手。
“在我们休息之前来跳支舞吧,莎伦。”他搂住她时,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吃惊发现自己又在他的怀抱里了。她任自己沉浸于音乐之中,从半闭的眼帘中梦幻般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在度过五月之后的那段阴暗、孤独的日子后,她发现每一个乐符都增加了她对亲热与温柔的一种向往。她必须控制住自己,抵制阿米杜的强大的诱惑力。他也好象在极力摆脱这种尴尬场面。但莎伦突然之间更加需要他,她感到他的嘴唇滑过她的面颊,一种深深的无法克制的欲望摄住了她,把她最后的一丝挣扎压碎了。她感到自己的双手缠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抚摸他厚实的脊背。他仍旧有些冷淡,好象在运用他的毅力来诱惑她。她告诉自己,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但她的另一部分却不听自己的命令,就象命运的轮子已经旋转时放在桌上的赌注,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她感到他的肌肉绷紧了,她的渴望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再也无法控制。音乐停止了,他们两个象戏剧中的两个滑稽角色面对着彼此,在火光中,他们的脸一半浸在黑暗中。他颤抖着,充满激情地吻她,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谁也不敢说话。阿米杜抱起她,走向楼梯,她低声反抗了一句,手却紧紧揽住他的脖子,面孔埋在他的臂膀里。然后他把她放在床上,脱掉她的衣服,自己迅地脱掉衣服,疯狂地压在她身上……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醒过来。发现她在他身边仍旧熟睡着。他盯着天花板,上面是一幅水精与仙女在云中舞蹈的壁画。昨晚充满激情的,事先毫无计划地接触使他们之间卷起一股强烈的感情风暴,把这个他所爱的女人带到了他的床上。
她对他的狂热反使他大吃一惊,他仍旧可以感觉到他压在她身上的那种激情。他完全被一种强烈的激情控制住了,因此绝没有任何顾忌。但是现在,在这清亮的晨光中,他感觉到她扣留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感情——爱。没有这种感情的做爱是残缺的,正象他自己以前做过的一样,当她醒来的时候,她会为昨晚的事后悔吗?这么多月以来,他一直渴盼她的爱。在她醒来之前,走到更衣室。
半小时后,他穿上花格呢夹克,马裤和擦得发亮的长筒靴,穿过冻得坚硬的花园,来到马厩,他的有黑灰花斑的母马已披好马鞍,等着他了。他跨上去,感到了它的不安,他在马鞍上坐稳后,便开始命令它向前奔。离开铺有鹅卵石的院子后,他向一片银灰色天空映衬下的树林冲去。他骑在马上,脑海中浮现出莎伦醒后黑黑的、饱含悔恨的眼睛。
他在坚硬的土地上飞奔,回想起五月份以来的孤独日月,他当初失去第一个孩子和妻子时就是这种感觉。当他确认自己是帕瑞特的父亲时,心里激动万分。但是这种激动的心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发现莎伦和桑在法国南部住在一起。这些月来,他一直在远远地木然地观察她,好象他们之间隔着水晶似的透明的墙,他们被分开了,然而又感到诱人的近。她仍旧在爱着那个英国人这一事实击碎了他的自傲,使他心中引起强烈的嫉妒,尽管他几乎肯定五月份以来莎伦一直没有和桑见过面。他本来希望用她对他的感激之情把她拴在身边,觉得这种感激之情终究转为爱情的。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希望毫无效用。他意识倒如果把帕瑞特的事实真相告诉她,说不定她会因为他打碎了她的梦想而恨他的。
莎伦在阿米杜的房间里醒来时,过了好会一儿才想起她是在哪儿。她上次在这种冬天的甜蜜晨曦中观看这饰有壁画的顶篷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帕瑞特,然后又想起安妮已经许诺要负责照顾他起床。吃饭了。她转过身,发现身边的床空了。她强压下不能扑入阿米杜怀抱里的失望,想起昨晚的事,又不禁为他不在身边而松了口气。她静静地躺着,在度过这么久没有爱的日子后。她的身体与良心尖锐地斗争着。她冲动的行动把她撕成了两半,肉体和灵魂。她问自己怎么能象昨晚那样和阿米杜在一起,她知道她爱的人是桑。
她从床上坐起身,扫了一眼整个房间。她的衣服凌乱推在地毯上,长筒袜和内衣胡乱搭在椅子上,缎面鞋不知怎么甩到那边的角落里。她裹上一件晨衣,把厚厚的浮花锦缎窗帘拉开,不禁有些发抖。她怎么能任随自己一时的激情发展下去呢?她昨夜的举止简直同一个不知羞耻的妓女差不多。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而且还深爱着孩子的父亲,她总有一天会永远和他呆在一起的。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谜一般的女人,心里充满了自责。她痛苦地想到桑。桑从不漏掉任何一个可以告诉她他爱她的机会,尽管他自己的生活非常无聊,他自己正试图从那几乎把他压垮的巨大压力下挣扎出来。他温柔,真诚的爱征服了她的心,这是阿米杜强烈的激情所无法达到的。他对她的饥渴一旦得到满足,便在清晨毫无顾忌地溜下床,一点都不体贴她的感情。而桑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来,温柔地亲吻她的。
波士顿,2月,1932年
林顿正在淋浴,凯丽走到他放在墙角里的行李箱前,拿出他的有彩色涡旋纹的丝绸晨衣。她挽起袖子,倦怠地坐进椅子里,拿起电话机,要人端上一份三明治。她昨晚一走进他的套房便与林顿上了床,现在她觉得俄极了。她把脚翘到桌子上,一只手扰着自己的头发,想到他们的做爱,对自己乖戾地笑着。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这使她对池重新感到一种饥渴,但又不至于足以使她和那些与她有约会的男孩子去睡觉。如果你是一个贝尔蒙特,帕特或卡伯特,身后有巨大的财富支撑着你,那么与几个人睡觉算不了什么。凯丽对于自己的名声还是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保持的。另外,她对自己说道,她对情人的要求标准已经达到一个令人惊骇的高度了,那些幼稚的男孩子是不被她放在眼里的。
凯丽拿起一份《时尚》,这是她在大厅的售报处买的。她想到她已经好久没有在杂志封面上看到莎伦的照片了,这可真有趣,上面有一个沃灵顿公司的,但模特儿小姐并不是莎伦,凯丽认为莎伦已经厌倦工作了,可能选择了做某位百万富翁的情妇这一比较容易轻松的生活方式。或许此时此刻,莎伦正在世界的一头的一所豪华饭店套房里,和她一样,所有的帐单都由一位秃顶的阔佬去付。她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想象着某一天她们这两位绝佳的范林姐妹,穿着昂贵的裘皮大衣,在一所豪华的饭店前偶然相遇——伦敦道彻斯特,或者威尼斯的格瑞蒂宫殿,分别由两个有钱的糟老头子陪伴着。她们两个彼此会恨之入骨呢还是投入彼此的怀抱?
她随意地翻着报纸,偶尔瞥见一则广告,告诉她钻石是永恒的。这把她的好心情一下子打破了。圣诞节以来的这几个星期,布莱玛大学的订婚消息就象春天的番红花一样层出不穷。史蒂芬已经订婚了,阿丽桑也快了。即使贝蒂也有人在穷追不舍。钻石或许是永久的,但凯丽觉得自己得到一颗的希望实在渺茫。
马克在圣诞节前向她求婚,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其他的角逐者出现,凯丽真的开始着急了。尽管她总是为了些更好的事情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取消与马克的约会,尽管无论马克怎样请求,她从不让他与她做爱,马克仍旧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
她抬起头,看到林顿从浴室里走出来,腰际裹着一条浴巾。她向他抛一个性感的微笑,引得他走到她的椅子旁,手伸到她的晨衣下面。他的手指拔弄着她的乳头,挑逗起了她的欲望。她诱惑地扬起下巴,他弯下腰亲吻她。他走向镜子梳头时,她看着他宽阔的褐色的肩膀的肌肉。
“对了,凯丽……”
“什么?”她喃喃说道,不知道在他出去开会之前他们还有没有时间再次做爱。
“我希望你没有再次见到马克。”
他语调中的威胁成份使她从梦想中清醒过来。
“你怎么想起说他来啦?”她谨慎地问道,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情况。
“我只是偶然想起来了,我认为我应该对你提一下。”
凯丽悬在半空的心又回到了原位,对林顿语气中那种命令性的傲慢觉得有些气愤。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我确实遇到过他,是去年夏天我在贝蒂家度假时,在一次海滨野餐时遇见的。”她简短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了。从那之后你再也没见过他吗?”
“事实上,我认为在哈佛——耶鲁比赛时见到过他。”她小心地说道,“我无法避开他,这你是知道的。”
林顿穿上衬衫,对着镜子系好扣子,并没有回头看她。“我只想把这件事说清楚。对你与我儿子之间的关系,我的态度仍然未变。你明白吗,凯丽?我不希望你们两人在任何情况下相见。不要认为你可以和我对着干。”
“相信我,我的头脑中从未考虑过马克。”她淡淡地说道,他并没有看到她眼睛里愤怒的火花。
林顿走之前,充满情爱地吻了她好长时间,提醒她他回来后会做什么。但他走出房门后,他所说的话就象他身上的古龙香水,久久弥漫在房间内,挥之不去。她气愤地把《时尚》扔到地板上,一下子躺进椅子里,心中的怒涛一层层加剧。
林顿认为她在布莱玛读完为期三年的大学后会去做什么?难道他认为在替她付钱读完大学后,就可以让她在波士顿或纽约的一套公寓里永远侍候他吗?她一向避免为将来想得太多,但当她真正面对她的生活时,她感觉到她生活的命运之风已经改变风向了。即便是富有的林顿·本·布恩,也不能操纵每个人的生活而满足他自己。她下决心一旦条件允许,她立即就变成为马克·本·布恩夫人。
五个星期后的一个春日,天阴沉沉的,路旁卖花者的手推车里摆满了郁金香和水仙花,给周围带来一些明亮的色彩。凯丽从波士顿中心的一家妇产科医院走出来,披上外套。她穿过街道,向波士顿公园走去,大风把风筝高高地吹向空中。然后她继续向饭店走去,她要在那儿和马克一块吃午饭。医生的话语在她耳际:
“我想这毫无疑问,你怀孕了。”他说道,向她的卡片瞟一眼,注意到上面写着:“范林小姐。”
“这没关系——我已经订婚了,准备过不久就结婚。”她脱口而出。
她坚决向前走,无法说清是怎样一种心情。医生向她证实这个消息时她所感到的震惊减轻了她那模模糊糊的满足感,没有人料到她就已有了一个小本·布恩继承人了。在一次正式的婚礼之后,他将于七个半月后早产。他——他一定是个男孩——将被认为是那晚在马克公寓里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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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