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弗,麦可辛找你。”几天之后,吃晚饭的时间,本对我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她说啥我都不关心。”
“跟罗纳德有关系的话。”
“我已经知道了,安妮小姐叫我礼拜六上午九点把罗纳德带上。”
“你最好早点去,”斯蒂芙说,“麦可辛最近一直不对劲,你很有可能还得给罗纳德穿衣服。”
“你说得对,我们还得赶九点半的公交车呢。”
“说不定我可以把你们捎上。”爸爸探身过来,把电视机给关了,开始收拾碗碟。
“那当然好——如果你想的话。”
“你只要告诉我时间就好了。”
“爸爸,我来洗吧,”斯蒂芙说,“你已经上了一天班了。”
“不是我洗,也不是你洗。”爸爸咧嘴笑了。大家都面面相觑,从他的话音里听得出来,一定有花样。
爸爸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头,说:“我排了个时间表。最上面是一周七天,下面是你们的名字。我们一共有6个人,所以星期天大家轮流。”
“让我看看!”大家开始抢时间表。爸爸有几个字拼错了,不过意思还是看得出来的。
“星期二我不行的,因为晚上理化俱乐部有活动。”托尼说道。
“那你跟人换好了。”
“我不喜欢洗碗,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太小了。”本说话了。
“暑假里洗碗我无所谓,可是平时我的家庭作业实在是太多
了,”我说,“我可不想我的成绩像去年秋天那样掉下去。”
“你会想出办法来的。”爸爸开口说道,“你们全得洗碗,一个也不能少。”
“不公平,”桑德拉抗议说,“我排星期一,就是今天晚上。”
爸爸都懒得回应她。
我在米尔特店外面的人行道上看见了麦可辛。从她走路的样子就看得出来她又喝得酩酊大醉。她大叫道:“弗农,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不想听。”
“你最好还是听一听,如果你不——”
“我太笨了,听不懂,这样可以了吗,麦可辛?”她离我只有15英尺,可是我冲着她大吼起来,好像她离我足足有两个街区那么远。麦可辛缩了回去。她脸都扭曲了,表情先是难过,后来就是狂怒。
“你会后悔的!”她也叫起来。
“后悔就后悔。”我转身就走。
麦可辛这天整个下午都不在家。我去陪着罗纳德坐了一会儿。我们看了会儿电视,看好电视我把报纸的体育版拿给他看,全是棒球明星的照片,我一张一张地告诉罗纳德谁是谁。可是罗纳德却是一副烦躁的样子。“想不想出去走走?”我问他,他点点头。
我俩走到了我家那个街区。我们去找鲍比和克里斯,可惜他俩不知上哪儿去了。所以最后我们就买了两包薯片,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大团大团的白云好像卡车一样在天上移动。我指点给罗纳德看,他坐在那儿看了好久,头颈伸得像鹤脖子一样长。
砰砰!砰砰!本和米切尔从小巷子转出来,手里还拿着玩具枪。他俩看到我和罗纳德就停下了脚步。本对我说:“我们有粉笔了,埃塔小姐给我们的。”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大把彩色粉笔给我看。
“你们要用粉笔干吗呢?”
“我们要到华兹先生那儿去,在他家的人行道上写字骂他。”
我小时候也这么干过,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逗逗他们。
“米切尔,要是你老妈看到了怎么办?我肯定她会狠狠揍你一顿。”
米切尔把手叉在腰胯间,撅着瘦骨伶仃的小屁股说:“我妈不到6点才不会回来呢!她看不到的!”
我又对本说:“我晓得你要挨抽了。”
本跟我犟嘴说:“你不会跟爸爸讲的。”我不但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这两个小家伙身上有点东西让我很开心。“他们以为自己很大了,”我对罗纳德说,“看看,7岁,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
“我们就是大了!”他们这回真的开始炫耀了,又做空翻,又做侧手翻。然后又做出跳迪斯科的样子来,米切尔嘴里还用他自己那种蠢蠢的方式唱着《星条旗之歌》。本倒立着用两只手走路,结果一支粉笔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滚到我们面前。罗纳德弯下腰去,飞快地捡了起来。
“他想画画!弗,你让他画吧。”两个小鬼蹦上蹦下的,罗纳德缩到了我身后。
“你们把他给吓坏了。”
“教他怎么画画。”
“我画不好。”
“看这儿,”本抢回粉笔,画了一只狗,“罗纳德,你看——很像布鲁尼吧。”
罗纳德看看我。我拿过粉笔,牵着他的手说:“你试试看。”
“他想画另外的东西——弗,你帮帮他。”
我又帮了,罗纳德在非常用劲地呼吸。
“你画了条狗,罗纳德。”本注视着罗纳德说。罗纳德的脚扭了起来,他手一松,粉笔沿着人行道滚远了。本跑过去捡回来,“弗,帮他再画一个。”
“不行了,今天已经够了。罗纳德都抖得要散架了。”
“那是因为他还想再画画。罗纳德,想不想?”
罗纳德点头,我却开始摇头。“够了,本。我们还得把地搞干净呢。”
“可是他想画呀!”
“你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知道的。他想画画,罗纳德,对不对?”
罗纳德点头。我把粉笔从本的手里拿开,放在自己的口袋里。罗纳德指着人行道的地面跺起脚来。
“不行。”我说。
罗纳德瞪着我。
“不行。”
罗纳德指指那幅画。
“不行。”
罗纳德张开嘴,好像要开始尖叫了。可是,这一回我们听到的不是叫声,而是一个字。这个字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所有人,甚至连罗纳德自己都瞪着眼愣住了。“沟,沟。”罗纳德说,第二个字太轻了,几乎像是耳语。
“他说的是狗。”本也轻轻地说。
“停!”我的汗都冒出来了,“我们有可能听得不对。”
不过我没有叫罗纳德停下来,他还在说:“沟。”
“他会说话啦!罗纳德会说话了。嗨,各位,你们都出来呀。我们教会罗纳德说话啦。”本和米切尔都在尖叫。有几个邻居探头出来看动静。
“这不算啥。”我说,“本,米切尔,住嘴。”
“他刚刚讲狗了,墨菲太太。清楚得像铃铛呢。”
“真的吗,本杰明?”
“是的,夫人。’
罗纳德咧着嘴在笑,很开心地说:“沟!”他一直用手指着人行道,最后我把他领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会让我感到害怕,可是我真的有点怕。我以为自己很了解罗纳德,你知道吗?可实际上罗纳德在变,跟这个世界的其余部分一样。
这件事不告诉麦可辛是不行的。那天晚上我到她家里去了。麦可辛正躺在沙发上,罗纳德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电视。
“麦可辛?”
“呃……”麦可辛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好看清来的是谁。我闻得到她呼吸间那股浓重的酒味。
“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情。我带罗纳德到我们街区去,我们在人行道上画画。我把粉笔拿走的时候,罗纳德想说‘狗’。他说了肯定有五六次。”
麦可辛呻吟一声,然后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说:“滚。”
“如果有人陪他练习的话,他也许能学会说话。”
“弗农,滚出去。”麦可辛的声音很浊重,她又躺回沙发上,闭上眼睛。
我给罗纳德做了点汤,就是那种把混合粉放进杯子里然后倒热水的方便汤。架子上还有一盒饼干。虽然不多,总比饿肚子要好。
我在他家的时候,罗纳德没有说“狗”,他什么也没说。电视开着,可是他也心不在焉。他的眼睛睁着,可是看上去和闭着也差不多。我估计他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