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冬日,只有雪。
雪,纷扬而下,宛如天河中散落的粉末洁尘,净洗铅华。玉皇开碧落,降下一片来自天界的安详宁谧。
细碎的跫音扣响了静寂的环廊,白裙少女如箭离弦,飞雪如花,擦着乌黑的长发,消融在夺眶的珠泪中。
……
“金人马上就要打来了,汴梁危如累卵。皇上已经决定要迁都杭州,明日启程。夫人,雪儿,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吧。”
杨雪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精致的茶盏碎溅一地,霎时扬起千万青玉色的泪。
“为什么?不是说汴梁城固若金汤,几十万大军有如神兵吗?为什么不抵抗金狗,反而要大宋人民一起畏战作逃兵?”
“金人这几年来攻城掠地,积累了不少的军资,只怕,大宋几十万精兵早已挡他不住。眼下,也只有南迁一条路可走了。”
“其实,杭州也不错的,地处江南,鱼米之乡。”父亲轻拍杨雪的肩,微笑着安慰,“那么,就永远不回来?”
……
杨雪在中庭停下了脚步。
雪,白玉蝴蝶般款款飞舞,栖上了她娇柔的肩。
汴梁的冬是庄严典雅的,高高飞扬的檐角挑着莹透的雪,折射着皎洁的月光。一天的清辉映得夜空如一块澄明琉璃。
杨雪倚着渗凉的石栏,宁寞黯然,宛若月光下那失却的牡丹。
远处几更的梆子高一声低一声地响着,敲梆人“雪天路滑”的声音打着悠长的调子,流走了她的思绪。
大宋,大宋,她引以为荣的那片大地,真的便如此不堪一击?金狗在家园放肆却无力反抗,任鲜血与劫灰玷污汴梁高洁皎然的雪。
杨雪深深凝眉,她多么希望能贺兰跃马,沧海飞舟,征战疆场,扫除胡虏,执天下圭臬,还大宋一个太平盛世,还汴梁一片圣洁白雪!
然而,她不能。她深知父母只望她一生珠玉环绕,锦衣华服过着无忧生活。
所以,她可以悲愤,但不可不孝!
杨雪的手微微颤抖,想握住空中飞扬的六瓣雪花,却终仿佛被雪风滑了一下,无力地垂下去。
汴梁。
汴梁……
默念着陪伴了她十五年城池的名字,不知怎的,泪水就是止不住地涌出来,像春日融化的雪。
一年后,杭州。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依旧是色彩温存的城市,歌舞升平,空气中蕴着浓浓的西子湖的潮气和花街舞坛中倾城美人的胭脂水粉。小巷中流过甜腻的风,绕着怨情的调子,无尽缠绵。
杨雪乘一辆华车,依旧锦衣玉服。她挑起窗帘,淡漠地扫过街边的风景。
白皙的脸庞依旧美丽,只是消瘦了不少。
忽然,杨雪锐声叫马夫停车,明眸凝着街边一处,簌簌落下泪来。
那一处,是画摊上的一幅水墨。飞扬的琉璃檐角,皓洁的晶莹雪花。那是汴梁的冬雪图。
那是杨雪家乡的冬,家乡的雪,也是大宋永远消逝的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