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海面上雾霭茫茫,一盏盏太阳灯闪着刺眼的白光。
汽笛此起彼伏地响起,一艘艘轮船有条不紊地徐徐驶离港口,像一个个即将奔赴疆场的战士。
这是一支远征北太平洋的鱿钓船队。
码头上来送行的人和被送行的人依依不舍,有的相拥相抱,有的不断互相抹着眼泪……
鱿鱼捕钓有着严格的开捕季节,大抵都是上半年休息下半年生产。人这东西就是特别的怪,在家时感觉不到互相的好,有的为打牌搓麻将输钱而吵吵闹闹,有的为跳舞寻欢而争打个头破血流,可真到了出海远洋的这一瞬间,藏在心底的那一份微妙就会声嘶力竭地爆发出来……
男人搂着女人,紧紧的不敢轻易放手,生怕这么一松手,女人就会循入浮天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船长不断大声吆喝:“你他妈的半年还没摸够么?再不上老子就开船了啊!唉!你他妈的今年就别下船了,整日搂着婆娘过日子去吧!”船员们不断打着嘘嘘哄笑着。女人推开男人,将箱包带套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嘿嘿地笑着,拔腿直朝微微颤动的跳板奔去。回头看去,黑鸦鸦的尽是不断潺动的人群。男人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游弋着。突然,男人看见女人正站在码头一侧那巨大的栏柱上朝他不断挥着三年前他亲手为她买的那条红纱巾,像一只瘦弱的鹤在清凉的海风中翩翩飞舞……
男人从船头一直跑到船尾,最后跳上了插旗杆的柱栏不断挥舞着双手,直到女人渐渐溶入茫茫的水天一色间……
船尾不断泛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像一把锋利的犁在蓝色的土地上犁出一道道伤痕。鱿钓船绕过一座座矗立于浑浊黄水中的灯塔,一块块绿山消失了,水渐渐蓝了起来,有经验的鱿钓人都清楚,鱿钓船已经离开近海进入了太平洋,但离真正作业的海域最起码还有半个月的航程。船员们利用这难得的间隙,开始纷纷编起钓钩来。别看这一枚枚铮亮的小钓钩,学问可大着咧。鱿鱼收成的好坏,这一枚枚小钓钩起了最关键的作用。买来的钓钩不是钩子排列得太窄就是不够锋利,有的分量不够,沉不下海去。这样的钓钩,就是上了钩的鱿鱼也会挣脱逃逸;分量不够的钓钩只会随波逐浪在洋面上漂浮,那样,就会直接影响鱿鱼的产量……
男人打开工具箱,顿时傻住了,手心暗暗捏出一把汗来,脊梁骨拔凉拔凉的。箱子里只装了一点去年用剩的旧钓钩。往年下海,男人总会预先购置大量新的钓钩器械,趁出海的空隙再重新安装。可今年咋就忘了呢?男人沮丧地抱着脑袋。上岸整修了大半年究竟干了些啥?整日和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昏天暗地地搓麻将、甩五十K。去年的积蓄全输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女人曾劝过好多次,偏偏都被他当成了耳旁风,两个人每天不是吵就是摔东西,一天都没有安生过。现在倒好,天大的事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没有新钓钩,就意味着男人今年的鱿鱼产量可能要减产一大成。男人找到船长问船上还有没有备置的钓钩,就是高价买也成。“啥?你他妈的整日在想什么呐?居然连吃饭的行当都给忘记了。他妈的你还下船来干啥?来显世宝啊?一个鱿钓工连最起码的武器都没了,还怎么参加战斗?没有!你他妈的自己整法子去!”船长气急了狠狠地骂着。是啊!这节骨眼上到哪儿弄钓钩去?男人怏头焉脑地回到舱中,看着同伴们不断熟练地编制着铮亮的鱼钩,心里直痒痒,真恨不得将所有的钩儿都掠到自己的怀里……
扳着指头一数,鱿钓船已经在茫茫的大洋中行驶了十来天,沸腾的渔场愈来愈近了,男人的心更加烦躁起来,无可奈何地再次打开了工具箱,男人想:只能把去年用剩的旧钩子东拼西凑将就着用了,能钓多少是多少。
男人捞起钓钩,一排排钩儿粘满了厚厚的铁霜,男人在钩儿上吐了一口唾沫,扎了一下手指,居然钝得连皮都穿刺不了,这能放入大洋中去引诱那些狡猾的鱿鱼么?男人叹着气,无奈地将那些旧钓钩一股脑儿塞进了工具箱……
男人双手枕着头,眼睛紧紧盯着舱顶上的那盏昏暗的航灯再次后悔起来。临出海的最后几天,男人和几个朋友躲到一家宾馆里赌了整整两天两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女人好言相劝。输了钱的男人被烦得火冒三丈,狠狠地甩了女人几个大耳光,女人哭着带了女儿回了娘家……
男人其实挺感激自己的女人。出海前,女人居然忘记了一切,买了大量的水果和香烟来到船上,还递上一只大箱包说:“给你买了几件羽绒服,当心别冻坏身子。”要知道,北太平洋的冬天可是零下三十多度,没有一些防寒措施,非得冻成冰坨不可。想想自己可真够混帐的,男人狠狠扯着头皮,发誓这回得好好整出个人样来不可。
眼下最要命的是怎样才能弄到新钓钩,茫茫大洋上哪儿找去?如果等运输船来,那还不等到猴年马月了……
愈到北太平洋的腹地天气愈发地寒冷起来,想起了临出海时她曾经买的羽绒服,男人就拉开箱包翻了起来,顿然,他怔住了,妈呀!一排排闪着贼亮寒光的鱿鱼钓钩整整齐齐码在箱包底下。他猛地捧起一大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不是在做梦?钓钩的钩尖和浅绿色的筒子上粘着斑斑暗红的血迹,那一定是她在装配时留下的。他的心疼了起来,捧着钓钩紧紧捂在胸口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