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兵
迟子建在电话里说:昨晚做梦下雪,今天真的下了,书名就叫《我的世界下雪了》吧。问及王安忆,她说她的书名叫《街灯底下》。这是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简朴生活丛书”里的两本书。简朴生活对作家来说,是一种平民化取向,这似乎是一种生活态度,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心灵渴求。
简朴的生活与内心的纯朴,有着必然的联系。物质的富有,对于缺少纯朴的人来说,他会奢华、会挥霍。而纯朴,对未见过繁华世界的人,或许表现为一种“愚钝”,而对身居繁华世界的人,是一个人对物质世界有了本真认识之后所获得的一种修养,是一种人格的提升。有了纯朴,简朴生活也就自然而然了。生活背景的不同,生活之简朴的表现自然也不同,这在王安忆和迟子建两人的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
迟子建1964年出生在东北最北面的漠河,大兴安岭的雪花和树木给了她童话般的眼睛。从此,那些田园景象成了她生活的必不可少的潜在依靠。虽然她后来走上了文学之路,到了哈尔滨居住,但真正北方乡村的自然景象、民俗风情,却是她恋恋不忘,享用终身的。她写那四季里的植物和动物,写她的亲人和乡邻,绵密而真挚。“当我坐在城市的咖啡厅里,听着那些饱食终日的人发着空虚的牢骚,我便会想到外祖父劳累一天后吃罢晚饭沿着菜园散步的情景。外祖父呼吸着真正的空气,所以无论在他生前还是死后,他的睡眠都是安详的。如今他在他种过黄豆和玉米的土地上安息了。”
有一年故乡发了特大洪水,迟子建显得恐慌而焦虑:“汪洋中的故乡消失了。那被阳光照耀的门庭,那傍晚的炊烟和黄昏时落在花盆架上的蝴蝶,那菜园中开花而爬蔓的豆角、黄瓜以及那整齐的韭菜和匍匐着的倭瓜,如今肯定是不知去向了。没有了故乡,我到哪里去?”
迟子建的恐慌和焦虑是建立在乡情依恋上的,那里有纯朴的芬芳,那里有她的血脉。
王安忆1954年出生在南京,1955年后长期生活在上海。对男性与女性的性别审美评判,对时尚的独到理解,颇显王安忆市井生活的观察功夫。除了表面的东西,一眼便瞅准了精神内里(如《物质世界》),这便是大都市熏染之中的王安忆。
在王安忆的《阅读笔记》中,当她读了电影剧本《理智与情感》后,写了这么一段话:“如何理解珍·奥斯丁?简单的道理,打动你的究竟是什么?是日常的生活场景。”
在王安忆的笔下,许多生活场景并不复杂,但却附着时牵时挂的记忆,就是这些记忆,让那些场景有了分量。“由于是这样错综不可循迹的街道与房屋,邂逅和失之交臂以同样的概率发生,我就老是觉着,在这水泥硬壳子里面,神秘地隐匿着既定的路线,它最终决定了谁与谁走在一起……有一日,我无意间闯入一条旧弄,它夹在摩天楼玻璃幕墙的夹缝里,只剩残余的一截。我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只得向迎面走来的老者问路。那老者正在沉思默想中,被我陡地一唤,惊起道:魂灵吓出哉!……我也被他惊起了,弄内的杂音以及气味贴地而起,向我围拢过来,忽然间热泪盈眶,那隐匿在地表深处的路线在炎炎烈日中闪烁了一下,复又埋藏进圮颓的院墙屋檐底下。”城市的变迁与人事的变迁,最终带给我们的,是内心的惊异。
对日常生活的体察关注,以及清新雅致的语言叙述,让我们惬意地漫步在王安忆的街灯底下和迟子建下雪的世界中。感情的溪水,虽然时缓时急,但一直是那样的清澈。这让我们在阅读中,有时忽略了在经验中产生的理念,而只对具体事物的细节发生兴趣。那些首先对生命发生作用的细节,质朴而本真,将生命的痕迹一一刻下。
大兴安岭的雪纷纷扬扬,洁白一片,遐想无边;上海老弄堂里的街灯,泛着黄黄的光晕,温馨暖暖。《我的世界下雪了》让人感受到的,是对未来生活的盼望与期许;《街灯底下》让人感受到的,则是对已往生活的回忆与回味。其实把两本书互换过来说,也是可以的。盼望与期许也罢,回忆与回味也罢,都是真实的,都是血肉相连而为我们所需要的。
或许将来有一天,能与二位作者相见,互相聊聊简朴生活。作为责任编辑,这是我所盼望的,而后,也许就有了值得回味的回忆。
(《街灯底下》定价:21.00元 《我的世界下雪了》定价:16.50元
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