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十五人俱乐部里,和这个城市的其他俱乐部一样,大家常常谈起小羽毛的业绩;这是以大胆闻名的一个强盗,追捕他的人们的毫无结果的努力,只是每天替他增加新的名望。报纸谈论他的善良的本性,仿佛他是一位国家要人;在国会和元老院里,常常提出他的问题来质问政府,政府总是答应不久就要把他抓住,但是从来没有实现;特别为了追捕他组织起来的一整队保安队开来开去,小羽毛却总是独往独来,除了一支马枪和他那匹永不困乏的马以外,没有别的帮手,他老是在追踪他的人丛中鬼怪似地溜过了;如果他们人数不多,他就回过头来对他们作战,杀死他们几个,可是他却受到全体穷苦的农民和广漠的田庄里的可怜的农奴们的爱戴和帮助,他们把这个强盗当作挨饿的人们的复仇者,一个公正严酷的公道主持人,具有古代全副武装的游侠的遗风。他向有钱人要了钱,然后用一种仿佛受无数观众注视着的戏剧演员似的态度,拿钱帮助可怜的老太婆或是子女很多的土地劳动者。他的慷慨在农民大众的闲谈中更加夸大了,他们时时刻刻把小羽毛的名字挂在嘴上,但是当政府的士兵问起他的时候,他们却变得又瞎又聋了。
他从这一省走到那一省,像一个完全熟悉全国的人,塞维利亚和科尔多瓦的地主都慷慨地捐钱给他维持生活。一连几个礼拜,大家不知道这个土匪的任何消息,忽然他又在某个田庄或乡村出现,全然不怕任何危险。
在四十五人俱乐部里,大家都直接知道他的消息,正像他是一个屠牛手一样。
“小羽毛前天在我的田庄里,”一个富有的地主说。“田庄总管给了他三十个杜罗,他吃了早饭就走了。”
他们心甘情愿地容忍这一种捐赠,除了对朋友们以外,不公开他的消息。告发会引起警告和各式各样的麻烦。为什么要告发?保安队追捕这个强盗反正是没有结果的,如果他对告发者结下冤仇,他们的田庄和财产就掌握在他手里,没有任何保障,只好听凭他报复了。
侯爵谈起小羽毛和他的举动,一点没有表示愤愤不平,似乎这是一种自然的没法避免的天灾。
“他们是些可怜人,碰上了不幸的事情,就只好走上这条路。我的父亲一一旦愿他安静地躺在地下吧①——他认识大名鼎鼎的何塞·马里②,还和他一起吃过两次早饭呢。我也遇到过好几个没有那么出名的强盗,他们到附近来干恶事。他们是像雄牛一样高尚而且纯朴的动物。别人触犯了他们,他们才会攻击;越是惩罚,他们就越是增加罪恶。”
①但愿他安静地躺在地下吧,在西班牙,讲到已经逝世的家人亲戚,总是这么说的。——世译本
②何塞·马里:西班牙十九世纪有名的强盗。——世译本
他命令过他那些辽阔的田庄上所有的田庄总管和牧人小屋里的人,小羽毛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因此,根据许多田庄总管和放牧雄牛的牧人们说,那个土匪曾经怀着农民对于乐善好施的主人的那种尊敬感,感激地谈起过他,说,谁只要稍微侮辱侯爵老爷一下,他就杀掉谁。可怜人呵!当他又饥饿又疲乏地出现的时候,他要求那么一点可怜东西,是不值得引起他的愤怒和报复的呀。
这位雄牛饲养家常常独个儿骑马驰过他的雄牛放牧着的牧场,他疑心已经有好几次走过小羽毛身边,只是没有认出是他罢了。或许他就是那些模样穷苦的骑者之一,他在那人迹稀少、没有一个像样村庄的寂静的田野上遇到他,他总是举手贴近油腻的阔边帽问候他,带着恭敬的态度说:
“上帝保佑你,侯爵老爷。”
摩拉依玛老爷谈起小羽毛的时候,他常常注意到加拉尔陀带着一种没有经验的人的愤慨,责骂行政当局不能够保护私有财产。
“总有一天他也会在棱科拿达露脸的,我的亲爱的,”侯爵用安达卢西亚式的严肃态度吞吞吐吐地说。
“该死的!……我可不喜欢这样,侯爵老爷。唉!我们付了那么大捐税,为的就是这样吗?……”
真的,他在棱科拿达游览的时候,如果碰上这个土匪,那的确是很不乐意的事情呀。他是个杀雄牛的勇士,在斗牛场上不顾自己的性命;但是这种杀人的职业却像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似的,使他心烦意乱了。
他的一家人都住在田庄里。安古司蒂太太过去在城市里度过困苦的生活,她喜爱田野生活。卡尔曼也乐意。她的热爱劳动的性格使她接近而且参加了田庄劳作,同时眼看着她那广大的财产,享乐着甜蜜的情景。此外,鞍匠的儿女们,外甥儿女,也安慰了她的没有生育,对于她的健康来说,也需要田野的空气。因此加拉尔陀已经把一家人送到田庄里,答应他们过一段时候就跟他们一起来住;但是他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延迟了出门。他住在城里的屋子里,过着像一个未婚男子一样的生活(除了伤疤脸以外,没有别的同伴),有充分自由可以跟堂娜索尔搞恋爱关系。
他以为这是他一生里最幸福的时期。有几次他甚至忘记了棱科拿达和住在那儿的人了。
他和堂娜索尔一起骑了矫健的马溜达,常常穿着他们初次见面那天穿的衣服,常常是单独一对;有几次是由堂何塞陪伴着,利用他的在场来减弱群众看到他们这一对儿所引起的诽谤。他们去看看塞维利亚附近草原上的雄牛,或者是到侯爵的牛棚里去刺小牛,堂娜索尔渴望危险,如果一头年青的雄牛被刺杆刺中了,偏偏不逃跑,反而回过头来攻击她,逼得加拉尔陀走过去帮助她,这时候,她就感到高兴了。
有几次,如果有人来通知,火车站有雄牛在装笼,准备运到各个斗牛场上去举行冬季末期特别斗牛,他们就到思派姆车站去。
堂娜索尔极有兴趣地察看着这个场所,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雄牛企业输出中心。沿铁路线有几个广大围场,几十个装着四个轮子和两扇可以升起来的滑门的巨大木笼,排列在那儿等待适合输送的季节,这就是夏季。
这些大笼子曾经走遍全西班牙,装着勇猛的雄牛一直送到远远的斗牛场,然后空笼子回来,再来陆续装运别的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