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长征
那猛虎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曾经怎样地热恋过猛虎,而今猛虎在时光中躅躅而去,而时光永逝,猛虎的背影也在我们的视野里变得含糊、模棱两可。
我们忽然怀念起猛虎来,我们搂着自己膨胀的女人和泛滥的钱财,忽然怀念起猛虎来,甚至禁不住啜泣起来,我们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既使是我们的弟兄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又能彼此说出什么?既使是我们的女人那么性感的安慰着我们,并对我们说:你们家有那么多的钱财,你干什么不行?为了一只虚无缥缈的老虎,值得吗?
可我们依然在哭泣,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爱我们的女人呵,她们娇小、柔弱却意志坚强,不屈不挠地紧跟着我们,去打猎、去伐木、高举火把去深山淘金,我们的家就在高山脚下,猛虎就雄距在高山顶上。在那些岁月里,我们崇拜猛虎、敬仰猛虎又惧怕着猛虎,抵御着猛虎,生怕他大发脾气或一时高兴就把我们收归回那山河落日般的血盆大嘴里。所以我们就无比的机敏,聪颖,勇敢,充满了爱情也保持着敬畏。
而那是怎样的一个浪漫的年代——我们每天早晨迎着满天的朝霞仰望山顶,那位王就在山顶上对着溪流梳装,一去不返的溪流是他呼吸出的时间,收藏了我们大山的历史、血、罪恶和荣光。猛虎把善良和邪恶混淆,把男人、女人以及猴、狼、狐、兔混淆,高高在上,唯我独尊。像一盏灯、一把火炬,引领着漫山臣民。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日新月异,我们在猛虎的秩序里自强不息,奋发图强,为推翻猛虎的统治励精图治。
如今这猛虎已经和我们无言以对了,我们和猛虎已经分别走进了两个分岔的时代里,我们对他的怀念只是刻舟求剑的追忆,猛虎是从何时离开了我们,消逝在山谷,我们已经记不清了,我们并没有进行过实质性的对抗和搏斗,只是遗忘,因为我们拼尽全力去记忆的是这样一个现实:人是这大地的主人。我们用了多少个年代去记忆也同时在遗忘,当我们忽然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当我们忽然觉得我们身边少了的是猛虎的时候,它已经消失多年了,有时候我们领着孩子们去动物园看看那些关在铁笼子里的 “大猫”,那怎么能是那消失了的猛虎?
猛虎进入了比喻的时代,我们身居文明的社会,比猛虎变得优越,当年猛虎在山谷里凄厉长啸,传来空旷的回声,这回声逐渐在社会中演变成演说、闲聊、哈欠和喷嚏。
有一天我们中的一位做了一个梦,说是猛虎真的闯进了我们的生活,梦中的我们可乱了手脚,这该如何是好,它就突然站在了我们的家门口上,截断了我们与外面的联系,如何研究两全其美的对策,制造猎枪显然是来不及了,还是组织接待,礼炮齐鸣,彩旗猎猎,举行记者招待会哄抢新闻。
然后与之对酌,甚至在酒酣之机与猛虎如此亲热,细数猛虎之须,向它的眼里窥探,敲敲虎口问一问开不开门?又用诗篇鼓吹它光辉的历史,并准备替它颁布命令,警告猴子们不要复辟。并向它保证对于猛虎之 “猛”和猛虎之 “虎”绝不管冒然引申和转义。
可就在我们暗地里调迁火力之时,猛虎摔摔尾巴就从这个梦里走了,一副不负责任的态度,留下一个响屁臭不可闻,途经之处却像无心插下的柳木棍子,长出了一路的庙宇和名胜的树林。
从那之后我们就大肆论证猛虎对于现代社会的意义,以及与狼的本质区别,以及对猴子不可缺少的管制。但一再表明与鱼没有任何联系,鱼在我们的垂钓中,双方均遭受了河水的蔑视:逝者如斯夫,人和猛虎就均没了意义。从那以后猛虎就进入了词汇,这词汇在人类的思想中风云变幻、交锋论战,留下了博大精深的哲学,让猛虎的词汇趴在时代的屋顶上又不被压塌。从那以后这词汇就进入了比喻,昨晚我们是猛虎下山,今天我们又虎落平阳,你是打虎的英雄而她是只母老虎。我们甚至怀着阳痿的羞耻研究虎骨的药用价值——它能壮阳提气重振男子雄风。
而那几只仅存的猛虎还被关在动物园的铁笼子里,它们只字不识,它们羞愧、奥恼又精神胜利,它们呼噜震天、哈欠连篇,发誓不再理会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