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山出了桃花坊的门槛,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正是阳春三月,远远望去,元城的上空已是飞红流翠了。他的心里却飘过一片凄凉。
桃花坊是元城很有名的窑子,安大山来这儿是为了一个名叫唐三娘的窑姐儿。怎奈那唐三娘千柔百媚,端的是娇艳的小美人儿。在温柔乡里走一回,安大山的骨头都要化了,酥了,生出一腔豪情来,发誓要赎回唐三娘,独占花魁。
可是,钱从哪里来?只有去赌一把了。
安大山是从赌场上泡大的。他手里整天提着一把长嘴大铜壶,跟在吴老爷身后端茶倒水。吴老爷毕竟是有身份而且赌技很高的人,他目不斜视地坐阵赌场,内心风起云涌却不露声色,常常气定神闲,处乱不惊地转败为胜,被誉为元城赌王。元城临卫河,往来客商繁多,赌场生意自然红红火火。闲暇,安大山便抱着大铜壶看得眼神儿直勾勾的。时间长了,安大山对于吴老爷的赌技看出了门道,每一招每一式都熟记于胸。
有时候,吴老爷示意安大山也来碰碰运气,安大山就连连摇头。无论别人如何怂恿,他都是置若罔闻,微微一笑说还要尽心侍候客人。吴老爷赢了,便会赏给他几个小钱儿,他就把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狗一样做一个揖,连连说几句感激的话。
安大山一日不见唐三娘,便会觉着缺精少神,像是一颗血疙瘩心被人偷走了。
坐在赌场上,安大山盯着色子,脑子里还萦绕着自己和唐三娘缠绵的事儿0一口气赌下来似有神助,竟然出神入化,掏空了一个又一个往来客商的腰包。有几个公子哥儿不服气,专程找安大山来赌,安大山一连几个杠上开花,盛气凌人,打得公子哥儿落花流水。
终于,吴老爷坐在了安大山面前。
几局下来,吴老爷的脸色阴了。安大山的眼睛像血一样红,下注白银一千两。
三个六点让吴老爷的胡子一抖一抖的,眼神像斗鸡眼一样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吴老爷把一千两的银票推给安大山时,吐了一口血,再也没有站起来。
安大山被奉为元城赌王。
安大山在元城牛市街买了一套房子,兴高采烈地来到桃花坊,把三锭银子甩给老鸨,牵了唐三娘的手回家来。
男儿当风流,安大山好不快活。
在元城,赌徒们听得安大山的大名,纷纷告退。安大山并不着急,骑一匹快马,三五天到顺德府或者济南府去一次,天亮收场。到日头将午,便回到家来,把马匹栓好了,唤一声娘子,顺手丢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来。安大山到偏房沐浴,然后抱着唐三娘你死我活的一番折腾,蒙头睡去。
唐三娘说,官人不如置买田地,好好地打发日子,莫再去赌了。
安大山说,已是欲罢不能。
一日,有一个头戴貂皮毡帽的汉子从内蒙古贩卖马匹途经元城,听说还有安大山这等奇人,便慕名寻来了。当时大雪纷飞,淹没了路径,旷野天寒,朔风如嘶。一阵砸门声把安大山惊醒了,开了门,陌生的客商含笑作揖说,慕先生大名,特来讨教。
安大山眼睛眯了,打量客商,知道来者不善,抱拳说,不敢不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客商说,不必,就在这里吧。
安大山请唐三娘取银子出来。客商说今天不赌银子,赌人。
赌人?安大山心里咯噔一下。客商说,我以一千匹马与你赌唐三娘。马匹就在门外。
安大山顺着客商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群马站在远处的雪地里。
安大山说,赌人就赌人。说白了,赌场如战场,赌的就是胆量。安大山笑笑,遂回房中取一把利刃藏于腰间,心说,赢了便罢,倘若输了,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安大山手持三颗色子,顺手撒去,排出三个六点,乃是赌场上被称为豹子的最大点数。
客商微微一笑,从囊中掏出来一把黄豆,抛开了,落在地上,竟像一个方阵,左看右看都是豹子,竟是罕见的双豹。
安大山头上的汗水下来了。
只听得门环扣动,唐三娘一袭红衣款款走出来。安大山唤一声娘子,羞得低下了头。
唐三娘数了十八颗黄豆含到嘴里,香唇轻启,黄豆喷出,三三成行,乃是赌界传闻的豹中豹。
客商和安大山都看呆了。安大山惊奇的一声娘子打破了沉寂。
客商说,三娘,我来赎你来了。
唐三娘说,我已经不欠你的了,你走吧。
唐三娘又向安大山说,奴家在官人眼里就值那么一千匹马?
安大山取出明晃晃的利刃,寒光闪过,四根断指齐刷刷地落下。
雪地上像是盛开了一片梅花。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