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响起之时,城内已是黯黑一片……
城外凤徙坡上,瑟瑟秋风已然透着一股寒意。远望昏黄月色笼罩下的临安城,艮琅思忖:“义兄想必已调处妥当,立马就要出城了。”
数日前,艮琅与义兄茯薪趁月黑风高之便,着实做了一票,把和记当铺掌柜富三的银库搬了个底儿朝天。待得天明发现失窃之时,平日高坐柜上冷眼观人泪流的富三顿时哭了个大雨倾盆,连滚带爬直奔知府衙门,差点就没把府衙外的知会鼓擂穿。大堂之上,富三一面痛陈所失之物,又如捣蒜泥般磕头恳请知府大人尽早破案,直把大堂上铺的西夏花砖砸出一道缝来。
这是艮琅在临安城做的第二票“营生”。第一票是九九重阳艮琅初到临安的夜里——那日一进临安,艮琅就到府城河边的漱玉坊走了一遭。虽则坊中薰香绣被春暖红绡,老鸨唤出的当家姐儿黛卿更是抚琴拈箫美目顾盼,别具一番风情,艮琅却丝毫未起淫邪之念,艮琅记得师父所言:“盗亦道也,悟道之人贵心无旁鹜。”熟了夜里要行的道儿,漱玉坊自无久留必要。
那夜营生做得倒也十分顺手,半炷香的工夫,艮琅就把老鸨儿房中金钗珠子元宝细软尽收囊中。收拾停当,艮琅燕子抄水飞出栏外脚尖尚未点地,但见一黑影掠上,雷霆闪电间艮琅已被点中檀中要穴,连人带物被人掳于腰间飞奔而去。
睁眼之际,艮琅环顾四下,已然到了似是临安中上人家的客厅,一中年汉子正作解穴之举。
“兄若为囊中物之故,弟愿悉数奉上!”艮琅转身欲走0
“贤弟留步,吾候弟已多时也。”顷刻,肥羊花雕上桌,艮琅与那汉子喝了起来。
酒酣时刻,大汉自腰间掏出名牌,艮琅方知其乃临安府衙捕头,江湖人称“铁手飞擒”的名捕茯薪,大惊之下作俯首就擒状。
“贤弟且莫惊恐,兄非有此意也。目下金人南侵已成必然之势,当今朝廷朽腐不堪,兄早生解甲养老之想。日间于漱玉坊观弟,眉宇自有侠义之相,兄欲与弟成就大事,以期共享荣华。”茯薪豪言既出,自是合了艮琅心意。
“敢问兄台何以识得弟之行径?”初出山门,第一票营生即告覆舟,艮琅愧感有辱师门,犹自心有不甘。
茯薪哈哈大笑,道:“漱玉坊黛卿姐儿风流无限,坊间嚣传‘房中秘术堪使仙翁思凡’,弟少年翩翩雅游坊中且作壁上观,若非盗者,或乎道哉?”
是夜,艮琅与茯薪义结八拜金兰之交。
翌日,艮琅、茯薪夜入和记当铺银库,满屋金银古玩,直让艮琅和茯薪搬了两个来回。临去,依义兄茯薪移人眼目误指金人所为之意,艮琅于壁上题留“燕山盗圣”之名。
“只此一票,待风平浪静,吾与贤弟开一饭庄,且过富贵快活日子。”茯薪对艮琅道,“明日子时,弟可携元宝少许登城西凤徙坡,兄带役使作抓捕状,弟可呼‘燕山盗圣去也!’自后山山洞假奔金人营寨而去,兄自会于洞口备马接应。而后兄可报盗案乃金人所为,弟可即时复归临安,吾与弟亦安享富贵也!”
如是,天一放黑艮琅就上了凤徙坡。趁着早,艮琅又把义兄告知的山洞走了一遍,艮琅犹加佩服义兄的侠肝义胆和细微周密。
山崖上数点昏鸦惊起,直冲云天而去。艮琅知道,义兄带着人马上来了。
“临安府的差役们听着,爷乃‘燕山盗圣’是也,受吾主金兀术差使,取富三些许银两以充军用,爷爷去也!”感觉来人已摸至跟前,艮琅把手中拎着的元富袋子往周遭猛一撒,立时叮叮当当滚了满山遍野。差役慌抢之际,艮琅飞身而退。
茯薪果然如约等在洞口,“义兄……”艮琅话音未落,一柄小刀已插入他的胸口。
倒下的那一刻,艮琅想起了离开山门时师父告诫他的话:“江湖险恶,恶于人心之难测,故盗者宜独行天下。”
“江湖……”临闭眼时,艮琅嘴里嘟囔着这两个字。
靖康十三年春上,茯薪风光告老。
是年腊月初九,临安城铺陈极尽奢华的义字饭庄开张,掌柜的就是艮琅的义兄茯薪……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