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只差三天就小学毕业了,真是可惜啊!
那天的课间操,他和他的同桌在操场里玩,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间两人就打起来了。
哥哥身强体壮、四肢发达,性子急,三下两下就把他的同桌给制服了。哥哥坐在同桌的胸口上,用重重的屁股压着他,喘着粗气问:“你现在服不服?”
哥哥的同桌嘴硬,不服软,说:“就是不服,我凭什么服你!”
哥哥一气之下一口咬掉了同桌的一只耳朵。
哥哥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站了起来,把那只咬下来的血肉模糊的耳朵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喘着粗气问正躺在地上一脸发呆的同桌:“你现在服不服?”
有一会儿,哥哥的同桌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哥哥手上血肉模糊的耳朵,再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妈呀”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他哭了很长时间。最后哭到嗓子都干了、再也哭不出声来的时候,才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了。哥哥也像是呆了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他的同桌。哥哥的同桌抢过哥哥手上血肉模糊的自己的耳朵,边走边恶狠狠地说:“就是不服!就是不服!有本事你等着,我去叫我爸爸来!”
学校里的学生平时谁也不敢惹哥哥的同桌,因为哥哥同桌的爸爸是我们这儿的派出所所长。那个所长喜欢把抓起来的人用手铐铐在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让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别说是我们这些小学生,就是我们这儿的大人们都很怕他。
我哥哥没等他同桌把他的爸爸带来就跑掉了,跑得无影无踪了。最后,哥哥的同桌和他的爸爸也没有来。
三天之后,也就是哥哥他们那个班毕业典礼发毕业证那天,哥哥的同桌带着他的派出所所长爸爸来了。他的爸爸穿着那身威严的制服,上衣的纽扣都扣得死死的,手铐挂在腰带上,露出一点,晃来晃去的,挺吓人。他们也是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他们到的时候,毕业典礼已经开始一会儿了,校长正在上面讲着话。哥哥同桌的头用纱布包着,看不到他的耳朵。我很好奇哥哥同桌的那只耳朵现在怎么样了,但就是没办法知道。
发毕业证的时候,他们班的班主任脸色一片苍白,露出担忧之色。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女的,胆子很小,有时候晚上补课晚了,总是让他的男人来接她。她男人不在时,就让我哥哥等几个身体强壮的学生送她回家。她念到哥哥同桌名字的时候,声音有点发抖。哥哥同桌的派出所所长爸爸面无表情远远地看着她。这让她不知所措,显得更加紧张。哥哥的同桌上来领毕业证时,她突然问了一句:“你的耳朵没事吧?”哥哥的同桌回头看了一下他的派出所所长爸爸,说:“有事,谁说没事?”弄得班主任更加的不知所措了。
哥哥的同桌领完毕业证就回到了他的派出所所长爸爸身边,派出所所长在很严肃地看他儿子的小学毕业证书。这时,校长也从学生堆中挤过来,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派出所所长面前说:“所长同志,我们已经严厉处分了那个违反学校纪律的坏学生。”
派出所所长盯着校长的脸看了一会儿,盯得校长都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像个知道自己错了的小学生一样低下了头。
派出所所长突然问:“你们是怎么处分他的?”
校长立即说:“我们已经把他开除学籍了!”
我一直在一边看着他们。听到这话,我跑过去对校长说:“你不能开除我的哥哥!”
派出所所长看着我问:“这个小屁孩是谁?”
校长回答说:“是那个坏学生的弟弟。”
派出所所长问:“是他的亲弟弟吗?”
校长说:“是,是他的亲弟弟。”
派出所所长就看着我说:“小孩子要诚实!老实交代,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也不知道呢!我也天天在找他呢!”
哥哥的同桌威胁我说:“你要是敢撒谎,我就让我爸爸把你抓起来,铐在马路边那个电线杆子上让路过的人看!”
随后,派出所所长也目光凶狠地盯着我看。
我立马就吓得屁滚尿流了,战战兢兢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哥哥去哪儿了啊!”
派出所所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之后,又盯着校长的脸问:“你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校长愣了一下,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就抓起来送去派出所了。”
校长顿了顿之后又说:“他肯定是给吓跑了。”
派出所所长说:“你们都让他给跑掉了,你们开除他还有什么用?这不是在装样子给我看吗?”
校长有点紧张起来,说:“他应该是在咬掉你儿子的耳朵之后就跑了的,我们也到处找过他,但是完全找不到了,无影无踪,就像是从空气里蒸发掉了。”
派出所所长冷笑了一声说:“蒸发了?你还真能想象!一个大活人随随便便就能蒸发掉吗?”
校长说:“可能是我用词不当,表述不准确,准确地说就是我们怎么找也没有找到他。”
派出所所长问:“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报案?”
校长像是找到了一个给自己下的台阶,立即说:“当时你儿子不是直接去找你了吗?我们以为他顺便也报了案呢。”
派出所所长问:“那一样吗?”
校长说不出话来。
派出所所长继续说:“你这是严重失职啊!我得向书记乡长汇报汇报这件事。”
说完就领着儿子走了。他们走后,校长陷入了长久的惶恐之中。我看见他一整天在学校院子里的那块草坪上走来走去的,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毕业活动全部结束后,我找到哥哥的班主任,问她:“我哥哥怎么没有毕业证呢?”
哥哥的班主任叹了一口气,说:“你哥哥都被学校开除了,哪还有什么毕业证啊?”
我说:“他不是差三天就毕业了吗?”
哥哥的班主任答非所问:“你真的不知道你哥哥去了哪儿吗?”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啊。”
哥哥的班主任从我脸上看出了诚实,没再继续问。
暑假期间,我又见到了哥哥的同桌。哥哥同桌头上的纱布完全不见了。我记得哥哥咬掉的是他右侧的耳朵。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他右侧的耳朵还在,但有点怪怪的。他也看见了我。他也在远远地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有点害怕他会走过来打我,就跑掉了。后来,我听别人说,那天他爸爸把他带到县上的医院里,医生给他装了一只假耳朵。我感到很惊奇,我感到大惑不解,想怎么还可以装一只假耳朵来代替真耳朵呢?我还想,要是假耳朵真的可以代替真耳朵,哥哥他不跑也许也没什么事呢。后来也就没再多想,反正哥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两年,哥哥还是没有回来。那一年夏天,我也小学毕业了。
毕业那天,阳光明媚,我把毕业证拿在手上,脸上没有笑容。哥哥的班主任走过来,叹了一口气说:“当时你哥哥他要是不跑就好了,他要是不跑也许能拿到一份跟你一模一样的毕业证呢,也许事情也不至于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呢。”
我叹了一口气说:“不要再提他了好吗?他都丢下我一个人自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还算是我亲哥哥吗?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我担心他是不是早就死在什么地方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已!”
哥哥的班主任看着我说:“你将来一定要有出息,不能像你哥哥一样。”
我说:“我不想再继续去念书了,我要去挣钱,自己养活自己。”
哥哥的班主任说:“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我可以帮你的。”
我想了几天之后,就决定不再继续念了。
我和我哥哥从小没有了父母,也没有什么人照顾,就像两棵野生的植物一样在山野里慢慢地成长起来了。哥哥不见了踪影之后,哥哥的班主任可怜我,对我很好,想尽办法照顾我,让我顺利念完了小学。因此,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她,觉得她是我一辈子都要感激的人。
后来,我听说哥哥的同桌去上了一个中专的警校,是他爸爸安排他去的。还听说他毕业回来要当他爸爸的接班人。他爸爸已经快六十岁了,也需要一个接班人,我想。我有时候在街上看见哥哥同桌的爸爸,头发都有点花白了,也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但他依然穿着那身威严的制服,手铐挂在腰带上,晃来晃去,上衣的纽扣扣得死死的,很严肃,这些一直都没有变。
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开始跟社会上的各种人混。经常跟人打架,有时候我们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有时候人家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有时候混得很好,有时候混得很差。混得很差的时候,连口饭也吃不上,我也就跟着那些人偷东西,抢东西。一些人把我们称为小混混,但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小混混。我几乎一次也没被别人抓住过,我总是有办法让别人抓不到我。我害怕被人抓住送到派出所里面。我想如果我被抓住送到派出所里面,哥哥同桌的爸爸肯定不会放过我,肯定会把我用手铐铐在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让来来往往的人看。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这一点我肯定受不了的。
那年夏天,哥哥的同桌从警校毕业回来了。听说他在警校的成绩和表现都很优秀,毕业时他都获得了警校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听说他是自愿回到我们这个乡的派出所的。他回来没多久,他的爸爸就光荣退休了。之后,他当上了我们这里的派出所所长,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他的作风似乎比他爸爸更加雷厉风行。他也喜欢把抓到的一些人用手铐铐在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让路过的人观赏。还让人家光着脚丫子站着,两三天不让吃饭。很多人说这一点比他爸爸还厉害。他接任派出所所长没过半年,我们这里一个偷了别人家一只鸡的家伙就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的羞辱,跳进黄河自杀了。
那年冬天快过年时,哥哥突然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妖里妖气、花里胡哨的女人。
我们见面后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点尴尬。突然,哥哥使劲拍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大屁股对我说:“这是你将来的嫂嫂,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个女人对着我笑了一下,但是笑得很假。
我看着那个女人的脸,没有笑,也笑不出来。
那个女人的嘴唇红得像涂了猪血一样,我一点也看不惯她。
哥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现在你也长大了,这几年哥哥一直都想着你呢。”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我仔细地看他的脸,他的脸显得有点陌生。我记忆中的那张哥哥的脸没有了。
哥哥的眼眶几乎快要湿润了,他怪异地笑了一下说:“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年,明天咱们去县城买年货。”
那年过年,我们放了很多鞭炮,各种花炮在我们村子的上空炸开,几乎把整个村子都照亮了。村里人都知道我的哥哥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嘴唇鲜红、屁股很大的女人。
大年初三那天早上,我还在睡觉,哥哥把我给叫醒了。哥哥说:“你跟我去一个人家。”
我揉着眼睛问:“去谁家?”
哥哥说:“去我小学同桌家,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吧?”
我一下子清醒了,问:“你还敢去他家?”
哥哥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不敢去的。”
我说:“他现在可是我们这儿的派出所所长!”
哥哥说:“那就更要去。”
我想了想,没有明白哥哥是什么逻辑,就说:“他们家不在原来那个地方。”
哥哥问:“那现在在哪里?”
我说:“听说在一个新的小区里面,具体我也不知道。”
哥哥说:“快起来,你带路,到了再问。”
我俩走到外面时,天上飘着雪花。远处的山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路上全是泥。我们七拐八弯就走到了那个小区,问了一下门卫就马上问到了。
我们敲了哥哥同桌家的门,很快门就开了。来开门的正好是哥哥的同桌。哥哥的同桌马上就认出了他,怔怔地看着他。
哥哥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笑了笑说:“我来给你拜个年。”
哥哥的同桌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说你回来了,大伙儿都在说今年你家的花炮好看。”
哥哥说:“回来也就几天,这不就给你拜年来了吗?”
哥哥的同桌说:“听说还带回了一个城里的老婆?”
哥哥笑笑说:“嘿,不是什么老婆,只是女朋友而已。”
哥哥的同桌笑着问:“这几年在外面发大财了吧?”
哥哥说:“也没发什么财,就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瞎混混而已。”
这时,一个丰满的女人过来说:“谁啊?怎么不进来?”
哥哥的同桌马上说:“哦,是我一个小学同学。”
那个丰满的女人说:“那进来吧,进来吧,站在门口多冷啊。”
哥哥的同桌也不知所措地说:“进来,进来,进来坐吧。”
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来给哥哥的同桌拜年的。他家的茶几上、地上、沙发后面都堆满了各种礼品。
那个丰满的女人给我俩倒了茶,哥哥的同桌指着丰满的女人说:“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
哥哥马上说:“一看就是很有福气的女人。”
那个丰满的女人好像没有听到哥哥的话,走到一边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哥哥的同桌也转过去招呼那些客人,似乎把我俩给忘记了。
看着那些客人说着各种醉话,我感到很无聊,说:“哥哥,咱俩什么时候走啊?”
哥哥瞪了我一眼,说:“再等等,等客人们走了咱俩再走。”
那个丰满女人没再给我俩倒茶,直到那些客人都走了。
哥哥的同桌把客人们送走之后,才记起了我俩似的过来说:“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哥哥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同桌手里,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很愧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哥哥的同桌看了看哥哥手里精致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哥哥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金色的耳朵。
哥哥的同桌似乎被吓着了,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从沙发上跳起来,看着哥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老婆也被这怪异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她也惊叫了一声。
哥哥把那只金色的耳朵拿在手上说:“这是一只纯黄金打造的金耳朵,一点心意,为了弥补那时候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给你造成的伤害。”
这时,哥哥同桌的爸爸也颤巍巍地从旁边一个卧室里出来了,脸上有点老年痴呆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哥哥,似乎没有认出他来。他又看了一眼哥哥手里的金耳朵,警觉地对哥哥的同桌说:“是不是有人给你送礼来了,这种东西可千万不能收啊!”
哥哥的同桌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说话。哥哥把那只金耳朵拿在手里,四处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那个丰满的女人像是完全反应过来了,指着哥哥的脸说:“原来你就是咬掉我男人耳朵的那个家伙!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你把我男人害得多惨吗?你知道当初他在学校里有多自卑吗?同学们都在暗地里笑话他,就是因为你咬掉了他的耳朵!”
之后,又指着哥哥同桌的假耳朵说:“他这只耳朵现在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都快要聋了!”
我这时仔细看了一下哥哥同桌的假耳朵,它确实跟真耳朵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感觉很怪异。
那个丰满的女人继续说:“要不是大过年的,我今天真想把你的耳朵咬下来!”
哥哥慌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我从来没见哥哥这样慌张过。哥哥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候真的是年少无知!”
那个丰满的女人有点歇斯底里地喝起来:“滚,快滚!赶快从我家里滚出去!”
哥哥的同桌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还在沉思着什么。
哥哥慌乱地把手里的金耳朵放在前面的茶几上,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同桌家的大门,我也跟着哥哥跑了出去。
一直到大年十五,哥哥都窝在家里没有出门。他天天都喝很多酒,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哥哥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也天天跟着他喝醉。她似乎还很仗义,每天都说:“你心情不好想喝酒我就陪你喝,你喝多少我就陪你喝多少!”
他俩每天都醉着,一醒来又接着喝,周而复始。
我以为过了十五哥哥就不喝了,但是他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
有天早晨 ,哥哥喝酒时他的女人没有陪他喝。她把自己的嘴唇涂得红红的,坐在一边看着哥哥喝酒,想着什么。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出去给他们买吃的东西了。
我回来得晚,回来时哥哥已经喝醉了,躺在床上呼呼地打着呼噜。我把一些吃的东西给了哥哥的女人,让她吃。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想着什么。
第二天早晨,当哥哥醒来那会儿,我听见她对哥哥说:“这个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我要走了。”
哥哥没有什么反应。
她又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离开这里?”
哥哥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女人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她只是看了一眼哥哥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哥哥继续喝酒,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我继续跟我那帮小混混们瞎混,当然我每天还要照顾我哥哥。
那天也是时运不佳,不该发生的事发生在我身上了。小混混们手头缺钱就做好计划去抢乡政府附近的一家杂货铺。那时候我已经不缺钱花了,哥哥每天都给我一点,虽然不多也够自己一个人花。现在小混混们缺钱,想抢钱,我也不能躲开吧,毕竟我们也一起出生入死过。我们都蒙着脸,保证谁也认不出我们是谁。我们抢完钱和东西,从杂货铺里面跑出来时,一个前几天刚入伙的新手一紧张不小心把门给关上了,把我关在了里面。那天也是怪了,我怎么也没有打开杂货铺的门。杂货铺的主人早就从后门溜出去报了警。小混混们听到有警车的声音从远处向这边传来,就丢下我跑了。很快,我就被带到我们乡的派出所里了。
派出所的几个民警用各种方法让我说出同伙的名字,我什么也没说。我们之前有个约定,就是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不出卖彼此,为此还十分郑重地发过誓。
当他们意识到不太可能从我嘴里问出什么东西之后,就准备正式拘留我了。
那天,派出所里只有我和哥哥的同桌两个人 ,我被铐在一块暖气片上,哥哥的同桌坐在一把椅子上。
哥哥的同桌看着我说:“你是我同桌的弟弟,我当然会帮你,就看你哥哥愿不愿意帮你这个亲弟弟了。如果他不愿意帮你,那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只能把你用手铐拷在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让过往的人观赏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我心里其实很害怕。
哥哥的同桌打开了一瓶啤酒,一口气就喝掉了一半。他打了几个嗝,又把剩下的一半给喝掉了。他把啤酒瓶子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说:“你不要害怕,我已经捎话给你哥哥了,他应该也快到了。”
没过多久,哥哥就真的来了。
哥哥的同桌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哥哥笑着说:“我怎么可能不来呢?只是昨晚喝多了,醒来有点头痛,就又喝了几口,现在好多了。”
哥哥的同桌说:“呵呵,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哥哥问:“说吧,我怎么样才能把我的弟弟带走?”
哥哥的同桌笑着说:“你说说看,你觉得怎么样才能把你亲弟弟带走呢?”
哥哥说:“你要我怎样都可以,你说吧。”
哥哥的同桌把我关进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可以看到他们俩。
哥哥的同桌又打开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大口说:“我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得到才算真正有意思。”
哥哥说:“我知道你要什么,你过来把我的耳朵咬掉吧,我不做任何反抗。”
哥哥的同桌说:“咬掉一个人的耳朵多恶心啊,我可干不了这么野蛮的事情。”
哥哥问:“那你想怎么样?”
哥哥的同桌喝了一口啤酒,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从里面翻出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扔给哥哥,然后看着他。
哥哥也不说什么,拿起水果刀,不假思索就割下了自己的右耳朵。
我从那个小屋子门上的玻璃窗里看正在发生着的一切,感觉就像在看一场电影。
哥哥把割下来的自己的耳朵拿在手里,走过去说:“给你,这下好了吧?”
哥哥的同桌往后退了两步,说:“千万不要拿到我的眼前,我看见这个东西就恶心。”
随后,他打了一个呼哨,一条狼狗就跑了进来。狼狗看着他俩,翕动着鼻翼,闻到了血腥味。
哥哥的同桌说:“你知道你那时咬下来的我那只耳朵最后怎么着了吗?”
哥哥说:“不知道。”
哥哥的同桌说:“我和我爸爸赶到县医院时医生说你们来得太晚了,已经接不上了。我爸爸又问了一句:‘医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医生说:‘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等他好了之后给他装个假耳朵了。’我爸爸说:‘假耳朵有什么用?’医生说:‘假耳朵虽然没有真耳朵的功能,但是装上它美观大方,不会影响人的形象和气质。’我爸爸问:‘那这个东西就没什么用了吗?’医生说:‘没什么用了,过两天就腐烂了。’这时,我爸爸看见那只一直跟着他的狼狗在旁边看着他,就随手把他手里那只血肉模糊的我的耳朵扔到了狼狗前面的地上。狼狗一口就把我的耳朵给吞下去了,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说到这儿,我哥哥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哥哥把自己血肉模糊的耳朵扔到了狼狗前面的地上,狼狗一口把那只耳朵给吞下去了。之后,那只狼狗还跑到哥哥身边闻个不停。哥哥把自己带血的那只手伸过去让它添。哥哥的手被舔得干干净净的,像是用清水洗过了一样。
之后,哥哥的同桌看着狼狗说:“我当时看着那只狼狗把我的耳朵吞下去了,杀了它的想法都有!”
之后又看着我哥哥说:“你现在什么想法?是不是也想把这只狼狗给杀了?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可以把我的枪借给你。”
哥哥被割掉耳朵的部位还在滴着血,他说:“没有没有,我没有什么想法,我不想杀这只狼狗,你赶快把我的弟弟放了吧。”
哥哥的同桌说:“不错,不错,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当时,哥哥的同桌就派了一辆警车,亮着警灯,鸣着警笛,把我俩送到了县医院。
县医院的医生给哥哥清洗包扎好伤口之后说:“等你痊愈了之后就给你装一只假耳朵,跟真的差不多。”
哥哥想了想说:“能不能给我装一只金耳朵啊?纯金的。”
医生哈哈大笑着说:“不能,不能,这不可能。金耳朵,亏你能想得出来!再说就算是可以装,你有那么多钱吗?”
那个医生走后,哥哥说:“这里的医生不行,咱们还是去省里的大医院吧。”
我们就从医院出来,到银行取出了一大笔钱,装在了一个皮箱里,包了个出租车去了省城的医院。
那时候我才知道哥哥有很多钱。我问哥哥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哥哥笑着没有回答。我又问你那个女人知道你有这么多钱吗,他笑着说当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就肯定不会离开我了。
可想而知,到了省城的医院哥哥也没能装上金耳朵,哥哥有点失望。但是医生给他装上了据说是最贵的假耳朵。哥哥摸着那只假耳朵说:“就是不一样,这进口的东西就是好!”
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真奇怪,那天你在派出所用水果刀割下自己耳朵的时候,我居然没有一点感觉。”
哥哥想了想说:“我能理解你。”
我问:“你是怎么理解我的?你能理解我什么?”
哥哥说:“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说实话,这个东西你看着像不像一只真的耳朵?”
我看着真的有点以假乱真的感觉,就说:“有点像,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哥哥很内行似的说:“这是硅胶做的,进口的。”
我又问硅胶是个什么东西,他又尽他所能给我讲了硅胶是个什么东西。
那时候我才知道假耳朵是用硅胶做的。
一个月以后,哥哥痊愈了。我们就包了个出租车直接去了他的同桌那儿。
那天派出所里也只有他同桌一个人,他在外面的院子里喝啤酒。哥哥的同桌很惊讶地走过来看我哥哥的假耳朵。
哥哥笑着说:“我现在跟你一样了,也装了一只假耳朵。”
哥哥的同桌摸了摸哥哥的假耳朵,笑了笑说:“你这只假耳朵质量还挺好的,感觉比我的好得多。”
哥哥很熟练地把自己的假耳朵取下来,递到同桌手里,笑着说:“怎么样,我这次找了省医院最好的大夫,他给我装的是进口的。你要是喜欢,我也让他给你装一只一模一样的怎么样?”
哥哥的同桌赶紧把假耳朵还给哥哥说:“不必了,不必了,你告诉我怎么能找到那个医生就可以了,这个我们可以报销的。”
哥哥动作熟练地把假耳朵装回去,说:“那好,那好,当个国家干部就是好,可惜我们没有那个命。”
哥哥的同桌说:“哎,也就那样,其实也没什么好,就是看病有个保障而已。”
哥哥说:“当然是国家干部好。”
哥哥的同桌有点没话找话似的说:“对了,我有点好奇,那些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哥哥说:“哎,我就随便在外面晃了晃,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也吃了不少苦头呢。”
哥哥的同桌看着哥哥说:“是,是,在外面混确实不容易啊。”
哥哥马上说:“我还去过你读中专的那个城市呢,有一次在一个酒吧里我还看见你和几个年轻人在一起喝酒,唱着歌,你们很开心的样子。那几个应该是你同学吧,有男的,也有女的。”
哥哥的同桌乜斜着眼睛,看着哥哥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哥哥说:“当时你们都醉了,我当时还挺羡慕你们的,心想那时要不是咬掉了你的耳朵,也许我也在你们中间呢。”
哥哥的同桌“哈哈”笑着说:“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我也万万没有想到你当时会咬掉我的耳朵。”
哥哥说:“都是一时冲动,一时冲动,要是放在现在,哪敢啊,打死我也不敢啊!”
哥哥的同桌依然“哈哈”地笑着。
哥哥说:“我也是那次才看到你的假耳朵的,心里觉得特别地对不起你,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哥哥的同桌笑着说:“那时候我要是看见你,我想我肯定会咬掉你的耳朵的。”
哥哥笑了笑之后问:“你爸爸他还好吗?”
哥哥的同桌有点伤感地说:“他死了,一个月前死了,那时候你在省城的医院呢。”
哥哥安慰了同桌几句。
哥哥的同桌说:“不要再说了,人总是要死的嘛。”
哥哥同桌的助手开了一辆桑塔纳警车,鸣着警笛来接他了。
哥哥的同桌瞪了一眼他的助手,骂道:“把那个东西关了,哇啦哇啦的,听着心里烦!”
助手说:“自由市场里刚刚发生了抢劫案,人抓到了,大伙儿都等着你来处理。”
哥哥的同桌说:“你先把那个关掉!”
助手赶快把警笛关掉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哥哥的同桌上了桑塔纳,缓缓地摇下车窗,说:“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啊,毕竟咱们同学一场嘛!”
哥哥有点感动的样子,说:“一定,一定。”
桑塔纳开走后,哥哥对我说:“以后不许你再惹事啊,要是我另一只耳朵也换成假耳朵,我就成了聋子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看着哥哥流出了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哥哥摸了一下我的耳朵,说:“好了,好了,不然我的眼泪也要从眼眶里奔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