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说他要在家里请客。请他们大学图书馆的几个老师,因为查资料什么的,人家给他帮了不少忙,他欠了人情。我说现在就是在国内请客也不在家里请了,太麻烦。他说,日本人爱中国水饺,饭馆里没卖的,只有家里能做。
他说的也是实情。日本到处有拉面、饺子店,但是那饺子实际是锅贴,用平锅煎出来的,六个一盘,一盘三百五十日元,馅是肉和洋葱,极难吃。有一回从商店买回一盒饺子,硬是把人吃得犯了恶心,差点没吐,这也是日本饺子的独到之处。
包饺子对北方人来说不算难事。
我问请几位。丈夫掰着手指头算,山田一个,福山一个,小岛、佐藤、柴田、大冢……七个,松本和中村就算了,下次再请。
我说再加上你我,一共九人。
他说,没错。
早晨他上班,说晚上客人来家吃饺子。我说,你不回来帮忙吗?
他说,我怎么能帮忙,我五点五十才下课,我还要领着他们来,要不他们找不到。
我知道,为了这顿饺子,我得折腾一整天了。
临出门,他又扔下一句话:你多准备点儿。
我明白“多准备点儿”的意思,日本人吃饺子,在饭馆里是当菜吃,一人最多吃六个。到了中国人家里,就放开量了,一人三十个打不住,招待过一个女学生,她在我们家一顿吃了三十八个大饺子,是我的一倍!据说这个小丫头平时吃饭只是半碗,却不知那胃怎的就跟松紧带似的。今天是九个人的饭,三九二十七,我至少得包三百个饺子才能兜住底,而且不能进门直奔主题。还得预备酒菜,九个人,至少得八个大盘子……酱猪肚、拌粉丝、木樨肉、炸小虾、拍黄瓜、糖西红柿……有繁有简,有荤有素,既要表现得很中国,又不能太寒碜了,挺费脑筋。
三百个饺子包得我昏天黑地,差点儿没把我给包进去。
六点半,一行人举着鲜花进了门,没多少寒暄,径直把那花塞到我怀里。
于是吃、喝、说、笑,八个人正好一桌,没我的位置,我的位置在厨房里。一壶一壶地热酒,一盘一盘地端饺子,两个锅同时煮,还有点儿跟不上趟……听着那边的笑语欢声,我想的是赶明儿我在日本开个饺子馆……
十点,客人们走了,桌上杯盘狼藉,所剩无几。丈夫喝得有点儿高,红头涨脸地对我说,甭收拾了,明天再说。我说,不是收拾的事,我还没吃呢。
他说,那你就吃,我睡觉去了。
不到一分钟,卧室里传来震天的鼾声。
桌子盘盏空空,饺子一个没剩。敢情这帮人连吃带拿!
都知道我们家的水饺好吃,大家转弯抹角地想着来吃,于是,图书馆的完了是国际文化学部的,接下来是教汉语的,接下来是学汉语的……丈夫的客是越请越顺当,越请越想当然,好像我真成了开饺子馆的。
饺子一轮轮过了,又发展到吃春饼。春饼比饺子还复杂……
我们家永远鲜花盛开,旧的没谢,新的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