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萨·亚斯泽科
1963年,BBC首播《神秘博士》(Doctor Who),这部电视剧的主角是一个名自伽里弗雷(Gallifrey)星球的“不着调”的时间领主,他可以凭借一架伪装成英国警方电话亭的时间机器穿越时空旅行。剧集旨在通过主人公的冒险经历给观众讲述历史。但随着博士与他的人类同伴开始探索宇宙,并与企图跑出来伤害人类、改变银河系时间线的邪恶力量做斗争,这部剧集迅速超越了它原本的教育使命,一跃成为一部受全世界剧迷们备受追捧的经典。半个多世纪以来,《神秘博士》几乎每周都在超过50个国家播出,受其启发的改编作品更是横跨各种媒介形态。剧中博士历经多次重生,与多位人类搭档合作,应对时间循环、时空悖论等困境,以及修补被恶意篡改过的重大历史时刻。与此同时,剧中人物所面临的哲学问题也有不少,包括自由意志与宿命论之间的矛盾,记忆与身份认同之间的相互联系,以及爱情、失败和死亡的不可避免。《神秘博士》在多个方面代表着时间旅行类故事的整个历史,用这样的故事来表现我们长久以来对历史的迷恋。借助能自由突破线性时间禁锢的这种想象,我们希望能更好地了解人类自身的发展历程。
人类穿越时间的传说几乎与传说诞生的时间一样古老。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讲述了一个名叫利瓦塔·卡库米(Raivata Kakudmi)的凡人国王的冒险经历,他去了天国旅行,等他重回人间后,却发现这里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而这样的传说所开创的时间膨胀类故事的传统即使到今天仍然十分盛行——其中一例就是克里斯托弗·诺兰的太空史诗电影《星际穿越》(2014)——20世纪之前的作家们更经常采用的方式是利用梦境或利用现实中被称为“穿越”的一次性偶然事故,让故事中的人物穿行于历史。查尔斯·狄更斯的《圣诞颂歌》(A Christmas carol,1483)就是一个通过梦境来进行时间旅行的最经久不衰的例子。这个故事跟随着一个吝啬鬼老头,夜访了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他自己,让他从一个全新的视角来了解,自己是如何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又该做点什么才能避免孤独地死去。与之不同的是,马克·吐温著名的穿越小说《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A Connecticut Yankee in King Arthur's Court,1889)是用脑袋上的一击把一个19世纪的美国工程师送往了6世纪的英国,他到那里后既无法说清楚民主思想,又不能使他们提前明白工业化的武器。不足为奇,这两部最早提出自由意志与决定论之间相悖问题的现代小说,已被多部电影、戏剧,甚至电子游戏选用作主题蓝本。实际上,被詹姆斯·卡梅隆称为我们有可能只是“时间轴上的木偶”的这种恐惧——隐含着的希望就是,我们有可能割断那些控制着我们的吊线——在今天的科幻作品中仍占据中心的位置。那些广受欢迎的电影就足以证明,如卡梅隆的《终结者》(1984)和《终结者2:审判日》(1991),以及莱恩·约翰逊(Rian Johnson)导演的《环形使者》(Looper,2012),同样在电视剧里有《古战场传奇》(Outlander,2014至今)和《十二猴子》(Twelve Monkeys,2015至今,根据1995年的同名电影改编)。
汤姆·贝克(Tom Baker)在1974年到1981年间扮演《神秘博士》中来自伽里弗雷星的时间领主。
Doctor Who © BBC. Image courtesy of Photofest.
改编自赫·乔·威尔斯《时间机器》的1960年版电影的海报,制片人和导演均是乔治·帕尔。
The Time Machine © MGM.
当然了,最流行的时间旅行故事往往以一台令人大开眼界的时间机器为中心,故事人物在其中穿越时空更像驾驶着一艘飞船穿行太空。这样的故事在19世纪80年代逐渐开始频繁出现。伴随着工业化和机械化对19世纪美国和欧洲的改造,钟表的重要性变得日益明朗,从列车和轮船的调度到火炮开火配合堑壕战发起攻击的时间点,各样事情都离不开钟表。也因此,在1884年,来自26个国家的代表在华盛顿特区举行会晤,将地球的地理坐标系统和一天的时长实施了标准化。与此同时,关于人类具有控制时间的能力的乐观思想在爱德华·佩奇·米切尔(EdwardPage Mitchell)的《让时间倒流的闹钟》(TheClock that Went Backward,1881)、昂里克·加斯帕尔的《时间航船》(El Anacronópete,1887)和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的《西尔维娅和布鲁诺》(Sylvie and Bruno,1889)等小说中均有所体现,这些书中关于时间旅行的想象多是通过时钟引发。而真正利用技术实现时间旅行并将这种想象普及化最著名的是在《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1895)中,H.G.威尔斯想象人们可以乘坐一个像雪橇一样的载具,有目的、有选择地去历史中的某个时期。这种对时间旅行的新想象激发了一种丰富的、有视觉冲击力的时间机器的设计惯例,在这种关于时间旅行的新的想象的影响下,注重视觉冲击效果的时间机器的设计传统初步形成,包括分别于1960年和2002年对威尔斯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中那种带有蒸汽朋克特色的精巧装置,也包括《神秘博士》中的警用电话亭,以及《回到未来》中那辆被改装过的德劳瑞恩汽车(DeLorean)。
随着科幻小说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独具特色的流行体裁,拥有了一批自己的创作者,专门的出版机构和固定的叙事规则,艺术家们也把他们的热情转而投入到时间旅行的独特美学上来。在此过程中,他们预见到了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所观察到的“一旦你能抓住……那些天体物理学的概念,它们就能为你故事的可能性提供那种大的发射点”。在20世纪前半段,作家们将时间旅行服务于各种各样的目的:讲未来的科技史和社会史,展开去往遥远地方和遥远时代的奇妙旅程,甚至提供一种讲解时间旅行本身的科学讲座。
在这段时期里,像“蝴蝶效应”此类的关注点——早期的作家们通常还会加上对自由意志的疑问和对人为介入的探究——频繁借由此类故事来表达。在一个此类型的早期故事中,过去的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举动总会引发未来一次或数次的改变,书中一个男人是捡起一块磁铁还是一块鹅卵石的决定会给人类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未来,这就是杰克·威廉森(JackWilliamson)的《时间军团》(Legion of Time, 1938)。《时间军团》同时也开创了一种关于时间战争故事的全新传统,最著名的蝴蝶效应小说恐怕要数雷·布拉德伯里的《一声惊雷》(1952)了,在书中,由于一只史前的蝴蝶被踩死,导致了当代的美国变成了一个野蛮的法西斯国家。这个时代的作家同样也喜欢参与这样的挑战,就是试图合乎逻辑地解决由于人为干涉历史而可能引发的一些时间悖论。众所周知的就是“外祖父悖论”,假如我回到过去并改变了一个单一事件,比如杀死了我自己的外祖父,后果会怎么样?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谓是五花八门:弗里茨·莱贝尔(Fritz Leiber)的《试着改变过去》(Try and Change the Past,1958)里假定了一个“现实守恒定律”来保证历史不会改变,而阿尔弗雷德·贝斯特(Alfred Bester)的《谋杀穆罕默德的人》(The Men Who Murdered Mohammed,1958)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假设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时间连续统一体。但正如作家乔纳森·勒瑟姆(Jonathan Lethem)所指出的,“在科幻界早期的伟大人物里,最完美也最令人满意地”运用外祖父悖论的人是罗伯特·A.海因莱因。在《你们这些回魂尸》(1959)中,海因莱因用一个让人晕头转向的“时空警察”的故事把这个悖论发挥到了极致,那位警察穿越到了历史中的多个时间点,并通过变性成为他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布拉德伯里和海因莱因俩人的小说都被广泛收入各种选集,并且一直都是很多影片的主题。他们也影响了其他一些流行科幻作品,例如《神秘博士》。剧中的那些伽里弗雷星人与半人半机械的坏蛋戴立克人(Dalek)的时间战争,为整个系列提供了一个背景——在剧中,神秘博士与其克星,也就是外祖父悖论进行战斗。
雷·布拉德伯里的小说《一声惊雷》(A Soundof Thunder,莫罗出版社)的封面;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OctaviaE.Butler的小说《亲缘》(dred,Kin灯塔出版社)的封面。
接下来的一代科幻作家所探索的是利用时间旅行故事进行社会和政治评论的可能性。这是一类特别真实的故事,诸如乔安娜·拉斯(Joanna Russ)的《阿利克斯的冒险》(The Adventures of Alyx,1976)和玛吉·皮尔斯(Marge Piercy)的《时间边缘上的女人》(Woman on the Edge of Time,1976),在书中,那些每天都可以穿越到不同时间点去的女人意识到,她们拥有做出一些选择的能力,这些选择将会使未来更美好。类似的情绪也传达到了电影里,包括琳恩·赫什曼·李森(Lynn Hershman Leeson)《超录感情爱》(Conceiving Ada,1997)以及最著名的卡梅隆的两部《终结者》电影,影片中的主人公萨拉·康纳从无助的受害者转变成活跃的英雄的过程,通过一些场景被交代得很清晰,其中一幕就是她在桌上刻下“没有命运”,转变清晰可见。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这一时期的美国原住民作家和非裔美国作家把时间旅行作为表现美国历史的新方式。杰拉尔德·瓦泽诺(Gerald Vizenor)的《气流上的卡斯特》(Custer on the Slipstream,1978)讲述了一个现代官僚的冒险经历,他“在时间中紊乱了”,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卡斯特将军的化身。在同一时期,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Octavia E. Butler)的小说《亲缘》(Kindred,1979)所呈现的是被艺术家约翰·詹宁斯(John Jennings)称为的“外祖父悖论的反转”,书中讲了一位现代非裔美国女人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内战前的马里兰州,在那里她必须帮一个年轻的白人奴隶主强奸自己的黑人自由人祖先,这样她自己才能出生。正如达米安·达菲(Damian Duffy)和詹宁斯那画框密集拥挤的改编图像小说所暗示的那样,《亲缘》把过去、现在和未来看成是由不可能的关系,甚至是更不可能的选择所纠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矛盾的是,所有这些恰恰是使当前生存和未来改变成为可能的因素。
约瑟夫·高登-莱维特(Joseph Gordon-Levitt)在莱恩·约翰逊执导的时间旅行惊悚电影《环形使者》(2012)中。
Looper © TriStar Pictures. Image courtesy of Photofest.
英国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幽默科幻经典小说《银河系漫游指南》(德尔·雷伊公司出版)的封面。
令人叫绝的低成本时间旅行惊悚电影《初始者》(Primer,2004)的电影海报。
Primer © ThinkFilm. Image courtesy of Photofest.
作家丹·西蒙斯广受欢迎的海伯利安四部曲中的第一部《海伯利安》(班坦图书公司出版)的封面。
但并不是所有的时间旅行故事都这么严肃。在20世纪70年代、20世纪80年代,以及20世纪90年代初期,人们见证了时间旅行喜剧在多种媒体上的大爆发。斯派德·罗宾逊(Spider Robinson)的连载小说《卡拉汉的时空穿越沙龙》(Callahan's Crosstime Saloon,1977—2003)背景设定在一家时间旅行者汇聚的酒吧里,它邀请读者跟随着善解人意的、阅历众多的常客们,去帮助那些新来者解决一些不寻常的问题。那些梦想着与此类旅行者进行一些睿智谈话的人,不妨去参考一下道格拉斯·亚当斯的《银河系漫游指南》(1978—2009)系列,这套书推荐人们用丹·街头说书人博士(Dr. Dan Streetmentioner)的《时间旅行者的一千零一种时态手册》(Time Traveler's Handbook of 1001 Tense Formations)来应对此类状况。在大银幕上,包括《回到未来》(1985)、《比尔和泰德历险记》(Bill & Ted's Excellent Adventure,1989)和《土拨鼠之日》(Groundhog Day,1993)等一些影片探索的也是时间旅行喜剧的一面,它们宣扬普通人也有回到过去的可能性,这些人回去后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然后又忙着修正,而在这样做的同时,未来也变得更美好了。如电影评论人艾米·尼克尔森(Amy Nicholson)所言:“大部分的科幻电影都想象着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更可怕、更糟糕。难得有一部科幻片说,‘呃,这蛮有趣’,这不禁让人有一种喜出望外的、异常新鲜的轻松感。”这一时期首播的许多时间旅行电视剧也传达了类似的乐观情绪,包括《时空怪客》(Quantum Leap,1989—1993)和《银河系漫游指南》(1981)的衍生剧。这种情绪通过网络剧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例如《控制键》(Ctrl,2009至今),剧中有一位倒霉的办公室职员,他利用自己的电脑键盘来撤销过去的一些事件,还有《时空探长》(Untitled Web Series About a Space Traveler Who Can Also Travel Through Time,2012至今),这部戏仿《神秘博士》的网络剧起源于电视系列喜剧《废柴联盟》(Community)中一部虚构的电视剧。
近几十年来,艺术家们通过探索时空转换成功的可能性以及它可能会带来的危险,让受众对这些时间旅行故事产生了一种真实感。一些备受赞誉的小说,包括丹·西蒙斯的《海伯利安》系列(1989—1998)和康妮·威利斯的《灯火管制/空袭警报解除》(Blackout / All Clear diptych,2010),所审视的是人类如何才能幸存下来,甚至当生活的意义被来自不可知未来的一些神秘入侵者击得粉碎时,我们如何才能找到新的意义。顺着这种思路,从卖座的独立制作电影《初始者》直到《环形使者》和《星际穿越》等一些影片所思考的问题是,时间旅行的好处究竟能否抵过它让那些个体以及他们的亲友所付出的代价。与此同时,电子游戏设计师们同样也在把时间旅行融入游戏的叙事结构和玩法中,以期获得一些身临其境的体验。在商业游戏和独立游戏中都是如此,例如畅销游戏《塞尔达传说:梅祖拉的假面》(The Legend of Zelda: Majo ra's Mask,2000),在游戏中,玩家必须在月球撞向游戏世界并重设时间之前,解决掉一些特定的但非线性序列的谜题;而在独立游戏中有《时空幻境》(Braid,2008),玩家在游戏里要通过操纵时间流动来拯救公主,在执行这项任务的同时,还要去揭示游戏主角那惊人的动机。
与同类题材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一样,这类游戏坚持认为时间旅行者或许能跨越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空间,但他们真正所发现的东西其实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的能力和他们在历史中应有的地位。用这种方式,这种不可思议的时间旅行剧情会继续激发出更具人性化的各类科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