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村
让傻二成为名人的那一天,与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稀松平常。当傻二从被窝里钻出来打着哈欠的那一天早晨,也没有什么预兆。天一亮,傻二就起了床,顶着一张眼角爬满眼屎的脏脸,背起蛇皮袋,打着哈欠,艰难地拐瘸着,走一步,肚子往前用力一拱地到大街上去上班。傻二近来一直睡不好,邻居赵一家的哭声就像一根钝锯条,哧啦哧啦地在他的心上拉,拉得他身一子一一抽一一一抽一的。
脂粉扑鼻的小城风景挑不起傻二的兴奋神经,唯有那些被人遗弃的破铜烂铁废纸塑料瓶才能使他眼睛放光。
在一一群一苍蝇忙碌的垃圾桶边,当傻二捡到一双半大的小孩皮鞋时,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冲动。这种说不上来的冲动,使他毫不犹豫地将右手伸进了一只皮鞋里去。
皮鞋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傻二不灰心,心中的那种冲动正汹涌澎湃,一一浪一高过一一浪一地前仆后继,没有个完。傻二鼻头涨红,又将手伸进了另一只皮鞋里。
傻二的心怦怦直跳。激动使他唯一的那条好一腿一一个劲索索战栗,这便害苦了那条病一腿一,本不稳实的脚下支撑点稍一懈怠,整个身躯失了重心,极不甘心地扭了几扭,一个趔趄,大脑壳便跌进了垃圾桶。
傻二喘一息着抬起头,摇落满脸的泥土纸屑,从皮鞋里掏出了一卷纸。一层层打开这张画满儿童画的纸,里面竟躺着一沓钱。这十张面值仅壹元的钱使傻二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傻二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停下了自己的工作,张着漏风的大嘴朝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停地问,你你你,你皮鞋里藏钱了么?想物归原主的傻二,热脸蹭到的却是一张张冷屁一股。傻二很失望,有点不知所措。
突然,街对面响起一阵鞭炮炸响声,吓了傻二一跳,身一子扭了两扭。不等那一一团一团一刺鼻的硫磺硝烟味散去,那里便围上了一一群一人,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飞速滚一动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有人在这家投一注站,买彩一票中了十五万!
望着疯了似的红男绿女们嗷嗷直叫的激动样,赵一家的哭声钝锯条样,又开始哧啦哧啦在他的心上拉,拉得他身一子一一抽一一一抽一的。傻二想,“偷猪站”不偷猪,卖变钱的“菜瓢”?十五万有几多,能装满我这蛇皮袋吧!傻二兴奋了,并又一次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冲动。
傻二高举着这沓钱,一溜歪斜地拱进了人一群一里。傻二不知道他丑陋的夸张动作,让每一个人背后多了份担心,受到了一种不安全的威胁。一头乱发沾着几根麦草的傻二个子矮小,一张瘦脸从没洗过,就那么一塌糊涂,与积满了黑一色一污垢的粗糙双手遥相呼应,细肚子缺筋少肉没了支撑,一颗大脑瓜就那么永远地耷一拉着,佝偻着腰身,瘸一条小儿麻痹一腿一,走一步,肚子就要用力往前拱一下。
这动作,让傻二挨过不少不明就里的女人们响亮的耳光。傻二极委屈。傻二挨打多了,做梦都想改正这动作,努力了十几次,连跌了十几个跟头,还磕飞了一颗门牙,也没能改正过来。傻二便死心了。他改变不了,他没有办法,所以走起路来依旧一拱一拱地流一氓着。
傻二长一驱一直一入地一拱一拱又一拱,咄咄一逼一人,使接触到和没有接触到的女人们花容失一色一,神经质地尖一叫着抱头鼠窜。傻二视而不见,只一味地冲一刺冲一刺又冲一刺,浑身浓重的汗臭味一股股左冲右撞,熏歪了男人们不可一世的嘴脸,他们惊慌地迅速给傻二闪开了一条宽宽的道。傻二畅通无阻,非常顺利地拱进了投一注站。
买个“菜瓢”真麻烦,还要用笔在纸上不停地画画。傻二有些迷惘。营业员小一姐一脸不屑,但冲着傻二手里举着的钱,葱样白皙的指头徒劳无用地横挡在鼻孔前,问傻二:“会填吗?”
“一舔一,一舔一马?”傻二张着漏风的嘴,“我,我没有一舔一过马,我一舔一过碗,一舔一过盘子,一舔一过手指头,就是没有一舔一过马。”
小一姐忍俊不禁扑哧一笑,乘虚而入的汗臭使她立刻又恢复了以前的动作绷紧了脸:“打什么岔?我是问你会不会在这上面画?”
赵一家的哭声钝锯条样,又开始哧啦哧啦在他的心上拉,拉得他身一子一一抽一一一抽一的。傻二摇了摇一头乱发,几根沾在脏发上的麦草激动地振翅欲飞,可最终没有一陰一谋得逞。傻二的头不摇了,脏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噢噢噢,你你你,你帮我画画吧,我就这钱。”
就这么,傻二拥有了一张彩一票,一张有着七个同样数字的五注彩一票。就这么,被小一姐胡乱涂抹的五注彩一票让傻二中了五个三等奖。
“捡破烂儿的傻二买彩中了三万元!”
涅一陽一城顿时炸了。
“捡破烂儿的傻二将钱送人了!送给在建筑工地打工摔断了腰的邻居赵一了……”
涅一陽一城又一次呆了。
“唉哟,傻蛋呀,那可是嘎嘎响的大票子呀!”
“唉哟,傻一B啊,有这钱你就不用再捡破烂儿了!”
傻二定定地望着众人翻飞的嘴唇,一脸木然。嚷得急了,傻二说:“你你你,你才傻蛋哩,你才傻一B哩!赵家人好,他们不叫我傻二,叫我李二福。赵一腰断了,老婆卖血的钱,也被人偷了,一家老小搂成一堆嗷嗷地哭……”
傻二双眼潮潮的,朝一圈人翻了个白眼,背起脏兮兮的蛇皮袋一拱一拱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