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许多北方大城,都喜欢。南方的?差一点。
若问我北方大城最喜欢哪一个,我会豪不犹豫地说:天津。
天津啊,天津!那是天的渡口,天的港湾。
提起天津就会喜欢出许多喜欢,喷涌成喜欢的浩繁,就像那个无比欣赏相交多年的哥们,想起他,就要马上去捉他,和他把酒言欢天地间,高谈阔论惊四筵。
先说一个小喜欢,那是他们的作家冯骥才,他那样的作品才叫有味,很复杂的味,真实的味,那味是海河边的水咸土碱,是平民家的柴米油盐,是天津卫的沧桑变幻,是杨柳青的炫丽斑斓。独有视角,独立思考,独树一帜,独特语言。好!青年时看了
好,中年经历很多事后看,还是好。经住了考验。还有他的笑,笑起来很傻,很憨,也喜欢。可惜这几年写得少了,懒!
继续说喜欢,渤海!海河!渤海海河津卫间!天津依于渤海,伟大城市的襟怀又涌出海河!试想,中国的哪条江河敢叫海河,像大海一样深蓝的大河,这条河抚育了两个伟大城市,北京和天津!
海河是天津飘了轮船的蓝色大街,第一次见到海河就有一个冲动!
十一月北方的深秋里,我脱下衣服,对我哥们说:“你给我看好,我游过去,游到对岸的大轮船底下,看看螺旋桨有多大然后游回来。”哥们大惊:“万吨巨轮的螺旋桨在水下几层楼高的地方,你行的,能看到,可是海河是污染最重的河,你游回来得臭杀我!”
我深深惋惜,天津作家林希描写1900年的海河不是臭的,甘甜之水可以直接饮用,100年,变了。可不是,京津间的无数民族大工业,都直接把污水倾向海河,游泳已不可能。
这不是海河的错,海河仍那样欢乐。他涌进渤海,快乐地沽沽叫着,这快乐的沽沽声就散落成津卫海河三角洲上无数叫沽的地方:塘沽,汉沽,大沽,咸水沽,葛沽……
我第一次到天津差一点迷失在这些沽里。
那时我二十多岁,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天津,又换乘汽车到那些沽里找我的哥们,太累了,我睡着了,一位天津大姐推醒我:“嘿嘿,小伙子,别睡了,你到哪下呀,再不下,要把你拉到~~沽了,”我猛醒,汽车正好到了我要下车的沽,我没来得及感谢就跳下车 ,但我记住天津大姐的好,要是在南方,把你从武汉拉到广州他才高兴呢,谁叫你是二百五。
天津人的好,天津人的热情,是天津独有的,在别处你感受不到。当别处打听路要交钱的时候,天津俩老大爷为告诉我路差点打起来。那是在一个立交桥下,我向两位晒太阳的老人打听华北市政设计院怎么走。一个老人说这么走近一点,另一个非说那样走近以一点,最后二人越说越激动,抬起杠,一位大爷乎地一声站起来喊:“小伙子,我花钱买票,我领你按我说的走一遍,再按他说的走一遍,你自己看看哪个近。”我只有在天津的热情里落荒而逃。
还有一次一位大嫂因还我包而骂我。我是马大哈,到哪都得丢点东西,那次我把包丢到了公共汽车上。包里有妹妹给办的农行的金穗卡,我刚往上边存了三千块钱,这还不要紧,我把身份证也放在包里,这好吗,有卡有身份证,谁捡到就可以直接取钱!我当时急得眼冒火,我哥们说回那辆汽车上找,我说没必要,哪还能找着,当务之急是赶紧给妹妹打电话挂失。妹妹在电话里告诉我让我放心吧,三千元钱就算丢瓷实了,金穗卡挂失手续相当麻烦,最快得明天。我无可奈何地躺倒床上,我哥们硬把我
拉到我坐车的那个汽车站。向一位司机一打听,那大哥气得吼“好嘛!是你两个,借(这)不是耽误事嘛,那不是在那嘛,人家等了你们半下晌”拾到钱的是一位穿着寒酸头发凌乱的大嫂,见到我们就像见到救星,她对着我的身份证仔细打量我,然后如释重负把包还给我,嚷:“借(这)下晌把我急的”说完就要走。我千恩万谢掏出二百元钱递给她,她脸色大变气愤地嚷:“你借(这)是干嘛,你借是干嘛!你知道吗,你借是打我脸!我下岗了,借不假;我困难,借不假,可是谁要你的借个钱?你借不是小瞧人嘛!”说完就气愤地走了。
这就是天津,这就是天津人!
正是因为天津,正是因为天津人,我在天津取得了一个胜利多年后我仍为这个胜利而骄傲。
我哥们所在的一家化工厂是一个南方老板鼓动天津渤海石油公司办的,渤海石油是最财大气粗的单位,他们不是为赚钱,为的是巧立名目掏空国家的钱。我哥们是化工工程师,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他和我商量让我扮演一个业务员到公司应聘,然后我们里应外合把三十万的产品运到山东去,出售后把货款平分。他说公司用不了多久就会倒闭,到那时没人管我们这三十万,即使有人追查,我们撒丫子跑到天边,过几年自然没人管。这种事当时多得是,很多人的原始积累就是这么来的。我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搞这样的钱也心安理得。我马上就答应了。
十五万,在1995年是个大数,能用它干点事业,我俩还可以联手搞个小化工厂,或工艺美术厂,当个小老板,美。
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们马上就要得手了!
可是那天下午我见到哥们的婶子。这位天津女人也是那样热情爽朗,她一个劲埋怨怎么好朋友来天津也不叫到家里吃顿饭。
哥们告诉我他叔他婶子都是渤海石油的正式职工,他们对他很好,上大学时,他家困难,他叔经常给他寄钱。他叔他婶很看重他,因为他是他们那个大家族第一位大学生。到渤海石油的这家化工厂也是他叔叔介绍的。
我们俩突然都不说话了。
那天夜里我难以入眠。十二点以后起来抽烟。
第二天,我对哥们说,我们不能那样做,万一有人追查,连累了叔叔和婶子,我们岂不是恩将仇报,我们将来挣多少钱,也弥补不了。
以后的十五年间,哥们一直没有成为他向往的那种大老板。
他有时喝了酒就埋怨我,说当初不应当听我的。
我自己从来都没有埋怨自己。
天津啊,天津,你是我最喜欢的城市。
在你的怀抱里,我取得了青年时代最骄傲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