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真的老了,背佝偻的两头扣一头,有些力不从心,孤独地伫立在村口老槐树下,浑身洒满了雪花。一阵寒风扫过,撩起她灰白色的银发。花姑眼睛眯糊着,一只手遮蔽在额头上,定定地眺望着去往县城那条长长的路。
天阴沉沉的,花姑抬头望望纷纷扬扬的雪花,面容焦虑憔悴。心想,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时还不来呢?也许下雪路不好走?
春生她娘,不要等了,下这么大的雪不会来了,回去吧!老村长怜悯地催促着。花姑没有吭声,有些犹豫,蹒跚着步履,一步三回头的向村子迈去。
花姑姓花,年轻时长得眉清目秀,白里透红,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管她叫花姑,她满脸笑容地应声着。
每月的这天是花姑最惬意的日子。早早的梳洗完,吃罢早饭,眉稍挂着笑容,来到老槐树下。当邮递员拿过她的手戳,看着那红红的印章,花姑就像秋菊似的,抿着嘴乐了。村人见到,羡慕地说:花姑又等儿子寄钱了。花姑便满面春风,笑盈盈地说:是啊!花姑可真有福气呦,没白心疼春生,可苦了花姑了,一个大姑娘可惜了了。村人边走边议论着,话语中衬着叹息和惋惜。花姑心里就美美的甜甜的,转而又有丝丝的苦涩。
春生是个孝顺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工作,每月八号定期给她寄钱来。春生曾经多次劝娘跟他进城,花姑心有顾忌,死活不去。便委婉地说:我好胳膊好腿的,不给你添麻烦!春生只好每月给娘寄钱。春生工作忙,每月寄一回怪麻烦的。有一次就寄回全年的生活费。令春生不解的是钱竟打回来了,邮单写着“查无此人”。春生迷茫了,怎么会“查无此人”呢?难道娘出了什么事?便急三火四地赶回村子。
花姑竟然笑呵呵地站在院落喂鸡0
春生一脸狐疑地说:娘,我给你寄的钱,怎么会“查无此人”呢?
花姑笑了,爱抚地说:春生,娘不喜欢一次全寄来,娘喜欢每月寄一次,娘就高兴,娘才放心。花姑混浊的眼睛渗透着一种企盼的眼神。春生明白了,每月定不可移地去邮局一次。
春生凝视着娘满目苍痍的脸和那满头的白发,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春生呀呀学语时就和娘相依为命,从没见过爹啥模样,是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他的。春生懂事时曾经问过娘:娘,我咋从来没见过爹,也没听你唠过爹呢?
你爹在你没出生时就死了!花姑的脸色阴沉,呈现痛楚的表情。春生怕娘伤心,再也不问了。但心里却打了个结,娘为什么从来不提爹一个字呢?话里话外闪烁其辞,连春生的姓也是随娘的。春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随娘的姓,而不姓爹的姓,难道我没有爹吗?春生听人说,娘年轻时,老村长对娘可好了,难道老村长是我爹?春生一头雾水。春生只知道娘没有什么亲人,惟有一个在省城的胡阿姨,和娘处的像亲姊妹似的。每年都来家里几次。每次都给春生买好多衣服,好多吃的。春生涉世未深,不懂事理,娘和胡阿姨的那些悄悄话,春生听不懂,也不理会,光顾和小伙伴疯玩去了。每次胡阿姨走时,娘都送到村口老槐树下。胡阿姨抚摸着春生的头,眼圈蓄满泪水说:春生,一定要听你娘的话,你娘抚养你不容易,好好学习,将来跳出山窝窝,念大学的费用我承担!春生羞怯地低着头,点头应着。
春生在省城念大学时,胡阿姨对他百般照顾,每个星期天胡阿姨都让春生到她家去,每次都是一桌丰盛的菜肴。春生总是怯怯地低头吃着,不敢抬头看胡阿姨,春生觉得胡阿姨瞅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怪怪的,春生有些迷惑。
那年掌灯时节,花姑不行了。春生接到老村长的电话,连宿大夜赶回家里。花姑骨瘦如柴,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干枯的手指着一个包裹,说不出话。老村长和胡阿姨叹着气,偷偷流泪。
老村长将一个包裹展开,春生不禁惊讶。里面裹着一打打的钱,春生霎时明白了。这些年他给娘寄的钱,娘一分钱没花。老村长说:你娘说,留给你娶媳妇用的。老村长又将一封信递给春生,霎时老泪纵横地说:都怨我那时没主意,爹妈因花姑带个孩子,说什么也不同意娶她,花姑这辈子命苦啊!
春生顿时震惊了。信是当年胡阿姨写给花姑的。当年胡阿姨知青下乡在村里,花姑在青年点给做饭。那年胡阿姨怀孕了,正赶上知青返城,一个下乡知青怀孕有了孩子,还能回城吗?花姑就偷偷地将胡阿姨藏在自己家里,生下一个男孩。为了掩人目耳,花姑对外人说是早晨做饭时在柴草堆捡的。从此花姑一心抚养这个孩子,放弃了青春年华,至今未找男人。
春生如梦初醒,泪如雨下,跪在花姑的床前,捧着那包钱,哭的撕心裂肺,呼天喊地: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