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朗是很要好的朋友。不同的是,我做的是建筑生意,他做的是管道生意。五年前,阿朗接了工程,去了南美洲。五年后,他回国休假,我恰好在家养脚伤,于是请他到家小酌。阿朗晒得黝黑,打量着我屋子的壁画,说真有田园色彩啊。我微微一笑,赶紧请他坐下。
我知道,阿朗的公司不仅做到了几千万美元,而且,还被当地首领封为酋长,赐给了200多亩地和一个大的农庄。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迹,因为对大多数到国外创业的来说,和当地人融为一体,比做完整个工程都要困难百倍。他们需要花费大量的气力去考虑怎么应对当地人的问题。
我问阿朗,难道他是天神下凡,一到当地就受到了顶礼膜拜?阿朗笑了,说哪啊,开始他被土著人弄得灰头土脸,差点儿被赶回老家呢。我诧异,忙问怎么回事?
阿朗点了根烟,说现在想起来,有时候天大的困难,解决之道反而容易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当他来到工程地,当天晚上就遭到土著人的袭击。他们认定中国的工程队侵犯了他们的领地,即使当地警察反复劝说,仍旧无济于事。
工程开始,土著人不停地越过他们圈起的围墙寻衅滋事,这让阿朗极为头疼,却又无可奈何。开始,阿朗总是报警,警察三头两头在工程地转悠,可警察一走,这些土著人马上又来了。而且,他们往往会实施更疯狂的破坏。阿朗当时对他们的印象只有两个字:野蛮。可是不久他就想明白,警察不可能长期守卫着工程地,他必须自己出面和这些土著人和解。
这天清晨,阿朗看到围墙又被土著人砸开了豁口。奇怪的是,顺着豁口只有一行脚印,一直通到几百米外的地方。那是一小片咖啡林,快要成熟的咖啡果子落了一地。工人们很生气,说赶紧把咖啡树砍了,他们就没有想头了。这是政府征下的地,连咖啡树都是工程局的!
要是从前,阿朗一定会同意,因为按惯例都会这么做0可现在,他摇摇头,制止了工人。这几天,阿朗一直都在走访四周村落。当地的贫困令人触目惊心,即使是来到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家,也只是屋子稍整齐些,里面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阿朗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被仇视。咖啡是当地人的主要收入来源,管道工程地要从大片咖啡林中穿过,而过不了多久,咖啡豆就要成熟了。
有差不多半个月,阿朗每天都领着工程队的几个项目经理带着大兜的糖果、茶叶到附近村落,一一分发。他要和当地人打成一片,最起码要获得他们的好感。果然,几次之后,再见到他们,孩子们纷纷围过来,而大人们则朝他们微笑。
阿朗让人把围墙豁口扒得更大些,以方便土著人管理咖啡林。工人们吃惊地睁大眼,要知道,这样无异于是将贵重的工程设备暴露在土著居民的眼皮底下。一夜还不被偷光?阿朗下了决心,让更多的人晚上小心看守设备。果然,夜深人静时,几十个土著人从围墙豁口爬进来。不过,他们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小心地采摘咖啡豆。工人们手拿猎枪看守着设备,神经绷到了极点。但是,整整一夜过去,营地并未丢失任何东西。
时间一天天过去,土著人渐渐知道那豁口是特意为他们开的,他们不再小心翼翼。甚至白天也开始大摇大摆地进出营地。阿朗除了让工人们更加严格地看守设备,从没有阻止过土著人。而工程进行到那片咖啡林跟前,阿朗特意绕行。
半个月后,咖啡豆采摘完毕。清早起来,营房前放了一小筒鲜红的咖啡豆,那是一颗颗精心挑选出的豆子。从那儿以后,来闹事的人越来越少了。再有人来,竟然有农民拿着铁铲,和闹事的人急眉赤眼地说着什么。
“一直没能得到解决的问题,一片咖啡林就解决了。要知道,为了赶工,许多时候,我们都是一进驻工地就把工程地清理一空的。当地人也是如此,不管地上还长着什么。”阿朗说着,有些愧疚:“其实只要为土著人想一想,只要把工程进行得灵活一些,他们可能就会一直感激你。”
那天晚上,我和阿朗聊了半个晚上。送走阿朗,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两个月前,我竞到了标,要在城郊建一大片工业科技园区。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大豆长势正盛,工人们在割倒豆子时和当地农民发生冲突。工人们十分气愤,农民们已经拿到了补偿金,还来捣什么乱?三天前,冲突再起,我开车急匆匆赶往工地,就在大片的豆田里,我扭伤了脚。
送走阿朗,我打电话给负责工程的经理,告诉他剩下的没有来得及铲除的大豆保留下来吧。经理问为什么?这岂不是引狼入室?我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是的,那片豆田一定要留着,它们在秋天的风里正变得金黄,依旧是农民们的希望。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心肠变成了铁石?望着墙上的风景画,我感受了阿朗曾感受过的愧疚。
(选自《古今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