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进山洞，出山洞，一时之间，人便经历了黑夜与白昼。车上很挤，尤其是春运期间。我的邻座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长得水灵灵的，穿着很时髦，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法国香水的味道。我本来有些晕车，可是闻着这香气，倒清醒了很多。
女孩一上车就闭着眼睛睡觉，当她的头垂到我肩上时，我心中一震，脸上爬满了火烧云。男女授受不亲，这如何是好，如果让内子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便指日可待。可是我看着她沉沉地睡着的样子，不忍心将她叫醒，于是决心暂时把肩膀借给她。女孩身上散发的香水让我心跳不已，脑子里忽然想到“艳遇”之类的字眼，可是看着女孩瞌睡时那清纯的样子，我立马给自己的肮脏想法判了死刑。
女孩终于醒了，这时夕照透过玻璃窗射入。
“谢谢你，大哥。”女孩腼腆地说。
“你睡得好吧，我是想把窗帘拉下，没想到把你吵醒了。”我爽朗地笑道。
女孩很健谈，我们就某一话题说一些无聊的话。当我问到她的家世时，她有些为难了。
“你不过二十岁吧，这么小就出来打工，真是可惜0这段青春应该放大学校园里度过才对。”
女孩显出很犹豫的样子，终于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也是考上大学的……家里穷，我的双胞胎妹妹也考上……结果……”
“结果是你把机会让给了她？”
“不是的，是她让给了我。”
我有些疑惑。
女孩又道：“其实我和妹妹有心灵感应，她想什么我都能察觉到。那个暑假，我们两姐妹一边在家干农活儿，一边等消息。那年夏天真的很漫长，可总算等到了。我们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考上一所二本院校，妹妹考上了重点。我以为父母会很高兴，可是父母每天都背着我们低着头去向人借钱，但借来的钱只够一个人上学。我和妹妹知道了，我们都哭了。结果我们私下商量，每人拿着十颗玉米种子，如果谁种下的种子长得不好，谁就可以去上学，种得好的就得留在家里与父母干农活儿。”
我有些吃惊，怀疑自己在听人讲电影剧情，不禁问道：“这怎么比呢。”
女孩又道：“其实我们都想去上大学，于是把种子对换。我种她的种子，她种我的种子。如果我把她的种子种好那就等于她种得好，去上学的人就是我，反之亦然。所以，得到种子后，我就连夜去种，还施了很多农家肥，不久之后，玉米果然长出土来。”
“那你妹妹种得怎么样？”
女孩叹了口气，道：“她种的玉米根本没长。那时我很高兴，因为我将成为幸运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把我的玉米种放到开水中泡过才种下的。我了解实情后很自责，就把地里的十根玉米给拔了，并告诉她我不想上大学。您想想，妹妹那么爱我，又怎能与她去争呢。结果……”
“结果你把通知书给撕了。”我自作聪明地说。
“不是的，是她把通知书烧了。”
“啊？”我吃惊。
女孩说：“那天晚上，我心里很乱，感应到她要烧掉通知书似的，于是偷偷把我们的通知书换了过来。她果然把通知书烧了。因为我们的名字只一字之差，她烧时心里一定很矛盾，也许哭过，所以没看清楚上边的字。妹妹烧掉通知书后才大胆向父母公布这件事。父母都老泪纵横，我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于是把她的通知书拿出来递给她，然后回到屋里大哭一场……”
女孩说着已经泪光闪闪，我的眼眶里热热的，有一种咸的液体流了出来。我以兄长的身份安慰她，并鼓励她要坚强，之后是一片无言的沉默。入了夜，窗外一片漆黑，我便倚窗睡下了，我身旁的女孩，如果她睡着的话，我愿意把肩膀借给她，她是一个为妹妹的学费而劳碌奔波的高尚的人。
梦里，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又送入我的鼻子中，真香啊，是发自女孩骨子里的香。
第二天，我醒来时，女孩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夜里下的车，怕打扰我的睡眠才没有向我告辞。我有些失落地呆坐着，手伸入口袋里时发现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你是一个善良的人，香水有毒，是你用泪水把毒化解掉了。车上人很杂，注意小偷。”落款是“一个想改过的女孩”。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探到钱包里细细数数，五千块钱一分也没少，只是那些钞票上留下了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和梦里送入我鼻子中的一模一样。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才想到自己和《天下无贼》中的傻根是那么相像。
车子穿过山洞，进入了一个黑夜；车子出了洞，天又亮了。我嗅着钞票上的香水的味道，固执地相信那个让我感动得流泪的故事是真的。
选自《百花园》