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翻身跳进寺内,仔细观瞧,只见屋里灯光把窗户纸照得刷白,隐隐约约从屋里传出谈笑的声音。“嗯,贼窝子。”徐良到后窗户跟前,用舌尖把窗户纸舔了个小窟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屋里看去。徐良不看则可,一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里头顿感沉重。原来这大雄宝殿里,黑压压坐了一百多人,正面两张大椅子上坐着两个出家的僧人。这两个和尚冷眼看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几乎没什么差别。平顶身高都是一丈挂零,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肚子都挺出老高,自己伸手都摸不着自己的肚脐眼,脑瓜剃得锃亮,头顶上受着戒,身穿僧衣,外罩棋子布的毗卢褂,用如意钩挂着。脖子上都挂着金铜骷髅的串珠,五心朝天。他们俩只是肤色不太一样。上首这个和尚面似淡金,下首这个和尚有点发黄色。看年纪都在六十岁开外。往两旁一看,扎巾、箭袖、罗帽、大衣、佩剑者沿序排开。他们正在高谈阔论。徐良细细地给他们相了面,百分之八十的人他都认识,而且都打过交道。上首坐着这人五十岁开外,白缎子扎巾,月白缎子箭袖,腰扎大带,外披英雄氅,后头站着两个仆人,给他扛着一条方天画戟,这条大戟能有鸭蛋粗细,长一丈二尺,用铅粉镀得锃明瓦亮,夺人的二目,这条戟能有八十斤挂零,这人长得也漂亮,面似银盆,腮有须髯,黑白胡子,二目如电,徐良认识他,这个人绰号“小瘟侯”,姓徐叫徐昌。老西儿跟他打交道不止一次。在徐良刚出世的那会儿,大破冲霄楼铜网阵,就见过这人。那是徐良出世以来碰上的头一个硬茬儿。徐良和他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分不出输赢。这徐昌,戟快而且招数新奇。这条大戟分量足,把徐良累得浑身是汗,最后徐良还是用暗器把人家给赢了。“小瘟侯”徐昌气得一跺脚,离开了湖北襄阳。事隔不到两年,俩人又在朝天岭遇上了。那是一场水战,两个人在战船上,仍然打了一百回合没分输赢,徐良急中生智,使了个“刀里加脚”,这一脚蹬到徐昌肋叉子上,“扑通”一声掉到江里去了。幸亏别人把他救上来。打那以后,就没见着过徐昌。今天在莲花寺第三次相遇。徐良一看,徐昌在场,脑袋就有点发痛,知道这块“顽石”最难啃。挨着“小瘟侯”的下面坐着哥俩,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背后背着鬼头刀,阔口宽腮,神头鬼脸。这是朝天岭的两个副寨主张永福和张永禄。当初平朝天岭,这俩小子漏了网,也落到这儿了。使徐良注意的还有三个人,一个黄脸,一个红脸,还有下首坐着的一个丑鬼。这个人平顶身高一丈零五寸,但是腰板挺不起来,显得有点水蛇腰。最特殊的就这脖子,比擀面杖粗不了多少,又细又长。这脑袋最大的特殊,像是擀面杖上顶着个大倭瓜,好像不注意这脑袋“吧嗒”就能骨碌下来。饼子脸,杠子眉毛,小眼睛,鲇鱼嘴,没鼻子。两片扇风耳,大脑袋上顶着个小帽子,拿绳子勒着。穿着英雄氅,背着一尺四寸多长的片刀。徐良一看他,又气又乐。这三个人是湖北人氏,号称“江夏三鬼”。那红脸的叫“要命鬼”黄荣江,挨着他那个黄脸的是“追命鬼”黄荣海,细脖大脑袋的叫“细脖大头鬼”房书安。想当年捉拿江洋大盗白菊花,徐良路过金风岭准提寺,就遇上房书安这哥仨正在准提寺那儿吹牛,房书安当众说“徐良是我干儿子,小时候没出息,又甩大鼻涕又尿炕,这孩子非拜我作干老儿,我说什么也不答应。”这群贼根本就不信,房书安起誓发愿,说:“我不信将来见不着徐良,我一瞪眼,他就得趴在地上叫干爹,不信你瞅着。”房书安是个好吹牛的人,他认为在这儿吹牛,徐良也不知道。哪曾想,无巧不成书,偏让徐良给赶上了。老西儿一听,可气坏了,大喊一声,随之抡起宝刀大战群贼,最后把房书安给抓住了。这房书安要横一点儿,徐良就把他杀了。别看他背地吹牛,一看见徐良,吓得好悬没拉屎撒尿,趴在地下,一个劲地磕头,跟徐良哀求,“我这人呐,是没能耐,我怕别人瞧不起,所以我就那样说,目的是让别人尊重我一点。您就饶了我的命吧!”徐良火冒三丈:“呸!你为吹牛,就说我是你的干儿子?现在我把你抓住了,你怎么办?”房书安说:“咱翻个个儿,您是我干爹,我是您干儿子,您收我这个干儿子得了!爹呀,爹!”把徐良哀求得心慈手软,就饶了他。徐良可给他留了点记号,用金丝大环刀的刀尖,把鼻子给他削下去了。“没鼻子为记,将来你再敢骂我,我削你的耳朵,再骂,我砍你的头!”房书安下了保证:“从今以后,不管是当着您,背着您,您就是我的干爹,我要再说错了,您就要我的命。”从此,江湖上盛传着房书安就是徐良的干儿子。二十多岁的干爹,收了四十多岁的儿子,大伙听了都好笑。可房书安呢,人不坏。你别看他失身于贼,可没做过奸淫、盗窃、抢劫的坏事。他就是有点爱占便宜,人家劫了道,他分点赃,弄点零花钱什么的,在这儿混饭吃。正因为如此,谁也不理他。没想到今天晚上这“江夏三鬼”也落到莲花寺。徐良心中暗想:干儿子在这儿呢,看你说什么,背后还敢骂我不。挨着江夏三鬼往下排,还有许多数不上名的贼寇。
徐良看罢多时,侧耳细听。就听见上首大和尚正在发言。这家伙瓮声瓮气的:“各位,咱们得个现成的礼物,要把包世荣送往阎王寨,交给天德王黄伦,他老人家该有多高兴啊。虽然没有抓住包黑子,把他侄儿抓住了,也能解胸中之恨,我们在座的,都觉着脸上增光。这个功劳是人人有份。因此,我主张不杀他,让他吃好喝好,然后打囚车,装木笼,送往阎王寨。咱们作个进见礼,诸位看怎么样啊?”有人说:“师父,我看他带的那些家眷也别杀,都打到囚车木笼里,送到阎王寨。交给天德王黄伦去处理。这么做显得我们尊重人家阎王寨。”“嗯,贫僧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他们在后面怎么样?”“回师父,都绑着呢;不吃不喝,在那儿生气。”“没关系!他们饿了自然就吃了。哈……”“各位,我再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两天前,我接着一份请帖,是天德王黄伦和他的大帅金镖侠林玉给我来的,让贫僧赶奔阎王寨入伙。这事,我已经同意了。但是,我是交朋友的人,不乐意吃独食。既然你们各位都在这儿,我打算领着你们一块儿赶奔阎王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此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就活跃起来了:“师父,能带我们去,求之不得。”也有人说:“阎王寨可是大帮头,人家可不缺人啊。请您倒行,可我们去了,受欢迎吗?”“放心,跟我去的人他们不能说二话,准保盛情款待。这一点各位不必多虑。”紧接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又在瞎议论。徐良一想,嗯,他们要投奔阎王寨,金背罗汉武申也跟我说过,看这意思,早晚这座寨非成大患不可。他们要把三公子包世荣作进见礼送去,哼,休想!不如我现在趁此机会救出三公子。可是,三公子在哪儿呢?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声息皆无,不像押着人啊。徐良正在这儿为难呢,就听屋里又有人说话了。谁呀?细脖大头鬼房书安。他一说话毛病挺多,得先运气,因为他鼻子没了,不拢音,说话前先叫唤。大伙一听声,就知道他要发言了:“哎,别说话了,听房爷的。”就见房书安晃着大脑袋站起来了:“诸位,诸位,我说两句。要说投奔阎王寨,我是一百个赞成。因为什么呢?树大遮荫凉啊,咱们去了也能借点光什么的。可有一样,你不信,咱头脚刚到,屁股还没等坐稳呢,我干老儿徐良非去不可。只要他老人家一露面儿,全都完了。要依我的主意,咱们要包世荣有什么用呢,他一个念书的,刚当官儿,跟咱一无冤,二无仇,把他放了就得了。还想拿人家作进见礼,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你们想想,那包大人能完得了吗?他一动怒,把桌子一拍,‘来呀,徐良,去把我侄儿救出来,把那帮贼都宰了。’我干老儿晃大环刀一来,我说诸位,咱们能好得了吗?我也不是长我干老儿的威风,灭咱各位的锐气,咱们在座的各位,除了这两位老师父外,哪个不是我干老儿刀下的败将啊。以我之见,把包世荣一放,咱们各位有家的奔家,有友的投友,往后金盆洗手就算了。现在没事要找事,后果不堪设想啊。”大伙一听,火儿大了。就见小瘟侯徐昌,桌子一拍,“啪!”“住口,房书安,你算什么绿林道上的人?你真给咱绿林人丢人现眼!你说得多可怜,明明徐良把你的鼻子给拉下去了,你还管人家叫干老儿,当初那样叫,是为了保命。现在徐良连个影都没有,你还张口干老儿长,闭口干老儿短,你叫人多么恶心呢。你看看,在座的都跟徐良势不两立,唯独你在后面给拆台,你安的什么心啊?是不是你打算投奔开封府,跟咱们绿林作对?要是这样,你把话公开说明白。你再说这种话,我可对你不客气!”房书安还有点儿不服气呢:“好好……忠言逆耳,那有什么法子。好了,不让我叫,那我就不叫。你们大伙不信,将来有一天,你们还赶不上我呢,不管怎么说,我鼻子混丢了,命保住了,就怕你们把脑袋都得混丢了。”房书安说着站起来,一边解裤子,一边在外走,看来是要奔厕所。徐良一看,正好,我正想问问包公子在哪儿押着呢。细脖大头鬼晃着大脑袋过了游廊,穿过门头,奔厕所来了。徐良在后面跟着,等房书安哼哼着小曲儿到了厕所,老西儿轻轻地一拍他的肩头,把房书安吓了一跳:“谁他妈这么闹着玩?”回过头来,借月光这么一看,“我的娘啊!”把他吓得真魂出窍,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我当是谁呢,我爹来了。恕孩儿不知之罪,爹爹饶命。”徐良一摆手,挟着他的细脖子,把他拽到没人的地方,把大环刀往他脑门子上一放:“房书安!别吵,你再耍贫嘴,我要你的命!”“请饶了我,我不吵,哪有爹杀儿子的,那太狠心了,虎毒还不吃子呢。”“房书安,我且问你,你又做了哪些坏事?”“您放心,一点坏事都没做呀,我跟这帮王八蛋在一块儿,无非是混口饭吃。要能有别的出路,我就不跟他们在一起了。爹,我保证没做坏事。”“好,我留下你这条狗命。我再问你,包大人包世荣和家眷都押在什么地方?实话告诉我。”“哎,好,爹,你往后院去,有一座藏珍楼,那些人都在藏珍楼押着呢,您进藏珍楼把桌子挪开,有个地道,人都在地道里头呢。您放心,一个都没死,这些王八蛋打算拿他们作进见礼,所以一个都没杀。”“我再问你,藏珍楼里有没有埋伏?”“没有,这您尽管放心,就是门口有两个值班的,您把他们收拾了,就能进去。”“你说的全是实话?”“爹呀,我还敢欺骗您吗?儿子欺骗爹,五雷轰顶,天理都不容。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好,房书安,看你最近这二年还不错。要这样下去,早晚还能走上正道。希望你别跟他们一起做坏事。”“您放心,儿子谨遵教导。不过,我这下一步怎么办?”“这些事你不要问我,你自己拿主意好了。”房书安转身走了。心想:幸亏我没骂他,我要说他个不字,这脑袋就搬家了,往后,我更要小心。房书安回到屋里,坐到原座上,把头一低,一句话也不说。黄荣江、黄荣海挨着他呢,抬头一看,房书安气色不对:“兄弟你怎么了?”“没怎么的。”“你怎么气色这么不正啊,不舒服?”“有点儿,这两天有点伤风感冒,头重脚轻。”“那怎么办呢?你找个地方歇会儿去吧!”“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有点不自在,找地方歇会儿,诸位,告退了。”房书安借口躲到里间去了。他心里明白,一会儿就是一场凶杀恶斗。徐良那么厉害,一旦动了手,别把我给捎进去,干脆离着远点儿。他的心事,谁也不清楚。
白眉徐良一转身,直奔莲花寺后院。时间不大,就找到了藏珍楼。他把大腿一飘,落到天井当院,那身子比猫还轻。闪目观瞧,藏珍楼的门虚掩着。老西儿眼珠一转,心想一计,从百宝囊中拿出块石子儿,这块石头就叫没羽飞蝗石,溜光锃亮,老西儿一抖手,正好扔到门前,然后一闪身,躲到明柱后面。这声音一响,惊动了里头两个守门的和尚。“哎,什么声音,怎么啪啦一下?”其中有个和尚一拉门就出来了,“谁呀?”说话间,明柱后面似乎有个人,好像正向他摆手,这和尚别的没想,认为有人找他有事,伸着脖子就过来了:“你是谁呀?什么事?”徐良一拐弯,躲到东山墙,伸出右手,探出三个手指头,正好掐住他的脖子。这招叫“鹰爪力”,虽说没使劲儿,可比钳子还硬啊。这一掐不要紧,这和尚手刨脚蹬,连声也没吭就两眼一翻,身归那世去了。徐良把他掐死,拎着扔到藏珍楼墙后,一转身又回来了。这时,那个和尚心里犯疑,开开门也出来了。“师兄,刚才是谁呀?师兄,你这个人怎么不言语呀?”徐良转到他身后,仍然用这样方法,一使劲,就把他的气管给掐断了,这个和尚也死了。徐良也把他扔到藏珍楼后,又转身回来了,迈步进了藏珍楼,而后轻轻把门关上。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尊大佛龛,佛龛前头有个大桌子。白眼眉把桌子挪开,发现下边确有地道。他从百宝囊中取出火扇子,哗啦一晃,用火扇子照着亮,就顺着梯子下去了。这地道还真挺深,两旁青砖砌壁。顺着阴暗潮湿的路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四外观看。不远,有间大房子,四个角都有气眼。这屋里头绑着好几十人,徐良知道,凡是被抓的人都在这儿呢。三公子包世荣在东北角捆着,手被倒绑,低头不语。包世荣的心哪,像被油煎似的,感到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叔叔包拯。心说:“我是朝廷的命官,奉旨赶奔成都上任,没想到走到半道上出了事。本来应该走大道,我心里着急,恨不得能提前到达成都。是我出主意走的小道,结果出了事,这不是我的责任吗!我死了不要紧,这么多人都受了我的株连,我于心何忍哪!现在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呀!”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外面有响动,抬头一瞅,哟,还有火光。借着火光他看清楚了,是徐良!他跟徐良久打交道,哪能认不出来?“三将军,是你?”徐良一摆手:“低声,别吵。”徐良来到包世荣近前,把大环刀一晃,砍落绳索,先把包世荣搀起来。包世荣乐得一边擦眼泪,一边问:“徐三将军,你这是从哪儿来?怎知下官被捉拿在此?”“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先不要多问,我赶紧把你们全解开。”还用徐良挨个儿解吗?解开三个,这三个人再替别人松绑,时间不大,全都解开了。徐良告诉大家,“现在仍然在虎口之中,一旦被群贼发现,那可就麻烦了。大家随我来,谁也不准说话。”老西儿一手提刀,一手搀着包世荣,顺着原路离开藏珍楼,奔后角门走去。就这样,他们离开了莲花寺。徐良保护着他们,径直离开这座山,来到前面的树林。姜樊听到脚步声音:“三将军您回来了,救出大人没有?”“都来了。”“哎哟,我的天哪,阿弥陀佛。”姜樊跑过来一看,三公子包世荣平安脱险,跟着包世荣的那些师爷、亲兵也都救出来了,姜樊感激得就甭提了。谢过徐良,他跪在包大人面前请罪。包世荣把他搀起来,又问徐良:“你这是从哪儿来?”山西雁就把自己放假上长安府溜达的事及所遭所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告诉包公子,“你们都不要在这儿久留,你不是赶奔成都上任吗?现在就起身吧。”包世荣说:“你怎么办呢?”徐良说:“我还有事,我能留下这帮群贼不管吗?还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不成?我回去还要打仗,您走您的,咱们将来再见。”包世荣无限感激,他跟姜樊带着随行的众人,起身奔成都了。
徐良眼看着他们都走了,长出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的轻松!老西儿心里琢磨,“我可以甩开膀子干了,好群贼呀,我一个不留!”想到这儿,他转身二次回到莲花寺,顺原路仍然到大雄宝殿的后窗户,顺着窗户纸上的窟窿眼儿,往屋里观瞧。群贼一点都没发觉,还在屋里高谈阔论,商量奔阎王寨的事。徐良一转身,来到前院,抖丹田大喊一声“呔!山西人在此,你们还不赶紧出来送死!”群贼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徐良来了?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个声色俱变。有心眼儿多的,把附近的灯都吹了,一团漆黑,屋里头死一般寂静。大莲花海青,二莲花海红,一挥手抄起家伙,飞身来到门前。隔着门缝往院里一看,就见院里孤单单冷清清的就一个人。他们这下放心了,回手抄起一把椅子,冷不丁,把房门推开,高声喊,“小辈徐良,你休走!洒家出去了!”“嗖!”先把椅子扔出来了。这是干什么呢?他怕徐良冷不防下手,也怕对方扔暗器。随着倚子出了手,海青、海红跳到当院。群贼在后面跟着全出来了,在东面一字排开。海青跟海红吩咐:“掌灯!”小和尚点起灯笼火把,把院里照得通亮。大莲花海青往前紧走两步,举目留神观看。一瞅对面的人,挺大的个子,水蛇腰,三道弯,往那儿一站,头上戴着软胎抽口六棱壮士巾,身穿一身短靠,斜佩镖囊,后脊背鼓鼓囊囊的。往脸上一看,面如紫羊肝,两道刷白的白眉,小眼睛,耷拉着眼角,嘴角往上翘,多少有点小鹰钩鼻,大板牙,黑牙根。这人长得太难看。海青心里纳闷儿,这徐良那么大名气,闹了半天,长得这个样。都说像吊死鬼,看来一点也不假。其貌不扬,能有多大本领呢?海青拿棍就想过去动手,旁边气坏了“小瘟侯”徐昌。他把掌中方天画戟一晃:“师父且慢!杀鸡焉用宰牛刀。您老就在旁边观兵瞭阵,看我对付他。”“小瘟侯”飞身跳到徐良面前,把大戟一横:“徐良,可认得某家?”老西儿一乐,“扒了你的皮,我认得你的骨头!你不就是‘小瘟侯’徐昌吗。”“徐良啊,咱俩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自从你出世以来,把我姓徐的赶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到现在都无家可归。你小子也出身绿林,反回头又背叛绿林,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没想到今晚上,在莲花寺遇上了。徐良啊!有你就没我,有我就没你!”说着“嚓啦”一戟奔徐良颈嗓便刺。想当年,大破冲霄楼铜网阵,徐良曾经跟他交过手,两个人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没分输赢。徐良爱惜他是个人物,大环刀下留了情,有意把他放走,期望他痛改前非,改邪归正。结果徐良这算盘打错了,这个徐昌是个顽固不化的臭贼。后来,两个人又见过面,徐良二次留情,又把他给放了。今天是第三次相遇,徐良不由火往上撞。心中暗想,看来这种人是铁了心啦,留他已经没用了,干脆把他打发了。徐良打定主意,一看大戟奔颈嗓来了,上步侧身往旁边一躲,大戟刺空。老西儿用大环刀把大戟压住,使了个顺水推舟,也奔徐昌颈嗓扫来。徐昌赶紧使了个“缩颈藏头”,往下一哈腰,大环刀贴着头顶掠过。再看徐昌,反背戟杆,奔徐良后脑便抽,老西儿往前一纵,又躲过这一戟,二人就战到一处。
徐昌功夫高得很呐,徐良还真得费点力气。所以徐良观看定势,一面封住门户,一面主动进招。“小瘟侯”徐昌,他是徐良的手下败将。别看他伸手上阵,那是强硬着脑瓜皮。他也知道面对强敌,要格外注意,不然就难逃性命。所以他把一百单八路方天画戟,舞得“呼呼”直响,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群贼都在旁边看着,大莲花海青一瞅,暗挑大拇指。看不透这丑鬼还真有功夫,能跟徐昌打到这种程度,可见他身手不凡。看这样,今天晚上我们莲花寺还够戗呢。不但海青这么想,别人也有同感。徐良和徐昌打到四十回合没分输赢,徐良可有点着急了。老西儿一想,现在是敌众我寡,人家是一百来人,我就一个。久战不利,累也得把我累死,眼前的战斗,是势在速战,越快越好。我得节省精力呀!徐良一想,何不用败中取胜的办法赢他?徐良大环刀刀法加紧,正好,“小瘟侯”这一戟奔徐良双腿,老西儿便使了个旱地拔葱往空中一纵,大戟走空,徐良往地下一落,摔倒了。徐昌眼睛一亮,心说:这是天意呀,徐良你还有这个时候,该着我徐昌报仇雪恨。再看他事不宜迟,双手一举大戟,恶狠狠地奔徐良的心脏便刺。老西儿这一招是假的,别看他摔倒了,摔的姿势跟一般不同,这个姿势叫卧看巧云。徐良躺在地下,眼睛盯着徐昌,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着,左手枕到太阳穴下,右手拎着金丝大环刀。他一看大戟来了,胳膊肘一点,“啪”,突然使了个黄龙大转身,就像旋风一样“嚓啦”一声,转到徐昌身后,徐昌一戟扎空。由于用力过猛,“咔嚓”,捅碎方砖,扎到地下一尺多深。结果一看,人没扎着,徐昌就知道上当了。可与此同时,徐良已转到他背后了,老西儿双手举起金丝大环刀。徐昌再有能耐也躲不开了。这小子惨叫了一声:“啊——”就身首分离,死于非命。徐良跳出圈外,抬靴子底,把刀上的血迹擦净,回过头来:“你们哪个过来?谁还不服气?”群贼一阵大乱,真没想到,这么棒的徐昌叫人给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