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羁旅客愁是唐代为仕途生计奔波的诗人经常描写的题材。这首五绝写作者滞雨长安客居,夜深灯残,独客无伴,而辗转思乡情状。中晚唐时期有不少描写秋夜残灯的思乡诗,由此可见一般下层文士仕隐冲突的心态,也是一种值得注意的文化心理现象。
吟诵此诗,不禁联想起李贺 《崇义里滞雨》、马戴 《灞上秋居》 等名篇,联想起其中 “南宫古帘暗,湿景传签筹”,“忧眼枕剑匣,客帐梦封侯”,“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等名句,联想起李商隐秋夕思乡的 《夜雨寄北》、《细雨》(“萧洒傍回汀”)等佳作。在艺术手法上,本篇除具有这类中晚唐诗寓慨深沉,表情细腻的特点外,尤以运思婉曲,用语自然见长。
首句点题,叙起平实自然,说明此为滞雨长安,旅夜思归之作。接着,“残灯独客愁”一句顺势写羁旅客愁之深。“残灯”,以见愁深夜长。“独”,以见孤寂无依。义山入仕后曾几次任过京职,并数度携家室寓居长安。他在京城原不乏亲友同僚,此时竟有如许孤寂的 “客愁”,可知不只家室远隔,而宦游失意之憾,亲朋冷落之痛自在言外。二句平平道来,含思凄婉,颇富包蕴。相比之下,马戴说:“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是其汲汲求仕却频遭困顿时的思乡语,而此时的李商隐则已是历经宦海风波,倦客思归了,那情状更令人同情。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这两句由前两句的滞雨思乡,转生故乡行潦遍地有家难归之想,再进而由期望梦中归去,转到连梦中都不宜回乡的担忧,如此转转入深,曲尽思家难归之致。姚培谦注曰:“大抵说愁雨,皆在不寐时,此偏愁到梦里去。”可见此诗奇境独到。李贺 《崇义里滞雨》 也是一首宦游失意之诗。所谓“南宫古帘暗,湿景传签筹”,乃雨中听更筹传响而起君门九重之叹。但结处“忧眠枕剑匣,客帐梦封侯”表明其梦中立功封侯,还抱着仕进的热望。李商隐则愁到梦里,其情甚为悲凉。
此类思乡的期望与难归的忧惧构成的矛盾冲突,这在义山后期创作中时有所见。如其咏物名作 《蝉》诗后半谓:“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即感叹欲归不能的羁宦生涯,由蝉鸣触动自己的身世,想到故园芜平胡不归去,转瞬间又忧及举家清贫欲归不能。此种矛盾心态与本诗最相切近,据此,大抵亦可推知诗为义山后期所作。
作者通过思想矛盾的冲突以表现运思曲折的写法在这首小诗中运用得十分成功。其短短二十字包含多少层次曲折:一层滞雨难归。二层旅夜独愁,而家室远隔,宦游失意,亲朋冷落自在言外。三层遥想故乡行潦遍地,欲归不能。四层是醒亦愁,梦亦愁,进退两难。五绝小诗能包蕴如此丰富复杂的感情内容,用语却明白畅晓,句意间的承转连接又极自然,使全篇浑成一体,显示了义山诗高度凝炼的艺术功力。纪昀评此曰:“运思甚曲,而出以自然,故为高唱。”确为精切不移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