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浪的少女在晨曦笼罩的荒野上,相遇了一个草棚子,她飞奔而去,她多么希望草棚里有一张床在温暖地卧着,在等着。
小小的草棚里果然有一张床。
她顾不得床上厚积的灰尘,重重地把自己扔到床上。“咯吱——咔咔——嘎嘎——嚓嚓——”床毫不犹豫地散架了。少女撑开沉重的眼皮,沮丧地坐在地上,打量着草棚子。她决定在这个荒野的草棚子里住下来,她走得好累好累。究竟有多少时间没有享受过屋顶下的睡眠了,她都快记不清了。
于是她开始动手整理草棚子里的东西。“咯吱——咔咔——嘎嘎——嚓嚓——”草棚子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少女慌乱地跑出来,草棚子哼哼着,歪歪斜斜地,慢悠悠地伏到地上。灰尘气势汹汹地腾起、纠缠、旋转、飞舞,然后停歇或者散去,霉味布满了空气。
少女啜泣起来。
太阳红红的脸膛圆圆地倚在天边。
这时,草棚子边上一片寸草不生的地里,突然响起“沙沙——唰唰——呼呼——哗哗——”的声音,这声音让少女一下子停住了悲伤。她睁大了长睫毛覆盖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里。
随着“沙沙——唰唰——呼呼——哗哗——”的声音,地里齐齐地冒出了一片绿色的苗苗,探头探脑。接着,这成百上千株苗苗同时往上蹿,蹿到二十厘米高的地方,它们又一齐往太阳的方向卧倒,藤蔓不断地伸展,叶子不断地变大。藤缠着藤,叶叠着叶,地里仿佛涌动着层层叠叠绿色的波浪。突然,声音停住了,波浪平静了。少女这才看清楚,满地都是南瓜藤。“哗啦啦——呀呀呀——哗啦啦——呀呀呀——”轻快跳跃的声音在南瓜地的上方弹奏起来。南瓜藤上同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蓓蕾,蓓蕾一圈圈变大,接着吐出一抹抹金黄。金黄越来越多,绿色的海洋里绽放出无数大朵大朵的花。“叮咚咚——咚咚锵——啊啊啊——啊啊啊——”花儿凋谢,藤上挂起了一个个小小的南瓜。南瓜开始呼呼地长大。
少女几乎停住了呼吸,她满脸通红,嘴巴微张着。
“砰砰砰——嗖嗖嗖——砰砰砰——嗖嗖嗖——”南瓜长到拳头那么大的时候,它们仿佛约好了似的,一起从藤上坠落。落到地上,就不见了踪影。少女正可惜着,地中央却慢慢鼓起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啊,是一个南瓜。随着这个南瓜的长大,南瓜藤开始枯萎,收缩,消失。当南瓜长到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时候,这片刚才还是绿浪滚滚的南瓜地,已是寸草不生。
黑色的泥土,在太阳底下,沉默无语。
“咿呀呀——咿呀呀——沙啦啦——沙啦啦——”碧绿的巨大的南瓜,开始变颜色了,碧绿、淡绿、草绿、嫩黄、鹅黄、金黄。少女站在通体金黄的巨大的南瓜面前,仰着头张大了嘴巴。
“你干吗把嘴巴张得那么大呢?”南瓜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扇窗,窗子里探出了一个金色鬈发的小脑袋瓜儿,微微歪着,白皙的脸庞上写着调皮。
少女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两步,当她看清楚南瓜窗子里是一张漂亮女孩的脸时,她就安静了。
“我只是觉得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少女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样的事情每天发生一次。我的南瓜房子,早上迎着太阳变大,晚上跟着月亮变小,小到泥土里,第二天又迎着太阳长大。天天都是这样的,所以,你一点儿都不用奇怪呀。”
“南瓜房子变小了,你怎么办呢?”
“我也一起跟着变小哇。”
“哦……”
她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却一见如故,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前,或者是上辈子,就已经熟识了。于是她们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话。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名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这样吧,你就叫我哪哪好了。”少女的语气里,流动着几分忧伤几分自嘲。
南瓜女孩说:“哪哪?很棒的名字哟,我喜欢!我呢,我是一个可怜的南瓜小女妖,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那么,以后你就叫我什什好了。”
二
“你知道,我原来有多么寂寞吗?在这片荒野里,我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所以,遇上你,真好哇。”什什说。
“我也是。”
“那么,我们两个就是好朋友了。”什什站在南瓜房子最末一级台阶上,哪哪走上去,她们深深地拥抱了一下。
“我想邀请你进我家坐坐,可以吗?”什什微笑着问。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了。”
走上台阶,跨过门槛,哪哪进入了一个金黄的世界。金黄的窗帘,金黄的地毯,金黄的壁炉,金黄的沙发,金黄的餐桌,金黄的客厅,金黄的厨房,楼上,是金黄的卧室,卧室里,一张金黄的大床,上面铺着金黄色花朵的床单和金黄色的厚被子。哪哪一看见这张金黄色的床,她就被深深地诱惑了。她一步步靠近,一步一步靠近,她走到床边,半蹲下来,用双手摩挲着床单,然后她把脸蛋贴在软软的被子上,长长地吸了口气,一股成熟的南瓜独有的香味充满了她小小的胸膛。
此时此刻,她多想扑到床上,用这床金黄色的一看就知道无比温暖舒服的被子裹着,美美地睡上一觉。于是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往床上爬去。
“哪哪,你干什么?”
“哦,我想——我突然想睡一觉。”
“那可不行。这样子,好像不太有修养哟。”什什半开玩笑地说。
哪哪的脸迅速红了一下。
什什拉起她的手,飞快地离开了卧室,带她参观了储藏室。储藏室在顶楼,有两间,一间大,一间小。大的储藏室里堆满了西瓜一样大的南瓜子,什什说:“这些是我的主要食物。外出的时候,也需要它们。”另外一间只有一颗南瓜子,这是哪哪悄悄看到的。
哪哪问:“这颗南瓜子的颜色怎么是蓝的呢?”
什什说:“是呀,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哪哪想,她只是不想说罢了。
后来她们在沙发上坐下来,沙发很柔软,也很温暖。哪哪的睡意又上来了,她想,不能睡在床上,在沙发上蜷一会儿,也是好的呀。可是她刚想把身子歪下来,便听见什什说:“哪哪,我们去散散步吧。”
哪哪只得起来,她边往外走边想,这算不算逐客令呢,应该不算吧?
“你等我一下。”什什说。
什什抱出来一颗南瓜子,放在台阶前面的地上,跑回去又抱来一颗。只见她先踩在第一颗南瓜子上,然后弯腰把第二颗南瓜子放在前面的地上,轻轻巧巧地往前踩上去。接着转身捧起身后的南瓜子,又往前面放了一步。两颗南瓜子交替着往前,南瓜女孩就这样在南瓜子上一蹦一蹦地前进。
哪哪觉得十分奇怪。
原来,什什的双脚是不可以接触地面的。要是不小心接触了地面,那么,她就会被地下的南瓜藤紧紧缠绕着拉到地下,再也上不来。什什一边以这样的方式和哪哪散步,一边幽幽地讲着往事。
南瓜房里曾经住着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在之前当然还住着祖母、祖父、曾祖母、曾祖父,只是什什没有见过。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什什还很小。姐姐坐在门槛上看风景,看到了一只蓝色的凤蝶,姐姐被蓝蝶吸引着,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下了南瓜房的台阶。地下突然伸出了几根南瓜藤……哥哥扑了上去……妈妈连忙去拉……爸爸也上去了……当什什回过神的时候,南瓜房前的台阶下,一片安静,几根藤正“咝咝”地抽回土里。
“他们哪里去了?”
“也许还在地下吧。”
“原来你也很可怜哟。”
哪哪说:“让我来帮你吧。”哪哪捧起南瓜子,她铺好一步,什什就往前跳一下。“你真好!”什什说。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客气吗?”哪哪说。
她们一直来到了河边,两个人坐在南瓜子上,看河里的鱼儿游来游去。看够了,又用这样的方式,哪哪把什什送回南瓜房子。
三
太阳红红的脸庞倚在了天的另一边。
哪哪脸上的兴奋和喜悦渐渐退去,她害怕每一个夜晚的到来。因为无边的黑暗和露水总是伴着她走出一个噩梦又走进另一个噩梦。
虽然她一直在流浪,虽然流浪的生活是这么自由自在,可是哪哪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热切地期盼,能找到一个房子,一个能结束她的流浪生活的房子,在她入睡的时候,能有一片遮得了风挡得住雨的屋顶撑着。只要这样,她就满足了。
什什看着一秒秒沉默下去的哪哪问:“你怎么了?”
“黑夜又来了。”
“我喜欢黑夜。因为我可以蜷在暖和的床上,安稳地睡去。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暖和的床。”哪哪垂下眼帘说。这时她多么想听到什什说:“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
可是她只听到什什轻声地说了一声“哦”。哪哪的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
月亮升上了树梢。
什什打了个哈欠,她拍拍嘴巴说:“我们睡觉吧。”一边说,一边往南瓜房里走去,“明天见!能够拥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哪哪扬起嘴巴笑了一下:“我也很高兴,明天见!”
金黄色的门“咯吱”一声关上了,哪哪待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她觉得十分寂寞,寂寞得心酸。而这种心酸的感觉,以前好像从没有过。
她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月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挤进,静静地落在她身旁,仿佛在给她做伴。风很凉了,露水也很重,哪哪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往南瓜房子的方向望了又望,她可以想象到,什什蜷在金黄色的大床上,裹着金黄色的暖和的被子,正做着甜甜的美梦。
她的心又“吱”地酸了一下,什什为什么不邀请我进去睡呢?她是真心把我当作朋友的吗?
月光下,南瓜房子开始一圈圈变小,最后小到什么也看不见了。哪哪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她又看见了昨天看到过的一切,南瓜房子跟着太阳长大。
“哪哪,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你呢?”哪哪撒了个谎。
“我也睡得很甜哟,我还梦见我们一起躲在被窝儿里呢。”
“要不,今晚我们就睡在一个被窝儿里,你的梦不就成了现实?”哪哪似乎在开玩笑。
什什没有接话,沉默了一会儿,说:“到我家吃早饭吧。”
“好哇。”哪哪答应着,心里仍是酸酸的感觉。
早饭是香甜的南瓜羹,还有金黄色的南瓜饼。味道很不错,两个人都吃得很高兴。只是哪哪的目光一落在沙发上,她就想睡觉,眼皮沉得撑不住。
哪哪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睡一会儿,只是一会儿,我可以在你的沙发上躺一下吗?”
什什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真对不起,不可以的。我,我……”她白皙的脸红透了,几乎看得见薄薄的皮肤下扩张着的毛细血管。
还是哪哪大度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笑了一笑:“哈哈,我只是开玩笑啦。”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怎样“吱吱”地酸了两下……
晚上又来临了。
“晚安!”又到了什什和哪哪相互道别的时候。
什什进了南瓜房子,过了好一会儿,哪哪依旧愣在门口。
她忍不住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竟然开了。哪哪回头望望无边的夜色,她没有犹豫很久,她侧身走了进去。楼上的卧室还亮着金黄色的灯光。哪哪轻轻地在沙发上躺下来。多么舒服的沙发呀,这么软,又这么暖,哪哪觉得全身的每个细胞都被温暖和幸福裹着。
她想:这门,什什肯定是故意开着的。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凉风、露水和虫子,见鬼去吧。
突然,从楼上飞下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客厅的灯亮了。金黄色的灯光照着一张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脸,是什什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我难道同意过你进来睡了吗?你怎么能够这么没有修养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哪哪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她飞快地起身,扭头跑出了南瓜房子。她觉得自尊心受了伤害,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这座南瓜房子,还有这个所谓的朋友。
这样的朋友难道能算是朋友吗?是朋友的话,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朋友整晚整晚地挨冻?
渐渐地,哪哪的心里,有了一些恨,暗暗地在心里滋长蔓延。
四
哪哪在无边的黑夜里跑了很远的路,泪水飞舞,和夜露一起洒在花花草草上。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她折身往回走,走回那棵大树下。她靠着大树,脸上淌着泪,心里想着一个计划。
早上总会来的。
“哪哪,你——你没有走?谢谢你没有走!昨晚睡得——好吗?”什什的语气交织着内疚和惊喜。
“很好哇,你知道我昨晚做了什么梦吗?我梦见我们睡在同一个被窝儿里,一边闹一边笑,到天亮呢。”哪哪从树下起身,朝南瓜房走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倒让什什有些吃惊了,她咬了一下嘴唇,说:“我,我……”她想解释什么,可是她到底没有说出口。
哪哪爽气地一笑:“怎么,今天不欢迎我和你共进早餐吗?”
哪哪的坦然使什什一下子愉快起来,她拉着哪哪的手到了餐桌前。早餐是南瓜花汤和油炸南瓜圈,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吃了早餐,哪哪提议去河边听青蛙唱歌。什什高兴地答应了。她很快从储藏室里搬出来两颗又大又白的南瓜子。
“我来帮你铺路,你只管走就是了。”哪哪说。
什什说:“不累?”
“不累。很愿意为你——亲爱的南瓜公主效劳。”哪哪的俏皮话让两个人都笑起来。
一步一步,哪哪为什什铺着路。
“唉,我的出行就是这么麻烦。所以在遇到你之前,河边我从来没有去过呀。真的谢谢你。你是不是我生命中的幸运星呢?”
“呵呵。”哪哪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步一步,离河边只有一两米的距离了。
是不是可以下手了呢?哪哪想。但是她下不了决心。此时此刻,她只要把什什踩着的南瓜子猛地一抽,她就会摔倒,就会接触地面。然后就如什什自己所说的那样,被地下的无数南瓜藤所缠绕,然后被拉到地底下。
然后,那座南瓜房子就是她的了。那张金黄色的大床就是她的了。她爱睡多久就可以睡多久。
“哪哪,你在想什么呢?累了吗?我自己来吧。”什什脆脆的声音打断了哪哪的思绪。她勉强地一笑:“一点儿也不累,我的公主,你只管走路就是啦。”
“你真好!”什什突然抱过哪哪的脸亲了一下,“哪哪,你真好。”
哪哪的左脸颊温暖了一下,她觉得心里也“吱”地温暖了一下。这一点点温暖,霎时间把她心里乱乱的想法驱赶到角落里去了。
她们来到河边,依偎着在南瓜子上坐下,一边看河里游来游去或者蹦来跳去的青蛙,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她们的笑声,让许多忧郁的青蛙都高兴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们才起身回去。
哪哪捧着南瓜子,一步一步地铺路。什什在上面一蹦一蹦的,有时候还扭两下屁股。
离南瓜房子只有一两米距离了。
哪哪的心又乱了起来,她想起了昨晚的事。
“什什,今天晚上,我可以睡在你家的沙发上吗?外面实在太冷了。”
沉默。
只有沉默。
还是沉默。
“算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哪哪一边把什什身后的南瓜子捧起放在什什的前面,一边打破了沉默。
什什的双脚轻轻地踩在这颗南瓜子上。
哪哪弯下腰,抓住了什什脚下踩着的南瓜子,一抽,用力地一抽。
什什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一个踉跄,双臂一舞,双脚已经落在了地上。她呆住了。
“刺啦——咝咝——刺啦——沙沙——”这样的声音从她们两个人的耳畔响起,什什的脚下突然冒出了无数的南瓜藤,越来越长,越来越粗。它们飞速缠住了什什的双脚,双臂,腰背……
“啊——”惊恐的声音,惊恐的眼睛,是什什的。哪哪也颤抖起来。
南瓜藤开始往地里“嗖嗖”抽回了。什什也跟着一点点进入地里。当哪哪扑上去,想要把什什拉回的时候,什什最后一根金色的鬈发也消失了。
“不要超过三个小时呀——”哪哪听到了什什最后的呼唤。她听不懂,她也无心去研究。
南瓜藤“咝咝”地抽回了地里,最后一个绿色的藤尖也不见了。
哪哪觉得心好痛啊。
此时,南瓜房子“唰”的一下进入了眼帘。于是她忘记了心中的疼痛,往南瓜房飞奔而去。
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她飞奔进南瓜房,飞奔上楼梯,飞奔到卧室。那张金黄色的大床,那么温暖,那么漂亮。她扑了上去,用开着金黄色南瓜花的被子裹住了全身,也裹住了脑袋。
她觉得心好疼好疼,头好沉好沉。她只想睡觉,在这张她梦寐以求的大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她真的睡去了。她梦见和什什睡在金黄的被窝儿里,一边笑一边闹。
五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还没有想醒来。但是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命令她醒来。好像有一只手狠狠地把她从梦里拽出来。
哪哪迷迷瞪瞪地睁开长睫毛覆盖着的眼睛。
很快,她惊恐地发现,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变蓝了,一点点变圆了……当一切变化都停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颗蓝色的南瓜子。就像几天前她在一间小储藏室里看到的那样。
她开始滚动起来,越滚越快,而这些根本不受哪哪的控制。
只觉得头昏眼花,哪哪发现自己滚到了储藏室里,和那颗蓝色的南瓜子挨在了一起。
一段时间以后。
“嘿,伙计,你是新来的吗?”挨着哪哪的南瓜子说话了。
“怎么,你会说话?”哪哪惊奇地问道。
“你不是也会说话吗?”
是呀,我现在不也是一颗南瓜子了吗?
“是她邀请我来这里的,看得出她很寂寞。我们玩得很开心,好像是过了三个小时左右吧,我就变了,变成了一颗南瓜子。她哭了,原来她也不知道会这样。对了,你看得出我曾经是什么吗?”
“看不出。”哪哪老实地回答。
“是一阵秋天的风啊。”
是风吗?一阵风待在南瓜房里太久,都变了样子,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呢。哪哪想起了什什最后呼唤的那句话:“不要超过三个小时呀……”
“隔壁储藏室里也是……变的吗?”
“当然不是,它们本来就是南瓜子。我们颜色都不一样的。”
“你恨她吗?”
“也许恨过,也许没有恨过。”秋风变的南瓜子说。
原来,什什不愿意让她待在南瓜房里,是因为这个。可是她为什么不说呢?哪哪的心好疼啊。
哪哪看着自己南瓜子的身体轻轻地说:“什什,你到了地下,我成了南瓜子,咱俩就算扯平了吧。”此刻,她真的庆幸自己成了一颗南瓜子。这样,心里的折磨也许会少一些吧。
不知道多少个日出日落,也不知道多少回月出月落。
哪哪心如止水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南瓜房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腐烂了。
腐烂了。
哪哪落在了泥土里。
太阳晒呀,风儿吹呀,雨水润着她呀,她发芽了。她的根须,伸进泥土里,越来越深。她有一种预感,她会找到什什。于是她的根须不断地生长,没有哪一株南瓜的根须会伸得那么长的。也没有哪一株南瓜,地面上只长一根瘦瘦弱弱的藤的。
地底下真的卧着好多南瓜藤,它们纠缠在一起,又粗又壮。可是什什在哪里呢?
终于有一天,哪哪看见了一个女孩子,金色的鬈发,沉沉地闭着眼睛。对,是什什。哪哪拼命地伸长她的根须,她长啊,长啊。
第一根根须碰到了什什的鬈发。
第二根根须碰到了什什的额头。
第三根……
哪哪所有的根须都轻轻地抚摸着什什:“醒过来吧。什什,对不起呀。是我呀,我是哪哪。请醒过来吧。”
地底下的什什怎么醒得过来呢!哪哪唤了那么多天,她依旧沉沉地闭着眼睛。哪哪用所有的根须把她紧紧拥着,拥着。
到底过了多久呢?地底下那么黑,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谁也不会知道,过了多少天。
有一天,哪哪突然感觉到,根须拥着的什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得看不见了。
与此同时,哪哪觉得有无数的温暖在每一根根须里慢慢流淌,从下往上。当所有的温暖都集中到地面上那根南瓜藤时,藤上“哗啦”地开出了一朵金黄色的大花……
“咯咯——哈哈——嘻嘻——呵呵——”一定是有谁笑了,是谁笑了呢,好像是哪哪吧,好像是什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