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殊(1884~1918),原名戬,字子,后改名玄瑛,法号曼殊。广东香山(今中山)人。著有《苏曼殊全集》。
吾悲来而血满襟,吾几握管而不能下矣!吾闻之:外国人与外省人说,中国不亡则已,一亡必亡于我广东人手。我想这般说,我广东人何其这样该死;岂我广东人,生来就是这般亡国之种么?我想中国二十一行省,风气开得最早者,莫如我广东。何也?我广东滨于海,交通最便利,中外通商以来,我广东人于商业上,最是狡猾。华洋杂处,把几分国粹的性质,淘溶下来,所以大大地博了一个开通的名气。这个名气,还是我广东的福,还是我广东的祸呢?咳,据我看来,一定是我广东绝大的祸根了!何也?开通二字,是要晓得祖国的危亡,外力的危迫;我们必要看外国内国的情势,外国内种逼处的情形,然后认定我的位置。无论其手段如何,根本二字,万万是逃不过,断没有无根本的树子,可以发生枝叶的。依这讲来,印在我广东人身上,又是个甚么样儿?
我看我广东人开通的方门,倒也很多。从维新的志士算起,算到细崽洋奴,我广东人够得上讲开通二字者,少讲些约有人数三分之一;各省的程度,实在比较不来。然而我广东开通的人,虽有这样儿多,其实说并没有一个人,也不为过。何也?我广东人有天然媚外的性质,看见了洋人,就是父爷天祖,也没有这样巴结。所以我广东的细崽洋奴,独甲他省。我讲一件故事,给诸位听听:香港英人,曾经倡立维多利亚纪念碑,并募恤南非洲战事之死者二事,而我广东人相率捐款,皆数十万,比英人自捐的还多数倍。若是遇了内地的什么急事,他便如秦人视越人的肥瘠,毫不关心。所以这样儿人,已经不是我广东人了!唉,那晓得更奇呢!我们看他不像是广东人,他偏不愿做广东人,把自己祖国神圣的子孙弃吊,去摇尾乞怜,当那大英、大法等国的奴隶,并且仗着自己是大英、大法等国奴隶,来欺虐自己祖国神圣的子孙。你看这种人于广东有福?于广东有祸?我今有一言正告我广东人曰:“中国不亡则已,一亡必先我广东;我广东不亡则已,一亡必亡在这班入归化籍的贱人手里。”
于今开通的人讲自由,自思想言论自由,以致通商自由,信教自由,却从没有人讲过入籍自由,因为这国籍是不可紊乱的。你们把自己的祖宗不要,以别人之祖宗为祖宗,你看这种人还讲什么同胞?讲什么爱国?既为张氏的子孙,何可为李氏的子孙?倘我中国都像我广东,我想地球面皮上,容不着许多惯门归化的人。呜呼我广东!呜呼我广东!这是我广东开通的好结果!这是我广东人开通的好结果!
我久居日本,每闻我广东人入日本籍者,年多一年。且日本收归化顺民,须富商积有资财者,方准其入归化籍;故我广东人,旅居横滨、神户、长崎、大阪等处,以商起家者,皆入日本籍,以求其保护,而诳骗欺虐吾同胞。东洋如此,西洋更可想见。呜呼,各国以商而亡人国,我国以商而先亡己国!你看我中国尚可为吗?你看我广东人的罪尚可逭吗?吾思及此,吾悲来而血满襟,吾几握管而不能下矣!
选自《苏曼殊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