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个故事 白灼响螺片
在酒店办完登记手续后,一踏进在维多利亚王朝家具包围下的蜜月套房,躺在铺了天鹅绒床罩的床上,我不禁喃喃自语:“真是一趟奇怪的旅行。”
好久没有来香港了。
这次的旅行是某位企业家招待的。他是中日混血儿,经营一家提供经济信息的公司,在远东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最近一下子冒出来很多类似的公司,但他搜集的不是纽约证券交易所道琼斯指数相关股价这种日本家庭主妇也能搜集到的信息。
他和为数众多的学者、分析师,以及欧美的智囊团签约,将极具价值的信息提供给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的企业和银行。
我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东京的网球俱乐部结识了他。与我想象中不同,他并没有给人那种冷酷现实的感觉。他对电影很有兴趣,说如果有好的点子,他愿意投资。
于是,我就和他聊到正在酝酿中的企划。故事的舞台在香港,是一个落魄的钢琴家和舞者的爱情故事,结合了脑生理学和宇宙生命体的学问,是我很有自信的作品之一。
他说希望详细了解电影的内容,并说他在香港有公司和游艇,可以招待我去香港一游。
出发前一天,我去他在东京的公司拿机票,他的秘书却说,董事长因为临时有急事,前往法兰克福出差。然后,交给我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对四天三夜的香港旅行而言绰绰有余的现金。
我搭头等舱来到香港,入住指定的酒店时,发现是有着附天篷的床铺和大理石浴缸的蜜月套。只是没有人来接我,也没有导游。
我曾经在十一年前来过香港一次,当时由于只是短暂停留,根本不记得那里有什么东西。
的确,这些钱足够我挥霍几天,而且他的秘书也说不需要报账。我们只是在网球俱乐部打了一次双打,喝了咖啡,聊了三十分钟左右,他就送我一张头等舱的机票、蜜月套房,以及等同于我两个月收入的现金。这一切,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香港的六月很闷热,太阳高挂天空。我浑身懒洋洋的,躺在滑顺的丝质床单上,一动也不想动。
我不是禁欲的人,也不是道德家。在香港,要在三天内用完将近一百万元的现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只要包一辆出租车,雇用一名导游,去高级夜总会带两三个女人回家,靠着酒和广东料理助兴狂欢,转眼之间,就可以把这些钱用完。我也并不讨厌这类玩法。
然而,还是有点迟疑。我躺在床上思考着。到头来,是因为搞不懂他给我这将近一百万现金的理由,使我迟疑不决。这种迟疑使我无力走向挥霍和快乐。
然而,只要一点小酒和毒品,就可以消除我的这些迟疑。为了这趟短期旅行,我不惜放弃睡眠。也许,不是因为这是别人给的钱的关系,而是因为我真的太累了。
等到太阳下山后,我问柜台,香港最豪华的桑拿房在哪里。
那家桑拿房开在九龙港旁的假日酒店的地下室。洗澡是东方值得引以为傲的文化之一。上海浴当然不用说,中国台湾和韩国的按摩技术也妙不可言。虽然北欧的桑拿也很普及,但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东方的洗澡不是生活,而是为了追求快乐。
浴室以冷水池和按摩池为中心,桑拿房、蒸气室、搓背室、淋浴和按摩房呈放射状散开。按摩房都是很宽敞的包厢,各个房间在狭窄的走廊上像迷宫般连在一起。按摩女郎的光滑皮肤紧贴着柔软的肌肉,感觉像是十几岁少女的皮肤,五官也很精致、漂亮。
按摩四十五分钟一节。我无所事事,挑战了三节,也就是两小时又十五分钟的按摩。如果按摩超过两小时,光是右脚的大腿部分就要按二十几分钟。穿着白色衣服的按摩女郎跪坐在按摩台前,把我的腿放在她的膝盖上,用按摩油轻柔地刺激我的肌肉。身体某个部分的血液循环改变时,代谢的节奏应该也会改变。我开始感受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快感,仿佛她按摩的部分悄悄离开了我的身体,飘浮在空中。意识渐渐远去,当女人的手从右腿移向腰部时,我忍不住轻叹一声,张开了眼睛。女人的手指滑滑地在我的全身游走,我在想,永无止境的射精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吧。
走进号称可以做出全世界最好吃的鱼翅、鲍鱼的福临门鱼翅海鲜酒家,从清蒸虾开始,接着又吃了燕窝、鸽子、田鸡,我展现出令服务员瞠目结舌的食欲。当然。鱼翅和鲍鱼也绝对不会错过。
一个有点年纪的中国人坐在对面的桌子。他的眼神锐利,手指很细,腰也很挺,宽松的订制西装配了一条花哨的丝质领带。感觉像是那种典型的靠非法收入致富的香港有钱人。可能他是这里的常客,经理特地走到他桌旁,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微老的绅士先点了鱼翅和鲍鱼,又叫服务员送上一盘切成薄片的白色肉片。我问服务员:“那是什么?”
“是响螺。”
服务员回答说,并把响螺的汉字写给我看,还说价格贵得惊人。在其他的餐厅,只要日币三千元,就可以吃一份很不错的套餐。但在这家餐厅,一人份的鱼翅就要四千,鲍鱼从五千到八千不等。但这种名叫响螺的贝类,菜名叫“白灼响螺片”的菜肴,一小盘就超过一万元。我点了这种有点像蛾螺般的贝肉。
五片像半张名片般大小的贝肉周围翻卷起来,排列在餐盘上。我用筷子夹起第一片时,和对面的绅士四目相接。他轻轻点点头,露出微笑。那是我熟悉的微笑。第一次给我古柯碱的美国大兵和纽约妓院内的犹太客人,都曾经对我露出过这种比我先一步享受快乐的微笑。白色的贝肉轻轻拂过嘴唇内侧,碰到牙齿和舌头,咀嚼后,和唾液混在一起。在口腔内打转了一下,被吸入喉咙。酱汁是深褐色的虾脑,味道很浓烈。然而,当贝肉接触到舌头的那一刹那,虾酱的味道就完全消失了。响螺的味道与众不同,既不像鱼翅、鲍鱼这些在内部封存了干燥后的海洋味道,也没有野鸡、野鹿般的血腥味;没有像鳖肉那种成为生命象征的腥昧,也没有河豚的鱼鳔和鱼子酱般断绝生殖链的浓醇。响螺消失在体内的那一刻,又会引发新的饥饿。残留在喉咙的鱼翅、鲍鱼、鸽子、田鸡、燕窝的香味和口感完全消失了,就连响螺本身的味道也消失了。
我又加点了两盘。第二天中午和晚上、第三天中午和晚上都去吃这种神奇的贝类。第二天,我带在酒吧结识的日本广告摄影队一起去,第三天则是邀夜总会的六个女人一起去福临门吃这种贝肉。光是我一个人,就大约吃了将近二十万日元份的响螺,每次一吃完,味道就完全消失了。
“是吗?原来你去吃了响螺?”
招待我去香港的男人回到东京后,在电话中问我。他似乎很满意。但他却一改初衷,说要重新考虑一下关于投资我拍电影的事。
他可能是在考验我。在我找到响螺之前,应该算及格吧。
“无法本能地被富有魅力的事物吸引的人,没有资格谈论创造。”他以前曾经这么说过。
但我把他给我的所有钱都花在吃响螺上,这一点显然不及格了。
“莫扎特永远站在艺术的制高点。”
上次见面时,他曾经这么说过。一听到莫扎特的旋律,就可以消除所有的印象,不留下任何东西。
所以,莫扎特不会像我一样,连续三天三夜都去吃响螺。因为他天生就知道那种奇妙而完美的贝肉味道的秘密。
“如果以一言蔽之,或许可以说是爱的力量。”在结束和他的电话后,我自言自语着,不禁露出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