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无法承担所有事情的。
昏黄的山坳口狭隘,爹执拗的不肯再回头,是因为爹怕一回头,对岸已经是空的了。
只是终于体谅了这种感情的时候,已经是太晚的事情了……
后来,每当想起爹的身影就会让小林心有余悸,就像还看到了爹。爹还驾着他的那个伐子,伐子和爹一样都老了,撑着它都有了吱扭扭的声音,但爹依旧清晰地撑着它,小林知道爹还要把它永远地撑下去。
爹总是把它说成船的。一说成船,就有了点乘风破浪的意思了,小林不知道爹为啥这样执拗,执拗到了一种固执,可它确实是条伐:十几根竹排并排拧成的,浮在水上毛毛嗦嗦的。自己从没感觉到它能乘风破浪,却突然感觉到它掀来荡去的不放心来。小林说摇过我就别摇了吧。爹说不摇干什么?一辈子摇惯了,总有上不了岸的,慢慢的摇。小林的眼圈陡然发热了,把头别了过去,心情变的复杂起来。小时候娘走的早,每当想哭,爹都不让哭,爹说只有不哭才配活在这片土地上,因此爹守了一辈子,一辈子没挪窝。年复一年,下花园的鸡鸣岭上,可能是因为背靠着鸡鸣山,岭上石头也长,树也长,就是不大长庄稼,贫瘠的土地因为干旱和其它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原因,干裂着的口子就像庄稼人的眼睛,你盯着土地,土地也盯着你,就那样空洞而木然的发呆,连叹息的力气都微弱了,可到开春,还是该忙碌什么就忙碌什么,都知道结果是这个样子,但毅然绝然中又伴随着希望。在年复一年的等待与失望中,村里就剩下老人和孩子了,凡是有些气力的就挣扎到了外面的世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天,爹也是这样把小林和文娟慢慢摇出去的。鸡鸣岭连接外面的是条洋河,河瘦的像一根手指头,虽细但急,伐就这样一挫一扬地慢慢划,划过鸡鸣岭,再摆过一道双岔口,停在一座山坳处,再从山坳口上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外面的世界。从前,山坳口处是有座小学的,小时候,爹来送小林上学,小林问爹:去干啥?爹说上学。村子里的孩子还没人去上学,庄稼地里需要的是壮劳力,可小林不,小林就问爹很远吗?爹说是,小林想了想又小声问:有狼么?爹就笑,眼神里有了一丝幸福,一丝柔软,爹说有我。
爹的伐是唯一一条伐,也就是说,这条伐是鸡鸣岭和外面连接的唯一工具0后来学校没有了,再后来爹的伐送出去了一拨又一拨鸡鸣岭下的年轻人,爹也就变的寡言了,甚至有了点固执,看着走出鸡鸣岭的年轻人,爹不像其他人那样高兴起来,爹的目光是一天天暗淡了。
鸡鸣岭的过去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爹就摇着那个伐在瘦瘦的河面上慢慢的来再慢慢的去,同样那天自己不会再问爹什么了,从下了伐的那头起,自己将选择了一条新的路。
爹挽绳依旧不说话,然后照就挖出一锅烟,佝偻着的腰板慢慢蹲下来,再给自己抬抬手示意我们走吧!而眼睛却背对着越来越暗的山坳口。走出一截回头,爹依旧蹲在那里,再走出一截又回头,爹还是蹲在那里,昏黄的山坳口本来就暗,现在更像泼出去的一杯陈茶突然把坳口弄的更旧了一般,蓦然爹就在昏黄中变得更老了,连带着他面对着的村庄都不再年轻一样。
文娟不忍了,对小林说,你喊喊吧!小林有点茫然,自己没能从爹的眼睛里读出点什么,看着依旧蹲在那里的爹,自己该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