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关西铁门寺的长老苦禅大师问曲九:“你的刀法比诸桑木空如何?”
曲九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及桑木空。”
苦禅又问:“比诸风铁影如何?”
曲九答道:“不及风铁影。”
苦禅点点头,再问道:“比诸赫连晴光如何?”
曲九皱起眉头,汗颜道:“不及赫连晴光。”
苦禅道:“桑木空与韩千秋论剑,第二十四招即弃剑认输;风铁影与韩千秋交手,十七年间三败三走;赫连晴光于怒江之上,被韩千秋手起刀落,劈作两段0这三人俱是百年江湖不世出的奇材,尚难抵挡韩千秋之诡怪雄烈,以你之才,何能必胜?”
苦禅说的话很有道理,不仅有道理,而且说得语重心长。像这样的话,还有谁能反驳?
谁也不能,曲九也不能,所以他只好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离开了铁门寺。
他离开的时候,身上只有一柄剑,一颗头,回来的时候,还是只有一颗头,一柄剑。
苦禅问:“头呢?”
曲九回答:“头被我扔到野地里喂了狗。”
他的头还留在自己脖子上,他扔掉的自然不会是自己的头。其实无论对谁而言,要想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扔到野地里喂狗,都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苦禅虽然是个出家人,虽然有些迂腐,但这样的道理却也明白得很,然而在明白之后,他却更加糊涂。
“为什么桑木空、风铁影、赫连晴光都败在韩千秋剑下,你却胜了?”
“因为桑木空、风铁影、赫连晴光都一心求胜。”
“你呢?”
“我不求胜,我只求死。”
“如果有人杀了你的亲人,毁了你的家园,那么除非生死,胜败岂足道哉!”
十年后,颜鹤腾艺满出师,离开王鼎山,曲九对他最后的告诫是:
“永远不要轻开杀戒,当你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亲人朋友立刻会从石头下面蹦出来与你为敌。在你夺走一个人生命的时候,恰恰给予了更多人以仇恨。仇恨本身不算什么,但对仇恨的忠诚往往比任何其他忠诚来得更猛烈,也更加持久,而忠诚,恰恰是力量的源泉。”
“一滴水的忠诚尚足以穿透坚硬的磐石,更何况一个人的忠诚?”
“当这种忠诚效忠于仇恨时,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力量可以阻止它、结束它,或许那是另一个源自仇恨的忠诚。”
曲九说这话的时候,说得意境悠远。然而有些事情,他还是无法想到。
又过了十年,一个韩姓少年来到王鼎山。他告诉曲九,他之所以姓韩,是因为韩千秋姓韩。他的眼神有些忧伤,他的手却比磐石还坚定,因为握刀的手,一定要很坚定的,只有很坚定的手,才能割下人头。
少年很快又走了,他走后,王鼎山下的坟地中,一群野狗开始为争夺一颗人头而互相撕咬。
几乎就在同一时候,颜鹤腾的铁剑已经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