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
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
你的年纪——
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
比岩石的更大
你从什么时候沉默的?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
死?不,不,我还 活着——
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
1937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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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以火
《煤的对话》这首诗看来似乎写得很平静,没有激昂豪迈的措词,没有铿锵有力的节奏,没有号角般的壮烈情绪,然而这首短诗,却那样耐人寻味,内涵的博大和意境的深远,不亚于一首长的壮怀激烈的进行曲……
诗人的情绪浓缩着,浓缩成了煤……
由于什么契机,使诗人写下这首诗,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揣测到诗人之所以写这样一首诗的来由。
1935年10月,诗人走出了孤寂的、黑暗的牢房,来到了苦难重重的大地之上。他回过老家,母亲为他包办了婚姻;他到过常州,在武进女子师范学校教过书,不久又被女校长勒令逐出;又到了上海,在那里过着没有职业没有工作的流一浪一生活……不管个人的生活多么漂荡不定,多么清苦,诗人的心却始终关怀着民族的兴亡。当时,中华民族正处于危机之中,作为一个有强烈责任心的诗人,该如何以自己的歌唱来唤醒民众,让民众认识到自己的力量而奋起抗争呢?
《煤的对话》这首诗诞生了。
可以想象得到,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内心的情绪已经积压得很厚很重了,现实的沉闷、冷滞已经使诗人再也难以忍耐了,这种情绪有可能喷泻而出,那会形成涛天巨一浪一;也有可能婉转而出,以更沉实的力量去撼动民族的心灵。《煤的对话》正是诗人选择了后一种方式的结果……
诗的力量在于如何表达,更在于这种表达来自怎样的思考。
这首诗采用了对话的方式,一问一答,极其平易,这构成了这首诗的外部形态,诗人之所以采用这种朴实的对话方式,可能是出自这样的考虑:因为所描写的对象——煤,是朴实的。诗人还 可能出自这样的思考:外部形态越是朴实平易,其内涵就越显得深沉,形成强烈的反差,其诗味也就更强烈了。这种欲扬先抑的创作手段,在这首诗中取得了一精一妙效果,这也是构成艺术效果的一种美学原则,诗人很好地掌握了这个原则。
诗句的朴实平易,形成了这首诗的重要特色*。我们看:
“你住在哪里?//我住在万年的深山里/我住在万年的岩石里//你的年纪——//我的年纪比山的更大/比岩石的更大”。
这诗句简直是平凡的口语,没有任何雕琢和修饰。然而,诗味正是在这朴实平易之中流一溢而出。雕琢归朴,贵在自然,这首诗的诗句正是这种高层次的艺术表现。
言简而意深,是诗歌创作的一种追求,也是一种原则。《煤的对话》这首诗,真可以说是惜墨如金了。
我们看:
“你从什么时候沉默的?//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死?不,不,我还 活着——/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
对“煤”的品格,“煤”的情绪,诗人本来是有许多话要说的,然而,诗人只是写了这么几句,留下了广大的空间让读者去想象。这种“挂一漏万”的选择,正是这首诗寓博大深邃于朴实平易之中的一种艺术手段,收到了以一当十的效果。
这首诗还 采用了一种艺术手段,那就是把“煤”拟人化。而且让“煤”自报家门,自报历史。这不仅使人感到亲切,而且使人感到煤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它有它的苦难,更有它的祈盼!
艾青曾在《诗论》中说:
“诗人必须比一般人更具体地把握事物的外形与本质”,“诗人使各种分离着的事物寻找形象的联系”。
《煤的对话》这首诗,正是实践这一见解的典范。
“煤”与苦难的中华民族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是诗人把这二者巧妙地联系起来,并取得了令人惊叹的效果。
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经受了无数次的苦难,他们经受着各种压迫和剥削,默默地在社会的最低层生活。然而,他们并没有“死”,一旦遇到新的契机,遇到新的思想,他们便会揭竿而起,燃一烧起涤荡旧世界的冲天大火。中华民族的这种生存状态,这种情绪,这种品格,如何巧妙地表现呢?诗人想到了“煤”,煤长期埋藏在地下,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然而,它们具有一种优秀的品格——遇着火就会燃一烧,就会发光发一热。诗人以“煤”来写苦难的中华民族,这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诗的美,诗的意境,诗的力量,也由此产生。
“感觉只是认识的钥匙”,“诗人只有丰富的感觉力是不够的,必须还 有丰富的思考力,概括力,想象力”。
艾青一精一辟地谈到了构思的一种过程,以及诗人要写出好诗而必须具备的一些条件。这都给我们以启迪。
朴素,是艾青所强调的诗美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艾青在创作中一直十分重视这一因素。他说,朴素“是对于词藻的奢侈的摈弃;是脱一去了华服的健康的袒露;是挣脱了形式的束缚的无羁的步伐;是掷给空虚的技巧的宽阔的笑”。
艾青在创作中,不单纯追求新奇的格式,不追求华而不实的词藻,而是以朴素平易取胜。《煤的对话》这首诗,就是以极朴素的语言,亲切自然地道出了深厚博大的内涵。艾青之所以追求这样的诗风,是出自他对诗美的深刻理解。“深厚博大的思想,通过最浅显的语言表演出来,才是最理想的诗。”
艾青的这一创作理论和创作实践,实在应该是现在的诗人们需要认真思考的重要课题。
(郭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