桠村人都说,猴七憨。
这天,猴七去地里锄麦,走到地头,猴七发现了一头牛。牛甩着尾巴,欢快地啃着麦苗。猴七呢,拄着锄把,站着呆看。那眼神,好像啃麦苗的不是牛,而是他。
谷子来了,谷子是牛的主人。他笑了笑,叉着腰说,是你自己让它吃的,怪不得我哟。
没事的,它饿了,让它吃吧。猴七说。猴七的眼睛盯着脚尖。
那好,你看它确实饿了。谷子哧地一笑,转身干活儿去了。
牛饱了,牛挺着大肚子,让谷子牵走了。一块麦地,差不多全是麦茬。但草还得锄,猴七一直锄到中午。
猴七回家,走进村口,他就听见了争吵声。猴七略略抬了抬眼皮,看见是谷子和石头,他们你指我的鼻子,我指你的眼睛,互相推搡着,看样子要打起来了。猴七不敢上前劝架,只得站在原地,一边听,一边踢着地上的石子。
前几天,石头卖了头肥猪,是谷子牵的线。当时,讲好二元一斤,石头觉得不亏,就爽一快地卖了。哪知,现在石头听到风声,知道谷子从中吃了钱。这不是明摆着合伙整我冤枉吗?石头咽不下这口气,就找到谷子,非要他吐出来不可。
听了半天,猴七终于听明白了。猴七壮起胆子,怯怯地走过去,站在他们旁边,轻声说,算了吧?
算了?石头丢下谷子,对猴七吐了一口,说,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东西,是人。猴七不敢看石头,对着地上的铁锄说。
你都没变过来,还是人?石头笑了。就是嘛,你根本就算不上人。紧跟着,谷子也笑了。
我才没你那么憨哩,我是人哪,他们合伙整我,我不讨个公道?石头说。就是呀,我们是人哩,没有好处的事谁干?从中捞一点辛苦费也是应该的嘛。谷子说。他们一唱一和,越说越投机,最后,谷子竟然抱了石头的肩膀,有说有笑地喝酒去了。
自始至终,猴七只说了一句话,他的头,可怜兮兮地耷在一胸一前,一动不动。
猴七和常人不同,猴七的屁一股上,多了一条拇指长的尾巴。
在桠村人眼里,猴七算不上真正的人。因此,大家有理由不把他当人看。一只狗过来了,有人就大声喊,猴七,猴七。猴七过来了,又有人一大声喊,狗儿,狗儿。反正,只要有尾巴的,想起什么喊什么。
猴七大了,人们也喊腻了,懒得喊他了。见了他,要么翻白眼,要么就是嘲笑。从小到大,猴七都在想,我是人吗?如果不是,我怎么穿着衣服和他们一样?如果是,我怎么又多了一条尾巴呢?猴七想不明白,就去问他爸。他爸说,儿子,别听他们胡说,你是人。后来,上了几趟医院,他爸又说,儿子,要怪,就怪我和你一妈一吧,我们是近亲结婚,是我们害了你啊。你一妈一生了七个,前面六个都养不大,都死了,现在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活出一个人样来。可是,没等猴七实现这一心愿,他爸一妈一就在村里人的议论与白眼中,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一定会活出个人样来。猴七咬着牙,对自己说。石头和谷子是怎么离开的,猴七不知道。当他想起该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
第二天,猴七锁了门,穿着光鲜鲜的衣服,到县医院去了。
三天后,猴七回来,挑了满满一担谷,晃悠悠去了镇上。换了钱,猴七小跑回家,又挑了满满一担谷,又去了镇上。猴七挑了一整天,一个谷仓全挑空了。晚上,猴七攥着钱,一连数了五遍,边数边摇头。躺在床上,猴七睡不着,瞅着屋顶到天亮。天亮了,桠村人就看到了一张启事。启事贴在村长家墙壁上。启事上写着:猴七卖房一间,价钱面议。猴七有两间木房,那木板是上好的杉木,是他爷爷留下的,上百年了还油油地发亮。
买的人不少,猴七卖给了谷子。谷子最先找猴七,出口价三千。猴七就卖了。后面的人,要加价,但说不动猴七,除了骂他憨,没一点办法。
卖了房,猴七就失踪了。
两个月后,猴七回来了。回来后的猴七,绕着村子跑了一圈,边跑边喊,我是真正的人了。等村里人全来了,猴七才拍着屁一股说,不信,你们看,我的尾巴没了。说完,他利索地脱一下一裤一子,露出了光屁一股。人们一声惊叫,慌忙转过了头。有胆大的,眯着眼一瞧,嘿,他屁一股上的尾巴,真的不见了。
从此,猴七像变了个人。
谷子的牛进了猴七的菜地,猴七用锄头竟然挖断了牛一腿一。
久而久之,桠村人发现,猴七的憨里,有了一股子一精一明、狠劲儿,即使是谷子,也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