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炀帝即位之前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这是因为他受到父亲文帝熏陶的关系,在其他方面他也有类似父亲的地方。
炀帝信教的目的之一,在于以佛教的形式,扩大他在社会上及政治上的影响力。另外,从前南朝陈国的佛教盛行,隋征服陈国统一天下之后,必须保护南朝陈国的佛教,进而达到南北文化融合的目的,为此炀帝在长安还特意修建了日严寺。
即位当年的十一月,炀帝鉴于洛阳地理位置的重要,把这里定为东都,作为执行国务的重要城市,与长安同属一个等级的都市,并在当地建寺院,迁住僧侣二千人。
炀帝还尽最大努力,与北方游牧民族突厥国建立友好关系。突厥从六世纪中叶开始生活在亚州北部高原地区,是强盛的土耳其三国血系的游牧民族。南北朝时代,北朝的各国都惧怕突厥的武力。隋统一全国后,立刻实行了新的政策,以军事和外交双管齐下而制住了突厥,因为突厥分裂为东西两半,隋一方面讨伐西突厥,另一方面和东突厥友好相处,东突厥可汗启民被隋文帝封王。
大业三年(公元六0七年),炀帝在文武官员的陪同下派五十万大军越过万里长城去见启民可汗,以向北方炫耀大隋朝的实力。历史上把这次行动叫炀帝的“北方巡幸”。当时,炀帝作了一首有名的诗《饮马长城窟行》。
箫箫狄风超,悠悠万里行。
万里何所去,横漠筑长城。
此时此刻,炀帝不但具备皇帝的自视,而且具备诗人的感性。他目睹广阔的原野,思绪万千。他喜爱山清水秀的江南风景,也很中意塞北草原的风光,面对浩瀚的沙漠涌出丰富的感觉。七百年前的昔日,年仅十八的汉朝大将霍去病率大军踏破万里荒野讨伐匈奴,今天自己又率领大军北上,不过,这次是为促进友好而来。
炀帝诗意大发,继续吟道:
北河秉武节,千里卷戎旗。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接下来是: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岩缘驿马上,空乘烽火发。
长城候借问,单于入朝谒。
此刻,炀帝坐在被称之为“观风行台”的移动式宫殿的王位上。这是个巨大的建筑物,能容纳近千人,建筑物底部安装无数车轮,由一千匹高头大马拉着,能自由地移动。突厥人在十里之外就能看到这宏大的移动官殿,惊吓不已。
炀帝受到突厥启民可汗的热烈欢迎,可汗的夫人义成公主原来是北周皇族的公主。炀帝送给突厥绸缎二十万匹,得到皇族的接待,炀帝心情舒畅地返回都城,北方巡访获得圆满成功。
但是,炀帝得意洋洋的情景终于以悲剧告终,那就是老臣高颎的死亡。
炀帝即位后,他把高颎召回皇官,给了他一个虚头衔,以表示自己比已故的父亲文帝更为心胸宽宏大量,这当然只是做给人看的。高颎虽然年事已高,但耿直的性格毫无改变。他在炀帝面前,毫无顾忌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修筑长城劳民伤财;把突厥的君主请到朝廷是引狼入室,这等于给侵略者指路,朝纲已乱,加之陛下挥霍无度,如此下去国家可危。”
这些话都刺到炀帝的痛处,炀帝从王座跳了起来,大声骂道:
“杀了这个气焰嚣张的老东西,平陈之战时就应该杀了他,谁要听他得意洋洋的胡言乱语!”
高颎被斩,没有留下遗言,从容地走完了人生之路,高颎出生年月日不详,大概与文帝的年纪差不多,死时可能六十多岁。之后,他的后代都被流放到边远地区。《隋书》中对高颎的评价很高,说他是“真正的宰相”。很多人听说他死了很悲痛,隋朝毁于民众的造反,人人心中都想:“高宰相的预言完全应验了,如果陛下早接受了高颎的谏言,就不会遭受厄运了。”
高颎死后,几乎就没有再向炀帝谏言的人了,当然,炀帝还是做出了些成绩,比如:在中国的经济、文化、交通、土木技术、工艺品等方面都取得了空前发展,文化的昌盛也更胜前朝。处理国家关系上,突厥的态度变得温和,西域各国和中国南方的交流频繁。倭奴国也派使者来拜见隋炀帝,送来的国书中的文字虽然言词欠雅,“致日出处的天子,日没处的天子”一言引起炀帝不快,但总还是致书,使用下级对上级的说话方式,文字虽有失礼处,但这也只是说明对方是野蛮人。……炀帝命令部下详细记录有关倭奴国的情况,《隋书·东夷传》中写道:“倭奴国有阿苏山,其石无故出火冲天……”中国大陆没有火山,所以炀帝感觉很新鲜。
经过几年征辽之战,留守太原的唐国公李渊得了病。
李渊字淑德,是文帝的外甥,炀帝的表兄。对这个人物,一般有两种评价。有人说他忠厚、朴实、有人缘;另外一种评价是说他优柔寡断,喜欢美女,是个荒淫下流的东西。他比炀帝大四岁,七岁继承北周唐国公的爵位。隋建立后,文帝对他像亲生儿子一样,任文武兼顾的要职。
李渊病了,炀帝知道这个消息后,勾起他一件心事。他年轻时,父亲文帝喝醉了酒曾讲过,他梦见有姓李的人,名子的字带“水”旁的人要灭隋。炀帝越想越觉得淑德这家伙的名字正对得上,于是问部下:
“李渊现在怎么样,他死了吗?”
这话的本意并不是过分残忍,而是一句关心人的话说得太粗暴,没有盼李渊早死的意思,说完也很快把事情忘了。有人却把这话传给了李渊。李渊一听,十分伤心,非常烦恼。他离开病床叫来歌妓作乐,他原来不召妓并不是讨厌美女,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控制情欲罢了,现在则是藉这些俗世之乐来排解愁绪。
从此之后,李渊整天花天酒地过日子。次子李世民,当年十二岁,冷静地注视着酩酊大醉的父亲和美女在一起逗趣的场面,趁着美女离席时,贴近父亲的耳朵小声说:
“爹,您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请您多加保重,不过,也只要再忍耐一时就成了。”
喝醉的李渊一听这话,立刻惊醒过来,瞪着儿子的脸,李世民也马上露出一个童稚的笑容,抓起桌上的干枣,吃得啧啧有声,李渊口唇微动,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
李渊就是以后唐朝的高祖皇帝,李世民是第二代太宗皇帝。当时,李渊未必就预测到了自己的将来。但是李世民是否有所预感,则不得而知了。
大业九年(公元六一三年),当时隋炀帝四十五岁。
隋朝把长安,即大兴城,和建有皇宫,具备首都功能的洛阳城,按其地理位置,定长安为西都,定洛阳为东都,实行双都制。后来的唐朝也沿用这种双都制。
新年时,文武官员都来给炀帝拜年,伟大的皇帝这次似乎心情特别好。去年,征辽之役回来之后,炀帝下秘令给长江淮河一带的太守,让他们选美女进宫,没隔多久,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容貌娇艳的美女纷纷而至,后宫犹如开满了鲜花。
就在皇帝心情畅快,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的当儿,炀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丢下一句敕令:
“再次出师高丽,准备第二次征辽。”
去年秋,炀帝听到宇文述败战的消息后,出乎意外地,居然二话不说就撤兵了,原来他根本打算在今年再出征一次,果然炀帝还是不服输。敕令犹如旱天暴雷,大臣们听后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上次的征辽一百三十多万的将士远离故乡,战死了三十多万人,却未达到征服高丽的目的,造成民众疲惫、经济衰退、治安恶化、民不聊生,本该谈到了加强治理内政,发展生产的时候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又要去打仗。
在沉默气氛中,一位年迈的老臣起身说话。他是在上次征辽战役中担当殿军重任的薛世雄,他不是以将军的身份发言,而是以正议大夫的身份简简单单说了几句。
“抓只小老鼠,不必用大的弓箭,杀鸡何需用牛刀,请陛下斟酌。”
文武百官一听,呼吸都要停了,因为以炀帝的个性而言,万一惹怒了他,薛老将的人头就要落地了。不过,这次炀帝没有跳起来大吼,而只是淡淡地说:
“朕的个性、不喜欢人上谏多口。”
文武百官这时都想要糟,因为炀帝等于又是在玩“我讨厌听人说教!”这一套了,大家都想起老宰相高颎的前例,薛世雄也是心里七上八下,准备“从容赴义”了。可是,似乎是由于在下一次征辽之役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炀帝放了他一马。
薛世雄无可奈何地被授予右侯卫将军待命出征。被贬去官职的宇文述再次被封为许国公从军。折冲郎将沈光,将率领称作“骁果”的志愿兵精锐部队出阵,花木兰、贺廷玉跟随他一起出战。
正当数十万大军准备在三月进行第二次征辽时候,发生了意外的事件,而使远征高丽的计划告终。
大臣杨素的遗子,被称作“项羽再世”的猛将杨玄感发动兵变,“杨玄感之乱”震撼了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