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充满奇想的一年(16)
12月30日星期二,下午1点02分,我写下了如下的问题,准备打电话问几个专家。
她的大脑会因为缺氧、高烧或者可能发生的脑膜炎而受损吗?
有几个医生提到"不知道有没有一些基础性的结构或者梗塞"。他们说的会不会是一种恶性肿瘤?
这里的医生认为这次感染是细菌性的--然而在培养物中却没有检出细菌--有没有办法确定它不是病毒性的?
流感怎么会变成全身感染?
最后一个问题--流感怎么会变成全身感染?--是约翰加上的。一直到12月30日,他似乎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此前三四天,他已经问了好多次,问医生,问助理医生,问护士,最后近乎绝望地问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让他满意的回答。这中间有些事情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中间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但我假装我能应付它。事情是这样的:
在圣诞节夜里,她住进了重症监护中心。
圣诞节晚上,我们不停地跟对方说,她在医院里。她正得到照顾。她在那儿会没事的。
别的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我们生了火。她不会有事的。
五天之后,贝斯·以色列北院六楼的重症监护中心外面的一切似乎仍很正常:这也是我们所无法忘怀的一点(不过只有约翰承认了这个说法),再一次让我们想到飞机从中坠毁的澄蓝天空。约翰和我在圣诞节夜里打开的礼物依然在公寓的客厅中。金塔娜因为住进了重症监护中心而未能在圣诞节夜里拆开的礼物依然摆放在她原来房间的桌子之上和之下。我们平安夜用过的餐盘和银制刀叉依然摆在餐厅的桌子上。那天依然来了一张要求我们支付11月去巴黎的旅费的美国运通公司账单。我们去巴黎的时候,金塔娜和杰里正在计划他们的第一次感恩节晚宴。他们邀请了他的母亲、姐姐和姐夫。他们用了婚礼上用的瓷器。金塔娜当时过来拿我母亲遗留的红宝石水晶酒杯。感恩节那天,我们在巴黎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正在烤火鸡,煮芜菁汤。
"然后--走了。"
流感怎么会变成全身感染?
如今在我看来,这个问题等同于一声无助的怒吼,是既然一切如常,这怎么可能发生的另一种说法。当时金塔娜躺在重症监护中心的病房中,她的手指和脸都水肿,含着呼吸管的嘴唇因为发热而干裂,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了。那晚呼吸机上的数字显示她只通过呼吸管接受45%的氧气。约翰亲了她水肿的脸。"再多爱一天也不够。"他低声说。这也是我们家的隐语。它出自一句电影台词。在理查德·莱斯特执导的《罗宾汉与玛莉安》中,奥黛丽·赫本饰演的玛莉安给她自己和肖恩·康纳利扮演的罗宾汉下了致命的毒药,然后对他说:"我爱你,甚至再多爱一天也不够。"约翰每次离开重症监护中心都会低声说出这句话。出去的路上,我们设法跟一个医生攀谈起来。我们问输氧量的降低是否意味着她有所好转。
他沉默了一会儿。
重症监护中心那个医生说的是这句话:"我们仍不知道病情会如何发展。"
病情会往好处发展,我记得当时心里想。
重症监护中心的医生还在说。"她真的病得很重。"他说。
我知道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真正的意思是她可能会不治身亡,但我接受不了:病情会往好处发展。它会往好处发展,因为它必须往好处发展。
我信凯特。
我信上帝。
"我爱你,再多爱一天也不够,"三个月后,穿着黑色长裙的金塔娜站在圣约翰大教堂中说,"就跟你以前常常对我说的一样。"
1964年1月30日是星期四,那天下午,我们在加利福尼亚州圣本尼托郡的圣胡安巴蒂斯塔天主教堂成婚。约翰穿着一套海军蓝的赤普西装。我穿着一条白色的丝绸短裙。裙子是约翰·肯尼迪遇刺那天我在旧金山的兰肖霍夫服装店买的。达拉斯中午十二点半时,加利福尼亚还是早晨。当时母亲和我离开兰肖霍夫,想去吃午饭,碰到一个萨克拉门托来的人,这才知道总统已经遇刺。因为那天下午在圣胡安巴蒂斯塔出席婚礼的只有三四十人,按照我的意思,典礼上不要有入口,不要"游行",只要站在那儿,完成仪式就是了。"有请两位新人。"我记得客串司仪的尼克说。尼克知道我的打算,可是弹奏手风琴那人并不知道。于是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挽着父亲的手臂,沿着通道一路走过去,黑色的眼镜后面泪水涟涟。婚礼结束之后,我们开车到位于卵石滩的婚房。那儿可以吃的东西很少,只有香槟,一个朝向太平洋的阳台,非常简单。我们在蒙迪西托的圣伊西德罗度假村的一座平房过了几夜,算是蜜月;然后呆腻了,就飞到比弗利山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