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剪发,把长毛剃短之后,我发现镜中的自己两鬓飞霜,已成疲倦苍老的中年男。我在岭南的暮色中远眺着自己,略有感伤。我已不是流离的丧家犬,但却成了沙皮狗。
我的白发,在这两年间集体揭竿而起,如同夜晚的森林里骤然竖起了无数白旗。我是该向岁月投降了。前几年,幼齿还是学生妹的时候,经常坐长途车去广州给我拔白头发,但结婚之后,再也没给我拔过一根白发,借口是满眼皆为沦陷之白区,再拔就秃了。我想起一则笑话,说是地主老财叫妻妾们拔白发,小老婆只拔白发,因希望他年轻,大老婆却只拔黑发,因怕他继续纳妾,最终老财被拔成了老衲。
《笑林广记》曰,一老儿娶小老婆,吹嘘自己有田有屋,小老婆说,“这都不在我心上,从来说家财万贯,不如日进分文的好。”所以说,老年人的软肋不单在于白发,还在于性功能。许多年前,我去外地采访时,听一中年记者说,他每周与妻子交战两次,我那时还年轻,是单身硬汉,对此甚不理解,总觉得做人失败至此,异于太监几希。待到自己中年,才知道世间之老男人,倘若不借助兴奋剂,有此战绩,已是彪炳得很。
尘世男女都怕老。女人怕年老色衰卵巢萎缩,丈夫跳巢。男人则怕因为年老而失去晋升机会,怕无力御女。杨振宁的出现,填补了无数老男人的信心:银样枪头没关系,那也是枪;未必一定学悟空玩金箍棒,玩火柴棒也是棍术的分支之一。连我都私下琢磨过,等我82岁的时候,若是娶个28岁的女子,能否让她心服口服到处都服?但这个念头甫一诞生即被我扼杀在萌芽里,因为算命佬说幼齿能活90多岁,而我比她大8岁,此生续弦基本无望,我可比不了文怀沙那老流氓。
台湾诗人痖弦曾说:到了当证婚人的年龄,真是悲哀。同样之感慨换到我,那就是:到了看咸片都打瞌睡的年龄,实在苍凉。
不过衰老亦不是全无好处。我估计自己大约40岁的时候,白发估计已经和著名作家格非有一拼,届时坐公共汽车,稍微驼点背,咳嗽几声,一定有许多年轻人给我让座。让座的若是美女,我亦可慈祥地轻抚其脸,说,闺女真乖。美女定然不会告我性骚扰。
做老人最大的好处是容易获得谅解0旧时有一对婆媳联袂守寡,婆婆教诲媳妇:守寡须咬紧牙关方能守住。未几,婆婆与隔壁老汉私通,媳妇责之,婆婆张口道:我一颗牙都没有,你教我如何去守。待我们老来,可以耍赖,可以搞一言堂,可以口含天宪,这大概便是光阴深处的最大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