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男两女一行四人沿着山间小道踟躇而上。沿途林木苍郁,幽谷叠出,前方似乎山穷水尽疑无路,偏偏转过一个弯后却柳岸花明又一村。
当他们看到林间一片开阔地上拔地而起的那幢奇特竹楼时,走在最前面的宇骐不禁大叫起来:“就是这里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黑沙寨,好一处山中幽居啊。”
他们都是法医学系的研究生,十天前他们参加了一个“非常1+1”的组合旅游团,随团到了南洋。眼看计划旅游时间只剩两天了,罗浩和他的三个同学凭着精通当地语言的优势说服了导游,自由行,到土著部落参观。他们早就听说,当地丛林里有一些神秘的部落,至今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罗浩领队,一行四人跋涉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到达了最近的一个村寨黑沙寨。
站在寨门前,苏娅发出如梦呓般的惊叹:“天哪,安小卉,你见过这样的地方吗?”
整幢竹楼看起来是圆形的,大约有五层楼那么高,第一层是无数根像地基一样撑住竹楼的竹竿,然后越向上竹楼就越小。
进了寨门后,有一道楼梯可以上竹楼。上楼后便是一条一米多宽的环形走廊,走廊里每隔四五米就有一扇门,每扇门内住一户人家。
几分钟后,四人就坐在了竹楼的一个房间里,陪着他们的是黑沙寨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以及一群因好奇而探头张望的孩子0
几个老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就是这个村寨的村长,名叫沙巴,他对四人的到来表示欢迎,并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谈兴正浓时,从外面慌慌张张进来一人,对沙巴附耳说了几句什么。沙巴脸色陡然一沉,站起来对罗浩四人说:“老夫有事,失陪了。一会儿,叫我孙女来安顿你们。”说完,朝在座的几个老人使了个眼色,纷纷起身出去了。
罗浩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不知所措时,沙巴的孙女沙丽进来了。她是一个比他们小三四岁的女孩儿,为人热情,活泼。苏娅把她的牛角梳,安小卉将脖子上戴的水晶挂坠,送给了沙丽。沙丽十分喜欢,很快和他们成了好朋友。
晚饭后,四人被安置在村长家里,罗浩和宇骐睡一间房,两个女生则和村长的孙女沙丽共睡一间房。长途跋涉使他们精疲力竭,几乎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沉寂的夜空,如尖利的芒刺,一下子刺入了人们的耳膜里。
罗浩骇然惊坐而起,侧耳细听,外面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他刚要继续睡觉,外面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罗浩,宇骐,快起来,这寨子里出事了。”是女生苏娅和安小卉的声音。开门一看,她们身后还跟着沙丽。
竹楼下一行人抬着什么,举着火把围绕竹楼悄无声息地转圈,七圈之后,他们朝寨子后山逶迤而去。
他们在做什么?是在进行一场传统中的祭祀吗?
沙丽说,就在傍晚他们抵达黑沙寨不久,寨子里有个叫乌林的男子在饮酒时突然暴毙,村民正在为乌林举行夜葬。在这偏僻的边寨,这种奇特的葬礼只为凶死的人和夭折的孩子举行。因意外而非正常死亡的人,只能在夜晚静悄悄地抬到远离寨子的山坳里埋葬。
关于这里有夜葬的习俗,在来黑沙寨之前,罗浩也略有所闻。而这种奇特葬俗的细节,却一直不为人知,处处透着神秘。能有亲身目睹的机会,罗浩当然不想错过。两个女生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央求沙丽带她们去观看。
沙丽犹豫了一会儿,答应带他们偷偷地上山去观看夜葬。但一再叮嘱,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夜葬是有许多禁忌的,比如:这种葬礼绝对不允许外人参加,也不许女人和小孩参加;夜葬时,谁都不许出声,一律都是用眼神和手势交流。谁要是坏了规矩,触犯了神灵,他们是管杀不管埋。
苏娅和安小卉听了,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四野寂静,连虫子的鸣叫都没有。山岭像潜伏的野兽,在夜幕下蠢蠢欲动。
五个人悄悄尾随那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山。
跟得近了,才看清,原来那群人不仅抬着一具尸体,还抬着一只栲栳,里面是一个手臂被反绑、披头散发的女人,显然她的嘴巴被破布堵上了。
“怎么还绑着个女人啊?”苏娅吃惊地问。
沙丽说,乌林是在吃晚饭时突然死亡的,当时她的爷爷沙巴正在陪他们聊天。她爷爷和寨子里的几个老人查看后,断定乌林是被人毒死的。而他的妻子柳茵有最大嫌疑。
乌林是个捕蛇人,他的捕蛇收入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但乌林有个毛病——嗜酒如命,每次喝醉后就打骂柳茵。
乌林夜晚要出去捕蛇,他们家的晚饭几乎每天都是下午五点开饭。也就是说,在罗浩一行到达寨子之前一个小时,他就在饮酒。
当时,乌林的妻子柳茵还在给他们准备下酒菜,一起吃饭的,还有他七岁的儿子和他的妹夫。他的妹夫并没有喝酒,据说他一喝酒身上就起许多红疙瘩。一杯酒下肚,乌林突然倒在了酒桌旁,腹痛难忍,牙关紧闭,口吐白沫,最后出现强烈的抽搐而死亡。所有症状显示,他是中毒了。而所饮的酒是柳茵自酿的果子酒。
苏娅说:“难道乌林的妹夫就没有嫌疑吗?”
沙丽说:“乌林的妹夫是乌林的磕头兄弟,还是乌林做主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他的,两人的关系可好着呢,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再说了,乌林的妹夫是在你们前一步进寨子的,他进来的时候,寨门口的小孩子也都看见了。他到乌林家时,正赶上他们开饭,一进屋就坐到了乌林对面的饭桌边,自始至终没有挪动过。而酒瓶子和酒杯都是柳茵拿出来摆上桌子的,没有第三人接触。”
罗浩略一沉思,讶然道:“那也不对啊,太不合常理了。”
沙丽说:“什么不对啊?事情就是这样的。”
罗浩分析道:“按你所说,这件事有三个疑点:一、乌林和柳茵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还有个七岁的儿子,而且乌林的捕蛇收入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那天乌林并没有打她啊,她为什么突然萌发杀机?二、为什么要选择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下手?难道不怕谋杀计划失败?三、毒药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毒?”
这件事大有蹊跷,他们决定探个究竟。
那群人突然停下了。罗浩等五人伏在一块大岩石后窥视他们的举动。
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地,只有几棵枝干扭曲的树屹立其中。天上有一弯明月,空旷的地形让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场地上的那群人——他们在埋头挖坑。柳茵被紧紧地绑在旁边一棵树上,她浑身颤抖,神情凄楚。
乌林的尸体摆放在一边,无人看守。
罗浩用手轻轻拉了拉宇骐的胳膊,宇骐会意。两人突然猫腰冲了出去,将乌林的尸体往回搬。等沙丽发现,想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罗浩和宇骐将尸体移到大岩石后,拧亮手电,掏出包里的放大镜,仔细检查。
死者是呼吸循环衰竭死亡。他牙关紧闭,瞳孔缩小,肌腱挛缩。通过口腔和嘴角分泌物,可以断定死者出现过腹痛、呕吐。身体表面不红不肿,没有出血现象,也没有伤口或伤痕。
在罗浩和宇骐检查尸体时,三个女孩则在密切注视着那帮人。
坑很快就挖好了。
两个壮汉在沙巴的示意下,将柳茵从树上解开,拖到了坑边。柳茵沾满泥土和泪水的脸上满是惊恐,她奋力扭动着身子,两腿不停地蹬着坑穴边沿,拼命往后缩着身体。但那两个壮汉的手掌像四把大钳子,牢牢地钳住了她的双臂。最后,他们架起她的双臂,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扔下坑去。
天哪!沙巴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是要活埋柳茵……
苏娅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到嗓子眼了。这时,她忽然感觉肩膀一沉,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回过头,是沙丽正满面惊慌地站在身后,她怕苏娅忍不住贸然冲了出去。
“他们要干什么?”苏娅问。
沙丽小声说:“我爷爷他们要先惩戒凶手,再埋葬乌林。”
“我要去制止他们。”苏娅说。
“不,你不能去!”沙丽紧紧地拽住她。
“我必须去阻止这种野蛮行为……”苏娅挣脱沙丽的手,跑了出去。大喊:“住手!你们不能这么做!”
沙巴一见罗浩五人突然出现,脸刷地阴沉下来,咆哮道:“你们来干什么?”
这时,一个汉子上前,对沙巴说:“乌林的尸体不见了。”
沙巴闻言,脸色更加阴沉,目光朝旁边的几个汉子一扫。几个精壮的汉子手持工具,立即移步向他们围逼过来。
沙丽见状,赶紧上前挡在苏娅面前,“爷爷,他们并不是有意这样做的!他们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想看见你们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
“他们坏了寨子里的规矩,是神灵不能容忍的!”沙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村长,人命关天,你们不能这样草菅人命!刚才我们仔细看了,乌林死得实在离奇蹊跷。等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惩戒坏人吧。要是冤枉了好人,而放过了真正的凶手,那才真正是神灵所不能饶恕的!”苏娅一贯伶牙俐齿,关键时刻也毫不含糊。
沙巴不禁浑身一颤。那几个汉子也停下了脚步。
情势紧迫,罗浩赶紧上前说道:“乌林的死的确有一些疑点,请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出真凶。”
沉默良久,沙巴开口道:“我可以允许你们插手这件事情,但是,如果你们在天亮前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交代,也别怨我惩戒你们。”
按黑沙寨的夜葬习俗,乌林必须在天亮前埋葬。也就是说,罗浩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找到乌林死亡的真相。
尸体显示的所有症状,都表明乌林的确是中毒而亡。如果不是柳茵酒中下毒,那么乌林身体所中之毒又来自何处呢?毒又是怎么进入他体内的?在尸体表面,没有发现创口、伤痕,甚至是针眼之类的外伤。他死得这么突然,一定是有原因的,但现在居然找不出来。
罗浩的头都大了。他没想到这件事竟是如此的棘手。但他们已经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惟一只有尽快找到真相。
罗浩不得不拿着放大镜再次仔细地检查乌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终于,在乌林食指末节,靠近指甲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异常,是一串像省略号一样的痕迹。
那是一个小小的皮肤损伤:整个损伤呈“……”形,长度不超过一厘米,看不到任何出血,从第一个稍微明显的句号般的小洞,往食指内侧依次就更加轻微了,就好像是牙签在皮肤上轻轻滑过,在皮肤上留下的一段白色的划痕!难道,这和乌林的死亡有什么联系吗?但也不能排除它是在生活中偶然形成的。
是什么导致这样的损伤痕迹?罗浩百思不得其解。
罗浩、苏娅、沙巴和沙丽决定立即返回寨子里找线索,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待结果。
回到竹楼,在乌林家门口,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从一间锁着的屋子里传出来,想必是乌林的儿子。
在乌林家的桌子上,罗浩找到了半瓶喝剩的酒,和残留些许酒液的杯子。他分别提取了一些残酒,灌喂给沙丽提来的鸟笼里的小鸟。小鸟张嘴伸颈吞咽了酒水后,并没有出现濒死挣扎的征兆,反而拍了拍翅膀,叽叽喳喳的跳跃鸣叫。显然,酒里没有毒。也就是说柳茵没有在酒中下毒。
罗浩转身,看了看里面两间屋子紧闭的门。一扇门,啪啪的响着,乌林的孩子在里面哭着踢打房门。
罗浩说:“村长,能把这孩子放出来,我问他几个问题吗?”
沙巴脸色依旧阴沉着,朝沙丽递了个眼色。
沙丽转身下楼去取钥匙了。罗浩推开旁边一扇没有上锁的门,进去一看,屋子里满是绷紧张挂的各色蛇皮和风干的蛇肉。看来,乌林捕蛇的技能和制革、制蛇药的手艺,可谓一绝。罗浩的脑子里刚冒头的一个想法,就像一线曙光又被乌云遮蔽了。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脑门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很快,沙丽拿来了钥匙,打开门把乌林的孩子放了出来。
孩子一出来就哭着求沙巴放了他的母亲。沙巴别过脸去。罗浩忙把他抱过来,温和地说:“告诉叔叔,你阿爸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情绪稍微稳定后,孩子断断续续地告诉罗浩:他父亲夜晚出去捕蛇,上午一直在睡觉,午饭后,开始杀昨晚捕回来的蛇。他的姑父是他父亲让人捎口信叫来的,来帮助他父亲明早把制好的蛇皮和肉干背到山外出售。他姑父来时正赶上他们家吃晚饭,于是一进屋就坐在了饭桌边,但他并没有喝酒。因为他以前喝酒后,就全身发痒,起红疙瘩。
罗浩又问:“你阿爸今天做事有没有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小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父亲下午在屋子里剥蛇时,他听到当啷一声响,像是刀掉到了地板上。他跑进去一看,他父亲的面前,一条剖开的眼镜蛇悬挂在绳套上,蛇皮已剥下了一半,露出红嫩嫩的肉。他的父亲弯腰拾起刀子,接着剥蛇皮了。
当罗浩听说乌林下午杀了一条大眼镜蛇时,眼睛一亮,仿佛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他站起来说:“我找到答案了!其实在回寨子之前我就已经高度怀疑是蛇毒了,特别是眼镜蛇和蝮蛇的毒。但当我看到满屋子的蛇皮和蛇肉时,我绝对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技艺精绝的捕蛇人会是被毒蛇咬死的,因此我不禁对我最初的推断——乌林死于蛇毒,而产生了动摇的念头。而且当时我一直没弄明白蛇毒入侵乌林体内的途径?也不明白他食指上那一串轻微痕迹是怎么回事?直到这孩子说出他父亲下午杀一条大眼镜蛇时,发生过刀掉落地上的一幕,我就豁然明白乌林食指上的微小损伤是怎么回事了。
“乌林食指的微小损伤就是蛇毒进入他体内的途径——乌林在剥蛇皮时,不小心食指在蛇的一颗毒牙上刮了一下,所以整个损伤痕迹是‘……’状。
“但问题是,为什么经常杀蛇的他会被蛇的毒牙刮伤了还不注意呢?因为他知道蛇已经死了,再加他迷信所谓的‘见血封喉’,见刮痕处没出血,他便认为不会有事,就接着干活了。要知道,毒蛇的毒主要储存在蛇牙齿的毒腺内,乌林的食指在的蛇毒牙上刮了一下,刮痕处自然留下了毒,只是这毒液没有遇血就暂时停留在刮痕周围的肌理组织里了。吃晚饭时,酒精的作用导致血液循环加快,于是蛇毒进入了血液,于是他就倒下了。”
乌林的死因终于真相大白,罗浩和沙丽带着孩子向后山飞快地跑去。
天边,开始渐渐露出一线白光。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