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让快乐加倍,让痛苦减半。
弗朗西斯•培根
“罗莎,你还好吗?”萨拉担心地问。
“你有什么事,姑娘?我好得很。”老太太回答道,一边扣着大衣的最后一粒扣子。
女邮差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邻居脸上的那种神态不太寻常。她连续一个小时都没能说服她,她坚持要在这大晚上出门,而且还要萨拉和她的孩子们陪着她。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非要在大冬天半夜十一点半把所有人都从家里拉出来呢?
“而且,明天还是我的生日呢。”女邮差想。
她需要为罗莎担心吗?她是脑子糊涂了吗?萨拉的后背轻轻地抖了一下。
“我向你提过几次这样的请求啊?几次?”罗莎试探性地责备道,一边用眼角偷瞄她。
“问题就在这儿,罗莎,你一直都是个讲道理的人,从未向我提过这种请求。”萨拉亲切地回答说,一边用一只胳膊搂着老太太的肩膀。
罗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让步。她已经答应了希帕蒂娅、费尔南多、亚历克斯和他的女朋友阿尔玛,要把女邮差带到为她举办的惊喜聚会那里。她看了看表:她只剩下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来说服萨拉和她的孩子穿上外套跟自己一起出门。这是计划的第一部分,那天早上她还觉得挺简单的。第二部分是把他们都带到那栋房子里,这个会更难。
当毛里西奥的儿子告诉她聚会将在那个地方举行,她感觉有千万根针在她的心里和记忆里扎刺。她已经将近六十年没有再去过那里了。
对那天早上的情景她记忆犹新:路易莎的父亲没有让她跨进大门的门槛。他伤心地对她笑了一下,对于罗莎要去看她女儿的请求,他回答说女孩已经不在家里了。但她不相信,在门口时,她的眼睛捕捉到了一楼窗户的一处窗帘在动。她的朋友已经知道她和阿韦尔要结婚了。她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她最好的朋友无法告诉她的事情。她的鼻腔里涌上一股腐败的味道,罗莎知道那是友情开始瓦解的味道。
她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再踏进那间客厅了。
亚历克斯没有告诉她,路易莎的孙女回来住在那里了,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事情破坏萨拉的聚会。他说服她来做这件事。他对她撒谎说,看管房子的人把钥匙留给他让他帮忙照看菜园。他让她相信,最近几十年间一切都变了很多,也许这样可以彻底消灭她的心魔。
是最后这句话说服了老太太,让她相信这样一个日子正是一个与过去和解的机会。
自从她十一月写了那封信后,她没有哪天不想起她的童年伙伴。她知道有人看了她的信,因为接龙继续下去了。女邮差告诉她,波韦尼尔的书信流量多了起来,令人十分惊讶。“一封一封地,”萨拉告诉她,“但是多了起来。”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罗莎的心情很矛盾,她既高兴又伤心。也许路易莎看了她的信,并按照她的请求也寄了一封信笺。但是,路易莎没有直接跟她联系。她确实没有这样请求,但是她内心希望她这么做,一封短信、一个电话或者通过照看房子的任何人捎个口信都行。但是什么也没有。也许此次聚会是让那个伤口愈合的最佳借口。“一个小偷会回到案发现场吗?”她心想。
“行了,行了。你怎么这样!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弄不成了。”她无可奈何地说。
“终于说了!告诉我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你知道,为了你,我可以徒步穿越撒哈拉沙漠……但是你得给我一个这么做的理由!”
萨拉沉默了片刻,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似的又补充道:
“一个有意义的、重要的理由。”
罗莎开始戴手套。她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因为她有关节炎,所以这样一个动作都很费力。她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以免泄露太多事情。
“明天是你的生日。”她吞吞吐吐地说。
“对啊。”萨拉专心听着。
“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你出生时我就在那里!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你明天的四十岁生日了。”
萨拉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回忆她父亲怎么晕倒,医生因为下雪赶不到,罗莎看着自己的双手,知道她应该全力以赴,让那个新生命顺利诞生。
老太太继续说着,一边戴上帽子,背上挎包。萨拉吃惊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罗莎似乎涂了点彩色眼影。但她马上就否定了这种想法。罗莎只在重大场合才会化妆,而毫无疑问,这个时间上街不像是要去重大场合。
“那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萨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最后两句话。罗莎说的任性是指什么?她只好又难为情地问她。
罗莎已经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我想跟你说,你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可是你都不听我说什么……”
萨拉没有注意到老太太将一根手指伸向了眼睛。一滴眼泪马上就要溢出她的眼角了,萨拉可受不了这个。她的心理防线马上就要裂开了。
“可是……不应该是一个惊喜吗?”
“可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包,我想让你到橱窗那里看看。如果你满意的话,我一大早去买了拿回来给你。我希望你明天就能用上。”罗莎指着房门对她说。
还有十分钟,她们还得去楼上带上孩子们。幸好那天下午罗莎已经和老大串通好了,约定的暗号是罗莎晚上十一点的喊声。罗莎会让他们的母亲下楼去看她,然后他们必须迅速地穿好鞋和外套。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必输无疑,但是萨拉还是做了最后的尝试,她问:
“要是我明天看呢?我在商店里试试,然后回来告诉你我觉得怎么样。这样你就可以下楼去买它,而我会去市场。”
“哎呀,”罗莎想,“这个姑娘总是有办法。我只好孤注一掷了。”她双手合十,希望她的表演不会太做作了。
“可是不行,我不行,想着你到底会不会喜欢它,我会睡不着觉的。”她吞吞吐吐地说,捂住了脸。
她知道萨拉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她会患老年痴呆。有时她撞见萨拉在小心翼翼地偷窥她。她在心里恳请女邮差原谅她这么弄虚作假。
一打开自家的门,萨拉吓了一跳。三个孩子都已穿戴整齐在等她了,他们的脸上挂着微笑。
“可是,今晚你们都是怎么了,都想去大街上着凉啊?要是我还得照顾你们,你们就等着吧,就算感冒再轻……”她一边准备出门一边吓唬他们。
“罗莎,这太过分了。你听好了,按照你的请求,我们已经去普莉商店的橱窗看过了,而且我已经告诉你我很喜欢那个包了。我觉得现在该回家了。”她非常认真地说。
“不,还不能回去。还差十分钟十二点的钟声就敲响了。为什么不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开始你的生日呢?”
“明天周六我八点半去市场的时候再开始,你看行吗?我答应你中午请你和孩子们去马斯坦吃比萨。幸好不是每天都是四十岁生日。”
“可是你的生日现在就开始了。记住你是凌晨生的,不是大白天生的。”
“求你了,妈妈……”她的大儿子插嘴了。
其他两个孩子也开始学他。
萨拉有点绝望地看着他们。“至少,”她心想,“今晚不太冷。”她决定答应他们,否则她知道那几分钟将让她付出很高的代价。
“你知道我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吗?”罗莎反问道,她正挎着萨拉的胳膊走在主街上。
“不知道。”萨拉惊慌地回答。
“去那所大房子。”
“什么大房子?”
“梅亚斯家的大房子。”
萨拉蓦然停住了。她非常清楚将罗莎和那所石头房子联系在一起的那件陈年旧事。她年轻的时候,罗莎自己给她讲了她和梅亚斯家的女儿之间非同一般的友情,讲她们形影不离地一起长大,直到阿韦尔与她们的生活交汇。罗莎多次跟她坦白,她每天都想同路易莎聊天,想从她的嘴里听到她也一直很幸福,和她一样过着圆满的生活。“那些话是我尚未偿还的债。”罗莎伤心地说。
现在都半夜十二点了,她提出了这个请求。萨拉感觉大地在她的脚下颤抖。她的邻居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是萨拉感觉如果现在就永远失去她仍然太早了。她的目光落在罗莎身上,罗莎正在等待她的答复,双眼充满了期待。她惊讶地从中看出,罗莎十分笃定她不会拒绝这么不合情理的愿望。
她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打动了她,让她不顾一切逻辑地答应了罗莎。是她在老太太身上看到了那种小女孩的期待?是担心那是她最后的愿望之一?还是对罗莎的感情的盲目信赖?
汽车停了下来。她想起了她在刚入冬时放在那里的那封信。她没有告诉罗莎,以免勾起她过去的痛苦,但是她想哪天她应该告诉她。罗莎和那所房子的关系似乎又密切起来,或许,在那封信里存在着某种线索。
与预料中的一样,房子一片漆黑、寂静。
尽管如此,孩子们和罗莎却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吵吵嚷嚷地下车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他们穿过栅栏向入口走去。两个小一点的孩子像被魔鬼追着似的跑着,老大把自己的胳膊给老太太扶着,让她走得稳当些。两分钟之后,四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被大房子吞没了。
他们去哪儿了?
她的手掌刚扶在老旧的铁木门上,门就开了。她不敢跨过门槛,仔细地听了听,试图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但是她唯一听到的就是远处教堂钟楼的钟响起的十二声钟声。她已经正式迈入四十岁了。
“罗莎?你在那里吗?”
萨拉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她打开包,以一种绝望的表情拿起手机,仿佛手机可以帮她抵御可能藏在那里的、来自这个世界或者其他世界的坏人。
“我在这里。”她的邻居回答道。
她松了口气。
“我也在。”她的小儿子说。
“还有我。”
“还有我。”
卡罗尔?希帕蒂娅?她似乎听出了他们的声音。
她正在失去真实感,她闭上眼睛,感到头晕目眩。她以为自己要晕倒了。就在这时,有人点亮了灯,一片掌声响彻了安静的夜晚。
她看了看四周,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几十张熟悉的面孔在对她微笑,大声祝福她。他们围过来。她感受着他们的拥抱和亲吻。有的人试图揪她的耳朵,拿她的新年龄开玩笑。有的人把她推到客厅中央:她看到了图书管理员和她的家庭医生,自己的上司在他们身后冲她挤眼睛。这不可能是真的!
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涌入她的全身,仿佛快要让她的身体炸成碎片了。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笑起来。
萨拉不知道的是惊喜才刚刚开始。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和每一位客人碰杯,品尝各种三明治和小吃,不停地笑着。等她稍微平静些了,客人们开始送上他们的礼物:书、丝巾、夹心糖果盒……
“我的礼物一点儿都不特别。”希帕蒂娅指着餐桌上一个硕大的盒子腼腆地说。
萨拉走了过去,几百双眼睛跟随着她的脚步。当她开始打开盒子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大家的好奇。看到里面的东西,她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波韦尼尔最好的厨师为她做了一个信封样子的蛋糕,各种细节应有尽有。奶油上用巧克力字母写着她的名字和地址。邮票让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她的二儿子凑过去闻了闻,解开了她的疑惑:
“是用糖做的你!”
说完,他鼓起掌来,感染了大厅里所有的客人。
萨拉走到激动的希帕蒂娅身边,希帕蒂娅正抓着托马斯的胳膊,好像害怕自己随时会摔倒似的。萨拉温柔地拥抱她,感谢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萨拉在品尝的每一口食物里都尝出了她的专业水准。
卡罗尔上前一步。
“该我了,头儿。”她一边说一边递给她一个绿色的包装盒。
萨拉激动得像个孩子,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包装纸。从客人们陆续送她礼物开始,她逐渐地兴奋起来。礼物一件比一件别致。猜想着他们怎么挑选、准备、包装礼物,她体会到了所有人的情意。
萨拉忽然感觉到矿物的那种冰凉,她冲卡罗尔笑了。秘鲁女人把东西从她手中拿走,放到逆光的地方,这时,黑黝黝的石头似乎迸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它来自我家乡地底下。那里的矿工认为它能带来好运。我三年前把它带到这里,现在我想与你分享它,我的朋友。”
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
她们好几分钟后才分开。萨拉想把那天晚上亲友们送给她的温暖和亲情全部送给她,似乎这样可以驱走一直萦绕着卡罗尔的乡愁。
她们周围充满了笑声、祝酒碰杯声、掌声和音乐声。
“这份礼物是亚历克斯和他的女友阿尔玛送的。”罗莎说,声音里带着悲伤,眼里盈满了泪水。
老太太自从走进那栋房子后,一直在努力克服沉重的回忆。尽管亚历克斯对她说了那番话,但是房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变,至少对她来说没有改变。沙发确实不是原来的了,墙壁的颜色和椅套也跟原来不一样了。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感觉她的朋友路易莎、路易莎的哥哥和父母都在那里,和他们从前住在那里时一样。她沉浸在了那种氛围中,它在冰冷的石壁间保存了数十年。她知道路易莎的哥哥和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们的遗体安放在波韦尼尔墓地的墓穴里,但是路易莎呢?她已经随他们去了还是仍然活着?
“《邮差和巴勃罗•聂鲁达》。”萨拉看着书的封面念道,又把书翻过去看封底,“诗歌不属于写诗的人,而是属于读诗的人。”
“好像,”希帕蒂娅说,“亚历克斯的女朋友写诗。”
“这个故事把我们带到1969年6月。一个叫马里奥•希门尼斯的十七岁少年很厌恶自己的生活,因为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必须当渔民。一天,他决定成为邮差。他被派到了黑岛,并且只有一个客户,巴勃罗•聂鲁达。他每天给他送信,但是他们从不交谈。后来,他们因为有关比喻的闲聊而成了朋友。马里奥发现自己和偶像一样,他也想成为作家。他还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一个叫比阿特丽丝的姑娘。聂鲁达被派到巴黎当大使了。一段时间过后,聂鲁达寄给马里奥一台录音机,让他录下他想念的声音,其中包括他刚出生的儿子巴勃罗•内夫塔利•希门尼斯•冈萨雷斯的声音。最后,马里奥在诗歌比赛中获了奖,得知了诺贝尔奖诗人的病情。1973年9月11日,智利发生了政变。巴勃罗•聂鲁达的家被警察监视起来,因此信件无法送达。于是邮差把信件内容背下来告诉了诗人。诗人于同年9月23日去世。几天后,一辆汽车带走了马里奥。人们从收音机里听到军队占领了出版社和报社。”萨拉念道,她想明天她就要开始看这本书。
罗莎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以引起她的注意。
“这是我的礼物。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们,哪怕在我们相隔遥远的时候。”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她指着萨拉的三个儿子拉来的一个大包裹,脸上露出同谋者的笑容。
包装纸落地之后,几个被遗忘已久的笑容向她表示问候。那是一个漂亮的相框,里面是凝聚了她一生的照片。第一张照片是黑白的,她的母亲和罗莎正牵着她的手走在村子的主街上。在她们身后,两位丈夫似乎正在聊天,完全无视那个时刻的重要意义。萨拉穿着一件漂亮的蛋糕裙。她喜欢上面的粉色圆点。
第二张照片已经是彩色的了,风华正茂的萨拉第一天穿上她的邮差制服。她的父亲非常自豪,把自己的帽子让给她戴。帽子对她来说太大,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却阻挡不了那双眼睛放出的光芒,在二十年后也能看见。“她从哪里找出这张照片的?”萨拉想。她不记得以前见过。
第三张照片是去年冬天拍的。萨拉躺在一片草地上和儿子们一起数白云。小儿子蜷在她的左侧睡着了,另外两个儿子正指着天空开怀大笑。
最后一张照片整个都是黑色的。她很诧异地看看罗莎,罗莎正用一条旧丝巾努力擦干眼泪。
“这张?”
“这张照片得由你从你未来几年的照片中挑选。”
她的三个儿子交给她一张“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证书,这是他们在罗莎的帮助下自己做的。萨拉一个一个地亲吻他们,试图把这个情景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连同他们出生的瞬间、那些发烧的夜晚、他们上学的第一天以及他们自己的生日。
就在此时,从门口的花园里传来几声吉他的和弦。所有的人都向窗户跑去,他们马上惊喜地叫喊起来。孩子们打开门跑了出去,大人们也跟了过去。
萨拉走到门口,幸福得快要晕眩了。三位乐手、一位歌手和三个伴唱女孩收到了大家不顾寒冷提出的各种请求。
此时是萨拉四十岁生日的凌晨一点。她看着此刻陪伴着她的所有她爱的人。她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完美的一个生日。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把手慢慢放在她的背上。
她幸福地转过身来。
她差点摔倒在地。
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流逝、北方的寒风以及生活的打击,费尔南多的眼睛仍像她刚认识他时那样微笑着。她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一刻已经让她盼望了许久!
她脑子里首先闪过的是自己此刻的样子很丑。她试图抚平身上的格纹衬衫。她看了看脚上脏兮兮的雪地靴的鞋尖。她的手摸了摸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头发仍然用一支铅笔别着。她既没有化一丁点儿妆,也没有戴耳环。
她眼睛看着地面,不敢抬起头来,直到一双饱经风霜的男人的手挑起她的下巴。
“生日快乐,红发女人。”
在她听来,这几个词是她一辈子所听过的最优美的词语了。萨拉的世界重新转动起来,她感到一切都终于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只差我的礼物了,不过我想在一个更私密的地方给你。”
萨拉的脸红了。她向花园看去:所有的人都在跳舞,没有注意他俩。
费尔南多事先告诉他的朋友们说他想来个绝妙的出场。他先躲在壁炉旁边的柴房里,既能听得到聚会的进展,也不会被别人看见。他告诉希帕蒂娅和阿尔玛,在黑夜中监视了这么多年的大海之后,他有的是耐心。他们不必为他担心。
一看到女邮差的脸,他就知道他的等待是值得的。她从惊讶转为激动,无疑又从激动转为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向她伸出手,她握住了。他拉着她穿过一分钟之前还人声鼎沸的客厅。他们进了厨房,他轻车熟路地打开木门进入小菜园。
李树光秃秃的树枝似乎在向凌晨的星星发出挑战。萨拉靠在树干上,双臂环抱,好像感觉自己没穿衣服似的。费尔南多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这时他离她那么近,萨拉似乎都闻到了他皮肤上的海盐味。
她感到一阵战栗,闭上了眼睛。
他吻了吻她的眼皮。她惊诧地睁开眼睛时,他正拿着一个小小的信封给她看。
萨拉两秒钟便认出了那个信封。二十四小时之前,她坐在邮局办公室地上打开了另外三十九个相同的信封。和其他信封不同,这个信封上没有马斯坦的邮戳。
她马上就明白了谁是她的暗恋者,谁是那个用三十九种方式告诉她他爱她的人。她笑了。她知道她会在那个信封里发现什么,但是,即便如此,在她试着打开它的时候,她的情绪还是出卖了她。她打不开信封,费尔南多只好笑着替她打开了。
“赠予我一克你的爱,我将回赠你一百箱同样的宝物。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我将还给你一千个机会。只要给我你的一天,我将给予你我所有的日子,我的每一天。”萨拉颤抖着念道。
每一个词语都轻轻地抚过她的喉咙,从她的唇间涌出。
她抬起双眼。
“这段话是谁说的?聂鲁达?拜伦?司汤达?”
“是CASTAWAY 65说的,一个终于游到目标海岸的落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