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市场上,从来都是“药”多“漏”少,再高明的玩家,若是有了贪念,也都有吃“药”的时候。我要说的,就是吃药的故事。
光州城有两个大玩家,博古斋的白贤和聚宝斋的余二。俩人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论斤两,论眼光,差不了多少。但白贤精明。余二憨厚,从心术上讲,余二就栽到白贤手上了。
这一天,余二到博古斋去,一进门,就见白贤慌里慌张地抱起一个啥东西往柜子里塞。
余二说,你鳖孙弄到啥宝贝了?白贤说没啥。余二哪里肯信?非逼着白贤拿出来瞧瞧,白贤推辞了半天,这才打开柜子,抱出个物件来。余二上眼一瞧,那是一只北宋龙泉青瓷碗,大开门的无意儿,老气十足,釉色肥厚、纯正,美得令人目眩神摇。
余二就想着,咋能把这东西给哄过来。谁知他还没想好呢,白贤就开口了,说,师哥,我知道你想要。这碗我弄了仨,让给你一个,三千,咋样?
余二心里一掂量,太值了!嘴上却说:“两千。”
白贤一咬牙,一拍大腿,说:“成!谁叫你是俺师哥呢!”
余二当即扔下一沓子银票,抱起那碗就走,生怕白贤反悔了。
古玩行里消息传得贼快,转天就有个陌生人找上门来,指明要这龙泉青瓷碗,一打眼,一问价,二话不说扔了八千块银票抱起就走。临走,那人说:“这东西我喜欢,你要是再弄到,去福升客栈找我。”
人走了,余二闷头坐在门墩儿上想,咋能把白贤剩下的那俩碗给糊弄来呢?想了老半天,就去了博古斋,坐到对面的茶馆里等着。掌灯时分,看到白贤出门了,余二拔脚就进去了,对白贤的徒弟说,昨儿跟你师傅说好了,把那俩龙泉青瓷匀给我,一个两千五,我来拿货了。
余二常来常往,小徒弟也熟,一听这话,就说,俺师傅说这碗至少三千五才能出。师叔,这我可做不了主,要不您老等他回来。
余二哪敢等白贤?咬咬牙把七千块银票往桌上一甩,自个儿把那红木柜子打开,拿起俩碗粗瞧一眼,抱起就走,连“灯下不鉴瓷”的大忌都忘了。
余二前脚走,后脚白贤就追上门来了。余二任他难听话说了一筐,死活也不给那俩碗,说是“货到码头船靠岸”。白贤无奈,就逼着余二把一尊清末的象牙佛给了他算作补偿,这才算完。
且说余二得了那俩碗,次日天一亮就去福升客栈找那买碗的,店伙说,早走了。余二傻了,阳光下忙把那俩碗细瞧瞧,嗨,啥玩意嘛,釉色薄,胎骨重,连底部的火石红也是做上去的。
余二照脸就给了自己一耳光,说,这鳖孙,又让他给喂了药啦!
这会儿,白贤跟买碗那人已经把钱分过啦。那碗,只有最先卖给余二的那个是真的,还让他又买回来了,另外两个都是高仿,他两块大洋一个进的。
余二窝囊透了,就想着能生个啥法子整整这个“白眼狼”。有了这想法,他表面上就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还是见天往白贤店里钻。
这一天,白贤正在家跟人抹麻将牌,余二进来了,俯耳低声说,我搁乡下见了个大花缸,黑底白釉,看着像老的,吃不准,你能不能给过过眼?白贤一听这话,拔腿就跟余二走了。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只见一户人家院里有个大花缸,里头种着棵贼粗的栀子花。那缸白底黑釉,上头绘着野鸡牡丹图,白贤一眼就瞧出来了,是明代磁州窑穿花大卷缸中的珍品。白贤忽然记起来,年前沪上一家拍卖行刚刚拍出一件明代磁州窑的四系瓶,比这块头小,釉质做工也差了去了,就那还拍出三万块,这个大花缸估计卖个十来万也不成问题。
白贤心里吃得准,却对余二说,新的。你不看那股子贼光?虽是搁土里埋了几年,还是有火气。
余二听白贤这么一说,再仔细瞧瞧,果然不对。于是就没买,俩人儿一块回去了。路过一个村子,白贤跳下骡车,说,师哥你先回,我有个亲戚住这村里,顺道看看去。余二一听,就赶着骡车先走了。
见余二走远了,白贤转身直奔方才那户人家,进门就对主人说,你那花卖不卖?我家里正好想弄盆栀子花养养,瞧你这花长得怪喜人的。
那主人是个老头,一脸憨厚样儿,人却不傻,说,花不值钱,你是想买那缸吧?
白贤见不好蒙事儿,于是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最后以两万五千块的价格把花缸给买下了。拿到缸,白贤也不说要花了,抬手就将那栀子花给拔了。
转天天一亮,白贤就带着那只大花缸奔上海了。找到那家拍卖行,人家一看那大花缸,就笑了,说,刚入道的吧?你吃了药啦!上个月咱这就送来好几个,全一样,新的。说着,那人将白贤领进一间屋子,果然地上摆着好几只一模一样的花缸。
白贤当场就傻了,嘴一咧,差点没哭喽。
这会儿,余二正坐在那卖缸的老头家里喝小酒呢。余二喝一口酒,拍着胸脯大笑三声,眼泪鼻涕全下来了。旁边,那老头一边给余二斟酒,一边说,表弟,你再喝点,下回有这好事还找我……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