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圈里,柳生的口碑算是不错的。以香椿树街的标准来看,他的生活模十式,已经接近一个成功人士了。他会赚钱,也会花钱。每次赚了钱,他必然犒劳自己,买一套西装,或者换一个最新款的手机,如果赚得多了,他要向朋友们吹嘘,吹嘘之后必然请客,请一班朋友吃一顿,洗个桑拿,或者去KTV飚歌,让大家都来分享他的成功。水塔工程竣工之后,他照例约了春耕和阿六去洗浴中心。这次去得不巧,做泰式按十摩的小十姐刚刚把脚踩上他的背,手机响了,他嘴里说关机关机,看看是乔院长的电话,又拿起了手机,对朋友们解释道,乔院长的电话不能不接,他的电话,有商机的。
结果不是商机,是一件麻烦事。乔院长说香火堂的门被人撬坏了,催促他去换一扇结实的防盗门。他没有料到,水塔改建的香火堂在井亭医院受到如此的追捧,郑老板出资修庙,却无福独享烧头香的权利。此间人士都迷信崇光寺的威名,崇光寺请来的菩萨金身就在水塔里,他们抑制不住火热的膜拜之心,有人在清晨时分破门而入,抢在郑老板之前烧了头香,弄得水塔里面满地残灰,又脏又乱。乔院长说郑老板很生气,不是头香,他情愿不进水塔烧香。乔院长说他也很生气,柳生,我给你那份钱也不算少吧?你从哪儿弄了扇老木门来糊弄他们?赚钱也要凭良心,为什么不舍得安一扇防盗门?
他的心一沉,放下电话对春耕他们发牢十騷十,赚点钱也不容易,忙完工程还要忙保修,烦死人啊。他不敢违抗乔院长,马上离开洗浴中心,开着面包车直奔装饰市场,拖上了一扇结实的防盗门,还有一个安装工。面包车开进井亭医院的时候,远远的,他看见水塔外面有一个黑衣女人的身影,很像白小十姐,但等到他停好车,与安装工一起拖着防盗门过去,已经找不见白小十姐的影子了,只有那两只乌鸦守候在水塔的顶上,呱呱地鸣叫。
水塔的门果然被撬坏了。安装工在忙碌的时候,他仔细地察看了一遍香火堂,里面确实乱,乱得触目惊心。四只蒲十团十不见了,新铺的米十色十地砖上留下了杂乱的鞋印,墙上雪白的十乳十胶漆已经被旺盛的香火熏黄,香火烛光熄灭了,佛龛前仍然可见各种自制的香炉,有的是用可口可乐的瓶子裁剪的,有的用一次十性十纸杯,有的用破损的瓷碗,他看见菩萨的金臂上挽着一条贺联,祝井亭医院全体病人早日恢复健康!菩萨的莲花座上放着很多红十色十或黄十色十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大多是香客们祛除病魔的祈望,其中有几张纸条明显出自医务人员之手,有人拜托菩萨,让一个名叫胖胖的孩子来年考上重点高中,有人要菩萨保佑王彩霞顺利获得会计师执照。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张邪恶的白纸混在香客们美好的祈望中,白纸黑字,看起来特别醒目:柳生是个强十奸十犯!他吓出一身冷汗,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向菩萨告他的状。他下意识地怀疑过白小十姐,观察字迹,斟酌之下,又觉得不像她的风格,此后他怀疑祖父,好久没去照料祖父了,那老头会不会使十陰十招报复他?但他清楚祖父的身十体机能,肌肉萎十缩,手指早就拿不住笔了。他闻了闻纸条,似乎要辨析那是谁的气味,当然无果,他骂了一声放屁,咬着牙,唰唰几下,撕碎了那张小条子。
乔院长嘱咐他把新钥匙交给白小十姐,他去了一号楼,推她的门推不开,听听里面没有生意,不知为何不敢敲门。他在楼梯上茫然地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传达室,请门房张师傅把钥匙转交给白小十姐。他说麻烦你告诉白小十姐,明天开始郑老板就可以去烧头香了,我这次装的门,别说那些十精十神病人,就是火箭炮也打不开了。张师傅接过那串钥匙挂到墙上,歪着头注视柳生,忽然朝他嘻地一笑,用你的火箭炮呢,柳生?听说你的火箭炮很厉害啊!他听对方的玩笑有点出格,说,老张你什么意思?你又不是小十姐,我的火箭炮跟你有什么关系?张师傅说,跟我没关系,跟白小十姐有关系吧?听说你以前那个什么,你那个过白小十姐的?柳生一惊,脸上乍然变十色十,什么那个?那个什么?张师傅扭十捏一番,强十奸十两个字还是说不出口,竟然用两只手做了个下流手势,问,听说是真的?柳生足足愣怔了两秒钟,拉上传达室的窗子,隔着窗玻璃对张师傅喊,有人还说我搞过你十妈十妈十呢,你说是不是真的?
他匆匆地离开了一号楼。起初他没有意识到张师傅对他的伤害有多严重,只是觉得十胸十口有点闷,脑袋发晕,双十腿十走路是软十绵绵的。到了食堂门口,他拉开面包车的车门,食堂门口的两个厨子诧异地打量着他,柳生你怎么了?脸十色十不对头呀。他先十摸十了十摸十自己的脸,我脸十色十怎么不对了?之后,他的手按在肚子上,十揉十了几下,他说,我是胃痛,我的胃痛得厉害。
后来,他的胃部竟然真的痛起来了。他从汽车的反光镜里发现了自己惨白的脸十色十,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正从额头淌到脸颊上。胃痛。真的胃痛了。不仅是胃部,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忍受一种锋利的刺痛。他觉得自己病了。他居然承受不了张师傅的一个手势,那手势像一支尖刀,带着毒液,直捣他的创口。这么多年了,他自以为创口已经痊愈,其实还在溃烂,一戳就痛。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混脸皮越薄。他低估了自己的自尊心。他不知道自己如此自尊,更不知道自己如此脆弱。除了羞耻,除了痛苦,他还感到了一丝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