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回来了。梅朵是坐飞机回来的。
桠村里数木爷年纪最大,101岁了,从头到脚,那皱纹像苍老不堪的松树皮,四下里翻卷着,振翅欲飞的样子。木爷掰起指头,上数三代,下数三代,就是找不出一个坐过飞机的人,更别说其他人了。可是,偏偏梅朵坐飞机了。说梅朵坐飞机的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谁信呢?
你们信吗?村长指着面前一拨人,挨个问。大家都说,不信不信!这是个下午,昏黄的一陽一光涂在远处的山上,像梅朵嘴巴上的口红。傍晚天气凉快,村长想去地里摘几个黄瓜,晚上拌了佐料,呼啦几碗稀饭。经过冬生院子的时候,他就挤进了人一群一,把大家的议论推向了高一潮。
谁信,谁是傻瓜。你们也不想想,她一个打工妹,一个月挣几个钱?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都拿上扫把扫去吧!村长跳上滴水石,居高临下地说。
扫什么呀?冬生问。
钱呀,那钱多得像树叶子啊。村长嘿嘿直笑。
这时,梅朵来了。梅朵不紧不慢地走到村长面前,摊开手心,笑嘻嘻地说,村长大人,你看这是啥?村长看了半天,上面的字太模糊,看不清楚,就让冬生看,冬生把眼珠子放在上面,滚过去滚过来,最后轻声说,是机票哩。
梅朵一把抓过机票,鼻子哼了哼,骂了声,狗眼看人低。然后,背上背满了目光,袅娜而去。一一群一人谁也不作声,专注地耸着鼻子,他们还在贪婪地闻着梅朵身上残留下来的香味。
哼,臭美!村长打破了沉默,说不定,那钱不干净哩。
就是。大家随声应和。他们的鼻子静下来,手掌不停地眼前扇动,像在赶一只苍蝇。
打这,一些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了全村。有的说梅朵在外面做了三一陪小一姐,有的说梅朵是大款包的二一奶一……一时间,梅朵成了桠村坏女人的象征。有人吵架,就拿梅朵骂对方;有人遇上梅朵,或装作没见,或避而远之。
这天,梅朵男朋友苦着脸,对梅朵说,我们分手吧!说完,他不等梅朵说话,掉头就走了。
梅朵看着男朋友的背影,眼泪叭嗒叭嗒砸在地上,摔成了八瓣。梅朵觉得,那是自己破碎的心。
梅朵不想在村里呆了。梅朵吵着要出去打工。可是,她爸一妈一死活不答应。
这种日子,梅朵再也过不下去了。梅朵只想找个男人,嫁出去算了。当然,这也是她爸一妈一的意思。可是,桠村的光棍虽然多,却没人愿意娶她。
想嫁,找大傻去吧,村长说,我的儿子才不娶她哩。
这大傻长得倒不赖,高高大大,白白净净,就是有点傻乎乎的。成天无所事事,笑呵呵的满村溜达,逮着女人,就叫婆一娘一,胆大的就逗逗他,胆小的就红了脸,逃之夭夭。其实,这大傻原来不是这样。大家都记得,那年他看上邻村一个姑一娘一,别人也中意他,可是因为他家穷,只得眼睁睁看着意中人嫁给了别人。从此,他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不知是谁给大傻出的点子,一天傍晚,大傻真的提了两瓶老白干,上梅朵家提亲来了。
嫁给我吧!大傻说。
梅朵正在砍猪草,一把雪亮的刀扬在空中,看着大傻,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梅朵收回目光,一刀砍了下去。砍在猪草覆盖着的木板上,咚地一声闷响。
坐吧。梅朵一妈一接过大傻手里的袋子,招呼大傻坐。
梅朵,嫁给我吧。大傻没坐,他走到梅朵面前,蹲了下去,看着梅朵说。
你不傻嘛。梅朵一妈一说。
谁说我傻?大傻不满地看了梅朵一妈一一眼,接着呵呵直笑,一妈一妈一说,不能叫婆一娘一,我不叫了,我最听话了。
梅朵噗哧笑出了声。
村里人怂恿大傻上门提亲,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想借大傻去羞辱梅朵一番。哪知,最后的结果让那些人彻底失望了。
因为,梅朵不久就嫁给了大傻。
没过多久,梅朵发现了一桩怪事,那就是村里对她的议论渐渐少了。
更怪的事还有哩,大傻和梅朵成亲之后,竟然一改以前的傻样,农活、家务样样在行。两年后,在梅朵的一操一持下,还修了两间二楼砖瓦房。外面,贴了白晃晃的瓷砖。老远,就能一目了然,很是打人眼。
梅朵和大傻的房子,在村里是最好的。
一早一黑,很多的桠村人就站在这幢全村最好的房子前,指指点点,言语间生出一些莫名的羡慕来。
梅朵不理会他们,自顾自挽着大傻的手,去村东小河边散步去了。结婚后,只要一有时间,她就要和大傻到河边去走走。
看着穿着光鲜的大傻,闻着梅朵残留下来的香气,后面,包括村长在一内一的人跺着双脚,肠子都悔青了。他们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真傻,怎么竟让大傻白白拣了这个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