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于再清在两会上批评冬奥会冠军周洋夺冠后不应该只感谢父母,要先感谢国家。有网民指出:“你是冠军,祖国妈妈拥抱你;不是冠军,只有亲妈拥抱你。”这是有出处的:冬奥会健儿回国时,披金挂银的进机场贵宾厅接受领导笑脸,成绩不好的走乘客通道上车等着。这个娘亲够势利。
中国式的感谢文化别具风韵。你获得任何荣誉之后,都得感谢国家,感谢集体,感谢直系与非直系领导,没有天哪有地,没有你哪有我,没有牛粪哪有屎壳郎,这个纲常是不可乱的。唐朝时有个大臣的老婆怀孕,大臣都要叩谢龙恩,皇帝讪讪一笑:这个不须谢,朕未出过力。
我们这代人从小就被教育,幸福生活是国家给的,优异成绩是学校培养的,所以吃上了鸡腿要感谢社会主义好同时鄙视一下资本主义糟,考了双百分要感谢慈母般的老师以及不断鞭策自己的班长。我有撒谎天赋,每次都在作文里把班主任歌颂得比亲娘还亲,所以雄踞班长宝座多年,考了第一总不能感谢自己吧,于是就感谢学习委员生活委员体育委员,这种鸣谢显然虚伪。最真诚的谢意来自于行动而不是语言,我的俩死党考试时抄我答卷蒙混及格,随后一致向我贡献了他们家的烤白薯,我看到他们的眼眶里有感激而晶莹的泪光,于是决定一直这么助人为乐下去。
最新一期《南方人物周刊》的封面文章是“他们为什么怀念斯大林”。许多俄罗斯人,尤其是老年人,至今仍感谢斯大林给他们带来的国家荣光,以及看上去良好的社会秩序。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想,他们没成为肃反中的死难者,《古拉格群岛》里的劳改犯,或许的确应该表达一下他们对斯大林的感谢。
当我佯装凝重地托腮远眺那些已经寂静无声的岁月,我发现自己已成薄情寡义的孤臣孽子,已经不会感谢一切宏大而虚无的概念。读书,工作,谋生,都是私人的尘世奋斗,与学校无关,与故乡无关,与国家无关,不是这个国家养活着我,而是无数与我一样的劳作者支撑着这个国家。我甚至不感谢年轻时爱过的那些女子,她们已经湮没在时光的丛林之下,我没法去感谢一群已不记得姓名、不记得面容的,不知如今熟睡在何方神圣枕边的,中年熟妇。
真正需要感激的,是波诡云谲的生活。我虽流离,却总能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且老天眷顾,我没流落到宜春——一座叫春的城市,这让我很幸福,并且,感觉很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