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曾参加过村里的戏班子。所谓戏班子,即是现蒸了热卖,“速成”的那种,忙时务农活,闲时拉出人马乐呵乐呵。在戏班子期间,爹还有一段饮酒的故事。
正月里,戏班子要到乡里演出。演出期间,任何人不得喝酒,这,班主早有规定,然而,这一规定在爹来说就有些不生效,对他有所放宽,允许他喝少许,但切勿过量。
酒虫子爹,演戏不喝酒不行,喝上酒就会来劲,亦会分外上戏,亦神气十足;不喝酒则六神无主,周身不自在,焉头耷脑的。不过,也有因饮酒过度而演砸了的时候,可这种时候极少。
戏班刚排了大型古装戏《崔秀英》,这是根据《三上轿》改编的,准备在乡里向“领袖”们演出。对此次演出,班主极为重视,那重视程度不亚于放一颗卫星。原先对爹那一丝宽容也收敛了。班主令他滴酒莫沾。这在爹来说,倒不如要了他的命。他尽管在心里叽咕,面上也显示出老大的不悦,但嘴上并未吭声。
这天,班主亲自监视他。早上陪他吃的饭,中午又差人置办了七碗八碟,让他尽兴吃,可他并没胃口,总是闷闷不乐,呵欠连天,像上了大烟瘾。直到下午,班主也没离他左右。傍黑时,那妆还是班主给他上的,上完了妆,谢天谢地,班主长嘘了一口气——爹总算未喝酒。
《崔秀英》的第三场,有位宰相的儿子叫张秉仁,看上了李桐美貌的妻子。那天,张秉仁在张府上宴请晋京赶考的李桐。期间,他在酒中下了毒,把李桐毒死了。
爹扮得就是张秉仁0演出时,是爹亲自摆的道具。一张桌上放置了酒盅、酒壶。
喝酒的时候,剧情本该管家倒酒,可爹却改了,他把手朝管家一挥:“去去去,今日老爷我要喝个一醉方休,酒还是我自己倒吧!”说完,便给自己斟了一盅,又给李桐倒了一盅,而后端起来,按照剧情两人把酒盅一照面,就一同饮下了。爹饮下一盅,仿佛是久旱的禾苗遇了雨露,也像用进了琼浆玉液。但那李桐饮后嘴巴却嘶嘶吸冷气,眼里不知为何又渗出了一串串的泪水。爹又忙着给每人添了第二盅,便又和李桐饮下了。就这样一连干了五杯。其实,那剧情中只是饮三杯的,可他们却多饮了两杯。台下的观众亦未看出什么破绽,反倒认为剧情就是如此发展的。
五杯之后,李桐被酒呛得直咳嗽。实际上,饮过三杯之后,他并不想再饮,可为了把戏演好,还是被“张秉仁”牵了牛鼻子。
李桐忍了下说:“张兄,小弟不才,不胜酒量,还望海涵!”
“哼,”张秉仁把水袖一拂,“不识抬举。”便一手拿起酒壶,咝咝啦啦在嘴里吸。不多会儿,酒壶便底儿朝了天,便忙又吩咐管家,“今日老爷我高兴,再给打一壶来。”
候在一旁的管家应了声“是”,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不知今日爹是怎么了。怀疑是不是班主给爹改了剧情,如果改了,班主自然会告诉他。他感到很纳闷,便犹犹豫豫茫然地拿上酒壶退了下去。
刚退下来,班主就对爹反常的演出慌了手脚,额上的汗冒了稠稠的一层,摩挲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那扮管家的问班主咋办,班主忙不迭地说:“莫上,莫上,爱咋的咋的,随他去吧!”
台上的爹见管家也未拿酒来,便也忘了此事,幸好台下也未察觉有什么漏洞,戏也演得顺顺溜溜。
这当儿,爹却真正进入了角色,找到了感觉,把这场戏简直演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时不时赢得台下一阵阵的喝彩声。在台后的班主见演出效果出奇地好,悬着的那颗心才总算放了下来,待到此场戏收场时,被“毒”死的李桐,烂醉如泥,怎么也爬不起来了,真的被“毒”死了。
那李桐的扮演者是个丫头片子,女扮男装,平日是滴酒不沾的。
实际上,那当道具的酒壶里真的倒入了半斤白酒。当然是爹趁班主不注意时偷偷倒入的。
事后,李桐问爹,酒壶里怎么会是真酒?爹嗤嗤一笑,道:“什么真酒?哪儿来的真酒?”然后笑着倒背着手,一步三晃头地离去。
他那嘴里还哼唱着惬意的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