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飘萍(1884~1926),报人、政论作家。著有《实际应用新闻学》、《新俄国之研究》、《邵飘萍文集》等。
我昨天走过宣武门,遇着五六辆汽车,里面坐的好像全是外国人,大约是初到北京来游历的,他们的鼻子上,都套着一个黑罩。有一两位没有黑罩的,也都把手帕紧紧裹着。鼻上黑罩,乃时疫盛行时预防空气传染之用。我当时觉得很奇怪,现在北京并没有什么很著名可怕的时疫,他们何以预先都把黑罩套上,好像到时疫最盛地方去探险救护的样子呢?前后一看,一辆汽车的中间,必有一两部粪车。只见汽车也没有法子,还是慢慢地跟着粪车走。汽车里面坐着的人,个个身首异处的摇摆着,又好像已经昏迷不省人事的样子。我料他们也必有一种很奇怪的感想,以为中国人何以本事那么大,既不怕臭,也不怕那街道高低,身子颠越,天天肯受着种奇怪的生活,一句话也没有。我当时一同被挤在粪车中间,七高八低的在那里摇摆,但是鼻子上并没有带着黑罩。他们对我微笑着,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我一转念,呵呵,北京的粪车,大约是世界闻名的了,所以他们来游历,都预先带着鼻罩来。但是,一个首都所在的地方,街道坏到这步田地,恐怕他们更要诧异以为想像不到的事情呢。你们知道街道怎样会坏的?北京的马路,一大半都被“死症公所”里面的人吃掉了。这句话决不是随便瞎说的,现在修马路的经费,五分之二用在路上,五分之三是用在人员的开支和奸吏的吞没,这不是一大半马路明明被他们吃掉了吗?
至于粪车这个问题,原是警厅的责任,应该从速去解决的。但是说起来,总是没法子。难道警察的力量,连一些粪都不能调度么?从前警察的精神散漫,总推说窝窝头都没有吃,还管他粪不粪。现在要办警捐了,警捐办起来,至少也须做一两件事情给我们看看。倘若老是现在的样子,恐怕人民是不见得肯始终默认的呢。
我所举的,不过是北京两件最坏的东西,其余还多着哩。再过几天,北京的街道,就要恢复到一二十年前的模样。且看“死症公所”的老爷们吃下去那许多石块水门汀如何能消化啊?
1924年5月22日
选自1924年5月23日《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