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起酸酸的腰,一阵晕眩,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脑袋一点点清醒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周围黑沉沉,庄稼隐隐约约,远处的山峦像巨大的城墙,横卧在地平线上,田里没有人影儿了。
小车停在地头,驴子拴在车轱辘上,吃饱了,卧着打瞌睡。成排的谷个子,还得拉回去。她走到车旁,瘫躺在车上,真想永远这样躺下去。太疲乏了,长这么大,从没有这么舒服地歇一回。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得意呢。
忙一天的村民都回村了,田野没有了声息,只有驴子陪在她身边。要是孩子帮帮自己,那该多好!可是,孩子在远方读中学。
这个时候,心境总是那么不守规矩,东飞西窜搅扰她的心里痒痒的,天有多高呢?地有多广呢?农家的日子有多长呢?她当姑娘时,也常常这样躺在田头,望着蓝蓝的天,望着蓝天下盘旋的鹰,理想在田野上飞翔。那时候想一夜之间改变自己的生活,她做过当时认为很聪明的傻事,在园子里种了两种不同的谷子,打算试一试哪个打粮多,然后宣布自己发明了一个新品种,成了著名的农业科学家……
姑娘时的理想和希望都幻灭了,她成了媳妇,真是怪呢,她不知不觉地把那些理想和希望转嫁到孩子身上,拼命供孩子念书,她多么希望孩子成为在社会上显赫的人呀!自己也过上轻松一点的日子。
田野响起了夜鸣虫的稀疏叫声,天空钻出一两个星星,她坐起来,看看黑暗的田野,把谷子装上车,牵着驴,踩着谷茬朝村里走。静静的田野响着车轱辘轧谷茬的啪啪声,蚂蚱被惊得乱跳。她低着头走,她想到读书的孩子,想到在外面打工的男人,就有一种安慰,受点累不要紧,他们好就什么都好。
驴子昂着头,拖着缰绳不走了,她收回心思,往后一看,车歪向外边,一个车轱辘陷到路边的沟里了0
她用劲牵驴,大声吆喝驴,驴拉了两拉,地上蹬出一个坑,车还是没上来。她把缰绳缠到驴脖子上,到车后面用膀子扛车,大声吆喝驴:“驾!驾!”驴往前拉,她拼命扛,车往上滚一下,驴一松劲,车又退了下来。腰又酸又疼,好像要断了,她只好站直身子喘气。
田野黑沉沉,只有她和陷住的车,这要是他在身边,我牵驴,他扛车,一齐用劲……高高兴兴地回家。他要到冬天才能回来,想到他回家的情景,她心中一种甜蜜。
田野里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黑暗中,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儿,听那重重的步子,就知道是他。他走近了,那高大的身躯有点驼,是生活的沉重还是做人的卑微造成的?她感到了脸热、心跳。他走近车,打量一下,低声说:“你牵驴。”他用膀子扛住车后。她用力牵驴,喊着:“驾!驾!”他弓着身子“吭哧吭哧”地扛车,车呼啦一下滚了上来。
她抓着驴缰绳喘气。他撩起衣摆擦脖子上的汗,瞅车、驴。她不想再放过这次机会,鼓起勇气说:“到我家吃饭吧!”
他犹豫不决,她感觉到他的局促,他说:“我中午剩下些饭……”
她脑海出现了他蹲在灶炕前端着碗就着咸菜吃饭的情景,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村子里好像有人影朝这边走来,她赶起驴朝村街走,偷眼瞄着,他没有跟来,身影一晃一晃地朝他家方向走去,她失望地叹一口气。
她牵着驴进了家,邻居家静下来,窗户还亮着灯。她把谷个子往院子里扔,谷个子湿漉漉的,死沉,每扔一个都得使出全身的劲。扔完,她身子虚弱,裤子往下滑,她懒得提,凭着多年养下的耐力,卸驴。
打开屋门,黑洞洞静悄悄的屋子,更增添了她的寂寞。她拉着了电灯,摸摸锅台上的水瓢,碰碰缸上的盆,一个人,懒得做饭吃了。饿得慌,就到院子里,在车上摸索着她割的青豆秧,抱到屋的炕上,爬上炕,倚着墙摘青毛豆,好放到锅里煮着吃。她边摘豆边想着,要是他和孩子在家多好,热热闹闹地摘,往锅里一推,煮得热腾腾的……
选自《天池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